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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事上,阿嫣不會胡亂插手,只含笑收下。 而后稍斂容色,神情添了幾分鄭重。 “你既來了,有件事情,我想聽聽你的看法?;厝ズ笞娓竼柶饋?,也能讓他明白你的打算?!?/br> 敞廳周遭并無旁人,盧嬤嬤和玉露也都守在甬道旁,近處唯有風吹花落。她稍稍壓低聲音,問道:“隴右的事,你如何看待?” “河東出師大捷,兵馬十分強悍?!?/br> “除此之外呢?”阿嫣出閣之前,蒙徐太傅透露了許多不可為外人道的朝堂底細,才能對聯姻的緣故心里有數,如今換成徐秉均,自然也不會藏私。她掂量著徐秉均那枚出入軍營的腰牌,語氣有些肅然,“你當初投筆從戎,是想要建功立業,另闖一番天地。這功業,是想靠朝廷,還是想靠謝家?” 這句話壓得極低,很快消逝在風里。 徐秉均的神色卻凝重了起來。 他知道阿嫣的意思。 先前高平之戰,謝珽以鄭獬欺人太甚為由,點到即止,也在動兵時跟朝廷打了招呼,勉強算師出有名。此次吞并隴右,謝珽卻是全然枉顧朝堂威儀,趁著禁軍平亂之機悍然出兵,將節度一方的鄭獬徹底剿滅。而河東麾下諸位軍將亦恭敬聽令,沖鋒陷陣時沒半點遲疑,絲毫不問朝廷之意。 這河東的驍勇鐵騎姓甚名誰,不言而明。 徐秉均清秀的臉上籠起了肅色,“參軍之初,祖父就曾說過,如今這些節度使尾大不掉,我若投入節度使麾下,將來未必是朝廷的兵。所以他當時曾問我,投筆從戎是想為朝廷效力,還是成為謝家的兵卒?!?/br> “我那時其實還沒想清楚?!?/br> “之所以來魏州,是因這里地處邊塞,有保家衛國之職,且比起河西那位,謝家的名聲令人敬仰。如今在軍營待了大半年,雖不敢說熟知河東的情形,卻也看得出來,魏州城秩序井然,百姓安居樂業,這邊的軍紀亦十分嚴明,謝家幾位兒郎,也都是身先士卒的人,值得欽敬?!?/br> “在京城里,我見過禁軍的樣子?!?/br> 徐秉均說到此處,哂笑了下。 身為太傅嫡親的孫兒,他確乎有過許多便宜。譬如遴選太子伴讀時他就曾被青睞,只是兩人性情不合,遂以才學不足為由,敬謝不敏。高門世家的兒郎亦可遴選入禁軍當差,比起那些從邊地摸爬滾打,靠著戰功一步步爬到京城的大頭兵,他憑著優越出身,可徑直充任將官。 但他看不慣禁軍的風氣。 ——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們居于高位,哪怕確實有幾個本領不低的,多半卻是裝點門楣混日子。穿了盔甲威風凜凜,脫去后則斗雞走狗,其中軍紀戰力和藏污納垢之事,可想而知。 徐秉均想起那幾個幼時相識,后來各奔前程,在京城仗勢欺壓強奪婦孺之人,不自覺皺了皺眉道:“禁軍早就爛了?!?/br> “所以,你愿意當謝家的兵?” “至少謝家守住了邊塞,治下百姓也安居樂業,官吏也比京城清明許多?!?/br> “那如果……”阿嫣微頓,輕輕攥住手指。 有些事說出來或許駭人聽聞。 但幼時讀史,她卻也知道,河東兵強馬壯,將隴右軍政收入麾下之后,幾乎占了北邊的半壁江山。高平之戰只是個號角,憑著謝珽對皇家的仇恨,兵鋒恐怕不會止于隴右。且南邊流民作亂,朝廷既無力調動兵將,禁軍又沒能耐鎮壓,這般局勢下朝綱動蕩是遲早的事。 只不過京城那些皇子佞臣猶如籠中困獸,沒能耐擺弄籠外的天地,便你死我活的爭奪籠中食物,以為那份皇權還能延續罷了。 站在局外,許多事卻能看得清晰。 阿嫣十指縮緊,心頭微跳時,終是低聲探問道:“如果有一日,謝家兵鋒往南,指向京城呢?” 徐秉均聞言,呼吸微窒。 半晌安靜,他的神情比阿嫣預料的鎮定許多,看得出來,獨自在外闖了大半年,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頑劣卻聽話的弟弟了。這些事不止阿嫣在琢磨,徐秉均也曾獨自考慮過。 許久,他拿回腰牌,鄭重托在掌心。 “我投筆從戎,是為家國,為百姓。禁軍欺壓良民,京城中強取豪奪的事也不在少數,那與我的志向相悖。謝家治下安穩,百姓歸心不說,連奪來的隴右都頗安穩,可見人心之所向。若有一日,兵指京城,我愿意聽從軍令?!?/br> 極低的聲音,卻堅決篤定。 阿嫣不知怎的,竟暗自松了口氣,又道:“那時候,或許徐家的門楣、楚家的門楣,都將不復存在?!?/br> “jiejie會害怕么?”徐秉均問。 怎么會不怕呢? 權勢雖是虛名浮物,卻也能給人一方立足之地。若楚家和徐家果真傾塌,沒了皇家的榮光作倚仗,她便與尋常百姓無異。若她還未改和離之心,亦不會再有謝珽的庇護。屆時,別說榮華富貴、優渥尊榮,就連生計都須自食其力。 但這世間萬事的取舍,卻不因她害怕與否而定。 正月里回城時,小巷中流浪漢被欺壓的場景至今記憶猶新。魏州城里安穩富庶,這種事幾乎絕跡,南邊卻有無數百姓遭受流離之苦,皆因朝廷軟弱、jian佞當權。楚家與徐家的立身之本,或許也并不在于皇家給的那層榮耀。 只要軍紀嚴明鎮住河山,朝堂清明秩序井然,便是貧苦百姓也可安穩去謀生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