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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嫣依言湊到他跟前。 謝珽站在她身后微微躬身,撐起披風將阿嫣環在懷里,將小弩舉在面前,細細告訴她該怎么用,如何看準頭。 大庭廣眾下,這姿勢過分親昵。 但阿嫣很快就覺出了好處。 方才徐秉均礙于男女之別只能站在旁邊演示,阿嫣從側面瞧著終歸別扭,有些感覺也無從領會,更不敢上手去試。此刻謝珽將弩擺在她面前,從裝箭、繃弦,到瞄準、放箭,一絲一毫莫不清晰。加之謝珽是刀林箭雨里走出的硬茬子,便是阿嫣偶爾失手,也可眼疾手快的化解,更令她放心不少。 遂親手去試,從小心翼翼到漸而大膽。 徐秉均自知弓馬的能耐不及這位威名赫赫的悍將,瞧他教的盡是要領,便沒敢插話,只在旁看阿嫣摸索。 不過謝珽那身披風實在寬敞,撐開時將阿嫣整個圈在懷里,幾乎阻斷他的視線。加之夫妻倆貼耳低語,旁若無人,他站了片刻,后知后覺的意識到謝珽的用意。 是他愣頭青了,不該在此處礙眼。 徐秉均有點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自覺退到旁邊。 幾步外,謝淑咬了咬唇。 她長于武將之家,雖說眼神兒差了點,該學的東西卻都碰過,射箭也不是頭一回。這會兒謝琤在旁指點,她拿出半數心思便可應付自如,余光亦不時瞟向旁邊的少年。 比起將門男兒,他顯然很不同。 出自書香門第的少年郎,既有綠楊陌上的文采風流,亦有系馬高樓的英姿意氣。比起與她一道長大,最愛舞刀弄槍的謝琤,徐秉均可算是筆頭千字、胸中萬卷,多了幾分剛柔并濟、文武兼修的味道。且書畫文墨素來陶冶心性,他的談吐可清逸可豪爽,清雋風姿亦與眾不同。 這樣的人于她而言,便似陽春爛漫的開闊郊野,明媚而蓬勃,忍不住就想多瞧兩眼。 今日過后,未必還有這樣的機會。 謝淑遲疑片刻,終是開口招呼道:“徐公子。你來教我吧?!?/br> “我?謝琤箭術那么好……” “善射的人不一定就擅長教人,就像請文墨名家給小孩子啟蒙,未必真的相宜?!敝x淑笑了笑,毫不猶豫的踩了謝琤一腳,“他教得太快又沒耐心,字還沒認全就想讓我寫詩文,太猴急了。還是勞煩你教我吧?!?/br> 徐秉均聽了,當仁不讓。 旁邊謝琤暗自咬牙。 他的生辰跟謝淑沒差幾天,堂兄妹一道吃奶哭鬧,一道上躥下跳、闖禍受罰,彼此肚子里藏著幾根花花腸子都一清二楚。此刻聽著謝淑欲蓋彌彰的解釋,不免嗤之以鼻——不就是盯上人家清秀小書生了么,至于拿他來墊背? 當真是女大不中留! 他暗哂著退開,索性抱臂在側,觀景閑看。 漸漸的,他覺得哪里似乎不太對勁,尤其瞧著謝珽溫聲低語的耐心教導時,甚至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 謝琤記得二哥是個鐵石心腸。 對他的嚴苛不必說,書院和校場的兩重任務壓過來,每嘗他頑劣起來,武氏約束不住,便是謝珽親自上手來揍。謝琤畢竟比他小幾歲,加之天資稍遜幾分,每回架不住幾招就得落到謝珽手里,而后或揍或罰,從不手軟,更無半點多余的耐心。 哪怕是在謝淑這種閨閣少女,上次幫他遮掩被逮住時也遭了謝珽懲治,鐵面無情。 自打襲爵,謝珽就變成了行走的律典,從不知心軟為何物。 可今日…… 二哥將嫂子圈在懷里,手把手耐心教導不說,連聲音都溫和無比,像是在哄小孩子。偶爾阿嫣犯了錯,他也沒半點斥責之意,甚至會悶出兩聲低笑,仿佛她連犯錯都是可愛的。 謝琤目瞪口呆。 他抬起胳膊,偷偷碰了碰謝淑,低聲道:“有沒有覺得二哥今日耐心得過分了?!?/br> 謝淑聞言瞥過去,微微一怔。 腦海里忽然浮現出那日徐徐回城的馬車里,謝珽將阿嫣抱在懷里,小心翼翼的為她上藥,被咬了都不吭一聲,還抱緊了阿嫣。 如今又膩歪起來了。 她趕緊收回目光,只低聲道:“他在堂嫂跟前,脾氣就是格外好?!?/br> 聲音不高,卻是言者無意聽者有心。 阿嫣原本端平了小弩,正屏息瞄著靶心,不提防聽見這兩句,不由心頭微跳。 手指輕顫,利箭離弦而出。 她捏緊練習半天后微微出汗的手,往后瞄了一眼,這才發現謝珽披風垂落,幾乎是將她揉在了懷里。兩人腹背相貼,男人的手握在她腕上,肌膚微燙。因要瞄準靶心,他躬身時臉頰幾乎貼在她耳側,在箭支射中箭靶的那一瞬,微熱的鼻息便落在了她耳畔。 “準頭不錯,但分心了?!?/br> 男人聲音低醇,與平時的清冷迥異,說話時躬身為她取箭。 或許連謝珽都未察覺這轉變。 阿嫣心里卻毫無來由的輕輕跳了起來。是錯覺嗎,她竟從中品出了一絲溫柔? 這念頭讓她心中微驚。 畢竟,她跟謝珽注定是要分道揚鑣的,夫妻之名不會長久。彼此相安無事,她能得謝珽幾分善待,在春波苑的那方小天地里偏安一隅便可,若越了這條線,反而會將清澈的溪水攪渾。 遂按捺著心跳低頭,趁機往前逃開半步,若無其事的擦拭弩身,道:“想是有點累了,歇一歇再練吧。玉露,拿茶水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