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頁
武氏因先前客棧的事鬧得不好看,原就有意讓徐秉均改觀,所以特地邀來。聞言也笑道:“這倒是有趣,快去取筆墨?!?/br> 仆婦應命,少頃便已鋪設齊備。 徐秉均酒足飯飽,加之賞梅的余興未盡,立時起身揮毫。 謝淑命仆婦取來錦緞包著的書盒,笑嘻嘻道:“我也給堂嫂準備了東西。春波苑不缺珍寶奇玩,這個東西,堂嫂必定喜歡?!?/br> 不必說,里頭定是新話本。 阿嫣心照不宣,歡喜收在手里。 而后武氏遞來生辰賀禮,連越氏和謝琤的那兩份都捎帶上了,末尾,就剩下謝珽。 屋中炭暖酒香,謝淑和謝琤聽說過徐太傅的書畫之名,也知道了徐秉均在魏州憑畫技聲名鵲起的能耐,此刻瞧他潑墨,都圍攏過去瞧。留在桌邊的武氏和越氏遂不約而同看向了謝珽。 謝珽抬了抬手,徐曜走進來,將一方極為精美的長盒放在桌上。 “這是?” “胭脂水粉,迎蝶齋新出的一整套?!毙礻拙迷谲娭?,記不住那些名字,只含糊道:“什么螺子黛,胭脂的都有?!?/br> 謝珽將盒子朝阿嫣推了推,唇邊噙著淡笑,“權當慶賀?!?/br> 旁邊武氏揶揄,“臨時抱佛腳吧?” “殿下畢竟庶務繁忙?!卑㈡探袢罩顾麜r頗為滿意,此刻也不敢奢求太多,還幫著描補道:“正巧我妝臺上的胭脂粉黛都快用完了,這一盒拿回去,倒可少費些心思?!?/br> 燭光融融,她的聲音柔軟含笑。 因是小壽星,方才被多勸了幾杯甜酒,她這會兒稍覺醉意,加之屋中炭盆極暖,秀致的臉頰浮起春日桃花般的粉,照灼云霞。那雙眼睛愈發霧蒙蒙的起來,仿若盛了甘軟醴泉,含笑顧盼之間,讓人覺得柔情綽態,媚于語言。 謝珽的目光有一瞬沉溺。 而后,側頭吩咐道:“來時看到申家的別苑開著,去借一架箜篌?!?/br> 徐曜應命,立時去辦。 武氏猜出他的打算,心中頗覺訝異,又聽謝琤那邊稱贊畫技,遂起身去瞧。 待笨重的箜篌被小心翼翼搬來時,徐秉均的畫已勾線分染畢。 彼時夜已頗深。 西禺山里萬籟俱寂,唯有星斗漫天,謝珽理裳挽袖,竟自坐到了箜篌旁邊。慣常握劍的修長食指隨意撫過,清越音調入耳,阿嫣薄醉朦朧的眼底,已清晰浮起了詫異。 謝珽竟會彈箜篌嗎? 從來沒聽人說過。 不對,中秋家宴那日,二叔謝礪好似提過一句,只是她那會兒先顧著吃飯,又被謝珽扔來彩衣娛親的重任,措手不及,過后彈奏箜篌、見到三叔,種種雜事堆積,就撇在了腦后。 這會兒聽著音調,倒是勾起了回憶。 據謝礪所言,謝珽幼時就曾彈奏箜篌,技法似乎還不錯? 她不自覺看向婆母,就見武氏倚靠在圈椅里,一雙眼睛落在箜篌上,又像是望著遠處,燭光下辨不出神情。 樂調漸起,好似昆山玉碎。 阿嫣手里捏著酒杯,被這調子吸引著,將目光投回到謝珽身上。 他奏得確實不錯,哪怕許久沒碰生疏了些,待奏了開頭尋回昔日的手感,立時流暢起來。 他身上還是那身玄色衣裳,雖將蹀躞換成了錦帶,因身姿頎長輪廓冷硬,白日里瞧著仍有威冷姿態。此刻,那份冷意卻消弭無蹤,年輕的男人玉冠束發,袍袖微曳,認真的側臉籠在燭光里。 記憶徐徐拉回,仿佛新婚初見。 男人穿著端貴的喜服,俊目澈爽,清冷微醉,闖入視線的那一瞬,讓她覺得姿容如玉,軒軒韶舉。 曲調繞于耳畔,男人的側臉印在眼底。 這樣的謝珽,很陌生。 卻讓她覺得親近。 忍不住就飲了杯中甜酒,默默添滿。 成婚快半年,阿嫣從不知殺伐狠厲的謝珽還會有這般能耐,待箜篌彈罷,怔了片刻才站起身。微醺后目光朦朧,她晃了晃后扶著桌案站穩,眉間眼底,浮起由衷嘆賞的笑意,“殿下當真是,深藏不露?!?/br> 謝珽修長的手指仍停在絲弦之間,望向她的目光憑添溫柔。 …… 是夜飲酒閑談,興盡而返。 阿嫣頭回在離家千里之處過生辰,因著婆母慈愛、小姑親近,加之徐秉均和盧嬤嬤她們都在,竟也沒怎么想家。同謝珽回客舍時,望著漫天星斗,醉中對他少了幾分忌憚,腳步虛浮間,聲音都有點含糊,“殿下這手箜篌,也是師從名家嗎?” “母親教的?!?/br> “是么?”阿嫣愈發覺得詫異,“我從沒聽母親提過?!?/br> 她當然不會提了。 幼時闔家團圓,外頭有謝袞撐起的天地,武氏只消主掌內宅中饋,也曾溫婉嫻雅,頗有撫琴的興致。那時謝珽還小,覺得母親彈箜篌的姿態十分端莊溫柔,常會湊過去聽,后來武氏就教他彈奏。彼時他身量還沒長開,有些絲弦夠不著,武氏還特地為他做過一架小的。 后來他年紀漸長,忙于修文習武。 謝琤出身后,武氏肩上擔子更重了幾分,也甚少有閑情空暇,只在謝袞想聽的時候,關著門為他彈奏。 直至謝袞戰死沙場,她再未碰過琴弦。 謝珽對父親的死芥蒂至深,心底里亦不愿碰此傷心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