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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珽不自覺勾起了笑意。 才想過去一探究竟,站在對面的盧嬤嬤卻瞧見了他,立時神色稍肅,屈膝為禮。旁人見狀,亦詫然回身,霎時散開站好,倉促拜見。 阿嫣亦詫然回頭。 許久沒逗兔子,今日玩了半天幾乎忘憂,她這會兒滿心松快,眉眼間nongnong的全是笑。直到瞥見謝珽拿到峻拔威冷的身影,才驀地意識到身在何地,忙站起身迎了過去。 月色如銀,廊下燈籠輕晃。 她裊娜的身段藏在披風里,連發髻也都遮著,只露出如畫眉眼,被燈籠光芒籠罩,格外嬌麗柔婉。只是她臉上的笑rou眼可見的收斂了下去,走到他跟前時,已恢復慣常的淺笑。 雖則溫柔,卻不似方才活潑恣肆。 而后請他進屋,寬衣解帶,端茶備水,如同長史府里點卯的官吏,一絲不茍,卻日復一日的像是例行公事。 謝珽的胸口無端有些犯悶。 是夜,阿嫣在他沐浴后仍秉燭去看賬冊,將白日里拖延著沒動的任務啃完,才頂著疲憊的腦袋盥洗安歇,沒說兩句話就呼呼睡去。 謝珽覷著她香甜睡顏,再次失眠。 她離他那么近,近得觸手可及。 甚至還會在夜里投懷送抱。 可又仿佛很遠,似隔著千山萬水,抑或百丈溝壑,將萬般情緒都藏在心底,擺到他跟前的唯有得體和溫柔,甚至存心躲避。 他曾覺得這樣很好,夫妻間涇渭分明,各司其職亦互不相擾,能穩住后宅便算功德圓滿。 可如今,似生出了隱晦的貪心。 …… 這日前晌,武氏去外書房時,看到謝珽孤身站在窗邊,對著書架出神。 這事倒是罕見。 她饒有興致的笑了笑,進屋后覺出里面未籠火盆,冰窖似的寒冷,不由皺眉道:“這屋里怎么冷成這樣,也不籠火盆?!?/br> 謝珽聞言回過頭,抬指揉了揉眉心。 “不冷,還得開窗?!?/br> “那是你皮糙rou厚,扔到冰窟里都能說一聲暖和。這要是楚氏有事過來尋你,小姑娘身子嬌弱,還不被你給凍壞了?!蔽涫锨婆赃呌袩崴?,隨手捧了壺當暖爐。 謝珽垂眸,“她不常來?!?/br> 清冷的聲音一如往常,雖則神情不露端倪,細細品咂那語氣,卻卻好似有點失落的味道。 武氏暗自詫異。 外書房是長史府之余,放著不少要緊文書,原就是不許輕易踏足的。阿嫣那孩子行事規矩,為著避嫌,不來這邊也是常事。 怎么他倒失落了起來? 莫非……武氏忽的福至心靈,訝然道:“跟阿嫣鬧別扭了?” 鬧別扭嗎?謝珽微愣。 似乎也不算。 她除了泥塑那回和客棧里負氣爭鋒,平素都溫柔安靜,從不說重話,照顧起居也很妥帖,并未說過不滿。只是看到他的時候,會收斂笑容戴上溫柔假面,會在打發他沐浴后躲進梢間,回來倒頭就睡,半句話都不多說。 究其原因,大抵還是余怒未平。 小姑娘的心思實在難猜,又不像麾下兵將同僚那般能讓他恩威并施,縱橫捭闔。閨房的事太陌生,他實在不太會化解。 遂有點尷尬的道:“她可能在生悶氣?!?/br> “那你就干看著?”武氏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一副怒其不爭的表情,“她又不是你的下屬,不吃你那套威風,別總臭著臉嚇唬人家。小姑娘要哄的,哪怕是沒生氣,這樣懂事又有孝心的孩子,你原就該好生善待?!?/br> 謝珽聽了訓,擰眉沉吟。 武氏又好心提點,“她平素愛書畫,生得又漂亮,譬如首飾、文房四寶,都能得她喜歡。東西還在其次,要緊的是你的態度?!?/br> 說罷,見司馬陸恪來了,遂打住話頭,肅容談及正事。 …… 春波苑里,阿嫣倒不知這些。 入冬后一日冷似一日,因臨近年底,府里府外瑣事頗多,這些天謝珽忙著各處奔波,她也接了不少差事。好在婆母是極慈和的人,交給她這些事,初衷也是教她管家理事,碰見難處時親自指點,倒讓阿嫣學到了不少東西。 這日天陰云重,冷風嗖嗖。 她在碧風堂消磨了整個后晌,聽嬤嬤講臨近年節時王府里要辦的幾件要緊事,等理清了出門,外頭雪片紛紛,天地寂靜。 阿嫣畏冷,晚飯后關門逗了會兒小兔子,仍去梢間啃賬本。 ——送來的賬本愈來愈多,她原就不是吃苦耐勞的人,覺得這事兒實在讓人頭疼,難免生出拖延之心,每日磨蹭半天都只能看掉半冊。如是積累的一陣,堆在案頭的賬冊都快成小山了,愈發讓人心生抵觸,不愿多碰。 雪落無聲,竹枝墜彎。 案頭燭火靜照,外頭似有打簾的動靜傳來,阿嫣疑心是謝珽回來了,又覺得他不至于大晚上的逆風冒雪過來,便坐著沒動,只揚聲道:“外頭是誰?” “沒什么,奴婢取件衣裳?!笔潜R嬤嬤的聲音。 阿嫣遂放了心,讓玉露去取熱茶。 少頃,珠簾輕動,腳步靠近。 茶杯斟滿,香氣淡淡送到鼻端。 阿嫣頭都沒抬,取了熱茶輕啜一口,又道:“墨快凝住了,再研研?!闭f著話,仍蹙眉啃賬本。 賬冊記得還算清楚,每一條也都清晰分明,但歸攏到一處算起來,卻有點麻煩。她原就不喜算術,幼時遇到了總要避著,瞧見這些,腦子里就跟漿糊似的,看不到片刻就會神游,翻來覆去好半天,還是沒看進去幾行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