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娛第一花瓶 第49節
不僅認不出你,也不再認識自己,把“阿華”的名字放在另一個女人身上,放在護工身上,千方百計地對她好,給她糖吃,給她買衣服。攥著壽衣看半天,也不認識當初自己一針一線繡上的那個好看的紋樣……是“華”。 “你當初也是這么說的,第二天你逼她去賣?!?/br> 有外人在場,良叔窘迫地瑟縮了一下,“我那時候鬼迷心竅……鬼迷心竅……” “把我帶到澳門要賣給泰國佬,也是你鬼迷心竅,是嗎?” 商陸猛地抬頭,死死地盯著柯嶼,“你說什么?” “十四歲那年,他說帶我去澳門打工,賺得比大陸多,說澳門十四歲就算成人了,不算雇傭童工。澳門島葡京賭場外面的那片貧民窟,里面數不盡的暗娼賭館高利貸,他把我帶過去,把我扔在那里,就為了換一萬賭資?!?/br> 良叔低下頭,半晌,諂媚地笑了起來:“你看,你不是跑出來了嗎?那時候就知道你肯定有出息!叨叨,你看你現在,穿得好,吃得好,是不是在外面做大生意當大老板?” “住嘴!” 卻不是柯嶼,而是商陸。他冷冰冰地睨著良叔,高大的身影像山一樣,黑沉沉地壓著他,讓他連脖子直不起,只吊著一雙眼睛覷他,硬著頭皮虛張聲勢:“你、你you算個什么東西?” “買賣兒童犯法?!?/br> 十四歲的柯嶼在澳門島無盡的暗巷里瘋狂奔跑,鞋子跑掉了,手掌擦破了,腳趾甲翻了,他不停地跑,跑過霓虹燈閃爍的娼妓館,跑過烏煙瘴氣的麻將館,跑過兇神惡煞的高利貸馬仔,憑記憶和路牌倉皇地跑向海關。 九歲的商陸在父親的宴會上無所事事。商家與別人合資拍下的賭牌正式掛牌運營了,香檳酒水晶燈,他西衣西褲小領帶打得板正,覺得今晚的管弦樂隊不夠悠揚,而他怎么都發不好平舌音和翹舌音,老師一定會打他。 二十九歲的柯嶼把最難堪的傷疤袒露給他看,聽到“買賣兒童犯法”六個字,忍不住在心里莞爾。他說得不是不對,只是天真。二十四歲的商陸依然天真,被保護得那么好的天真。 “十四歲了不算兒童了嘛,”良叔勾著肩膀嘿嘿一笑,“再說了,叨叨不是親生的,供他吃供他穿到這個歲數,已經很仁至義盡了嘛。喂,靚仔,怎么,你是叨叨的那個?”真正笑起來的時候,才知道他缺了好幾顆牙,但還留著一顆氧化了發黑的金牙,這讓他本來就下流的笑看上去更加yin穢。 “別不好意思,我們家叨叨長得漂亮,我知道,”良叔撓了撓頭發,“要不然賣不上價錢。真去了泰國很好啊叨叨!那里客人都是鬼佬,你知道的嘛,jiba又大給錢又爽快,你不虧的啊——” 砰! 良叔整個人連椅子帶桌子都被一腳踹翻在地。桌子壓著他,壓著他孱弱如柴的胸膛,他呼呼喘氣,哀哀呻喚:“……肋骨斷了……肋骨斷了……來人啊,這里有人打、打、打——”一句話未出,他嗚咽一聲翻起白眼,被商陸的又一腳當胸踹得痛暈了過去。 第51章 護工魚貫沖入。良叔年紀大了,又經過這么多年黃和賭的摧殘,兩腳下去就已經有出氣沒進氣,被七手八腳地橫著抬了出去。 柯嶼拉住商陸往后撤,商陸平復了下呼吸,消沉地抹了把臉:“不好意思,沒控制住?!?/br> 柯嶼淡淡道:“我是怕你把他打死了?!碧接H室一片狼藉,他拋給商陸一支煙:“緩緩?” 商陸失笑,凌空接住咬進嘴里,但不點燃。 “既然這么恨他,為什么還要顧他死活?把他扔在外面自生自滅不是很好?” “試過,被纏上了?!笨聨Z輕描淡寫。 “纏上?” “我找到工作以后,他就三天兩頭問我要錢去賭,那時候我奶奶老年癡呆還沒嚴重,老人家守舊,被折磨了一輩子也不忍心丟下他,他就利用我奶奶威脅我。幾千幾萬隔三差五要?!?/br> 他沒有,只好跟公司預支。一次兩次,終于被湯野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老頭子也同時找到了湯野,以為他是柯嶼的雇主老板,說自己是監護人,有權利保管他的所有工資。從那以后,就都是湯野墊資。從幾萬到十幾萬,老頭不是沒懷疑過柯嶼在做什么工作,幸而那時候柯嶼根本沒什么曝光機會,他也根本不看電視,所以始終不知道他是去當了明星。出道第二年,柯嶼有了一筆屬于自己的不菲的積蓄,終于把他關進了這家精神病院。 從此以后他就知道了,錢真的是個好東西。 他想要的自由,只有錢能買到。 湯野不是沒懷疑過良叔的去向,柯嶼說他死了。 兩人走出病房大樓,回到綠蔭草坪中。從山上遠眺,可以看到海岸線沿途的生蠔田,上面小彩旗飄揚,在陽光下反射著粼粼的波光??聨Z被風吹得迷了眼,沉沉地吁一口煙后笑著問商陸:“是不是覺得我很恐怖?病例報告是我偽造的,我為了困死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來。每次來看他,不是為了確定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改過自新,我只是為了看他求我,像剛才那樣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著說自己錯了,哭著說自己沒有精神病,求我放過他?!?/br> “他老當益壯,快七十了還跟人賭臺底,欠了六百多萬,還不上,被人剁掉一只手,如果再還不上,就砍我奶奶。這種跑偏門生意的,沒什么所謂的禍不及妻兒,你欠我錢,我就搞你家里人。這筆錢,是我老板幫我還的?!?/br> “湯野?” “嗯?!笨聨Z淡笑著,低頭撣了撣煙灰,“奶奶的療養院和護工也是他找的……不,療養院就是專門為她建的,就在那里?!鄙郊咕d延起伏,他指向西邊,仔細分辨的話,會看到一棟白色的房子。 商陸分辨著柯嶼的神色和語氣:“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 “順便想起了而已?!笨聨Z扔掉煙頭,“導演,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說?!?/br> “剛才你看到的這個賭鬼,名字叫梅忠良,可不可以把他寫進你的電影劇本里?”柯嶼半真半假地問,笑了起來,“我片酬給你打骨折?!?/br> 這個劇本有幾個支線人物,其中一個賭徒角色的設定跟他很像,但遠沒到這么喪心病狂——或者說,是商陸的見解有限,沒有想到賭徒竟然可以到這種地步。 商陸不置可否,笑道:“你這個報復方式倒是很清新脫俗?!?/br> “潮汕人講究光宗耀祖,死了到地底下是要見祖宗匯報工作的,”柯嶼冷漠而認真,“他活著,我要他困在這里被別人當成精神病,每天飽受瘋子、神經病、鎮定劑的折磨,等有一天老天眷顧他讓他死了,他也休想安安穩穩地進宗祠、立牌位、受香火——我要‘梅忠良’這三個字,遺臭萬年?!?/br> 他以為商陸會對他的陰暗不寒而栗,卻沒想到他兩手插著褲兜,似笑非笑地問:“像葛朗臺那樣?” 柯嶼微怔,繼而笑了起來。越想越是好笑,不由得扶住商陸的肩膀笑得喘不上氣:“對,就是這樣——你好自信啊商導,你有比肩巴爾扎克的才華嗎?” 商陸順勢攬住他:“你覺得有就有?!?/br> 柯嶼收斂了笑,“我要是覺得有呢?” 商陸垂下眼眸,認真地說:“高山流水,士為知己者死?!?/br> 柯嶼與他對視,涌動的海風中,他的額發向后拂起,露出如畫的眉眼,語氣沉靜而聲音很輕地說:“善哉,吾之心而與子心同?!?/br> 商陸沒明白,想要追問時,柯嶼卻松開手,自顧自走向了車子。商陸幫他解鎖,他坐進駕駛座:“我來開?!?/br> “不等人醒過來再走?萬一真死了怎么辦?” 柯嶼發動引擎,儀表盤亮起,他看著轉速表,很無所謂的樣子:“死了就死了,要是真死了,我就狠狠訛你一筆,怎么樣?”他吹一聲口哨,“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那里到處都是攝像頭?!?/br> 商陸:“……” “不過禍害遺千年,他要那么容易死,就不會折磨我這么久了?!避囶^調轉駛下山坡:“小時候他去搓麻,不知道聽哪個老賭鬼說的,說童子摸牌時來運轉,所以每次都把我抱在懷里,一到聽牌的關鍵時候就讓我摸,摸得好了,就親我一口,摸得不好,把我扔地上,像扔狗。那時候我還小,不懂他親我的時候,那些老畜生的笑是什么意思,”柯嶼頓了頓,握著方向盤的手收緊了,“直到有一次,他對著我又捏又揉,起反應了?!?/br> 商陸罵了句臟話。 柯嶼分辨了一下方向,滿山的風車讓他迷失東西,他指揮商陸:“導航搜一下carpen diem咖啡館,我帶你去那里喝杯咖啡?!?/br> “seize the day?!?/br> 柯嶼笑了一聲,扶著方向盤回眸看商陸:“少爺,你怎么什么都懂???” “巧合?!?/br> 商陸在地圖里找到這個咖啡館,在山頂,似乎就離海不遠。 “我奶奶其實都知道,但她自身難保,無非是護著我一起挨打罷了。小時候夏天沒有空調,家里很窮,只有一臺電扇,我跟他們睡在一個房間,他半夜起來偷偷摸我,我很害怕,但更害怕當場戳穿后他破罐子破摔,就故意磨牙說夢話,把我奶奶吵醒?!?/br> “賭鬼的話不能信,他們為了討彩頭,什么話都能說,什么事都能做。過一陣子,風向變了,說要小孩子在旁邊大聲喊‘精神啊,老板!’,這樣就會鴻運當頭。我呢,就被他套上紅衣服,帶上虎頭帽,像個小寵物一樣站在牌桌邊,摸一張牌就大聲說‘精神啊老板!’?!?/br> “精神啊老板”是用粵語說的,商陸知道,他在賭場里聽疊碼仔喝彩過。 “你現在知道我為什么成績上不去了?真的沒時間寫作業復習預習,我能每天出現在教室里,已經是奇跡了?!笨聨Z懶洋洋地低笑一聲,“好想抽煙啊——商導,可不可以幫我點一根?” 在山路上怎么點?商陸從中控臺揀起煙盒,抽出煙和火機,“怎么點?” “塞進嘴里,按下打火機,吸一口——上次不是教過你了嗎?” “我的意思是——”商陸怔住,把煙咬進嘴里微微偏頭點燃了,深深地抿一口——而后取出來,遞給了柯嶼。 柯嶼半抬起手,修長的兩指夾住煙,輕巧地抿入了唇角。他的云煙很淡,只是聞著時,有淡淡但不厭煩的煙草味??聨Z降下一線車窗,空氣中滿是山雨欲來的潮濕。這些濕潤、帶著一點腥味的、沉甸甸的風,順著縫隙爭先恐后地涌入,吹起了柯嶼的額發。 商陸看著他的側臉,喉結終究不免壓抑著滾了滾??酥撇蛔?,卻又怕被察覺。 柯嶼咬著煙的唇角勾起:“剛才講到哪里了?……對,總而言之,我小時候是在牌桌邊麻將館長大的。他賭紅眼的狀態很恐怖,我一直覺得賭就是精神毒品,一旦真的被那種快感、刺激攫取,就再也不能回去了。他賭運最好的時候,嘴里鑲了五顆金牙,剛才你看到了,已經都被拔光了?!?/br> “可以去澳門以后,他變本加厲,我十七八歲的時候被他帶去玩過一次,跟我奶奶一起。他那段時間手氣不錯,賭場給他送房券,他帶我們去享受。實話實說,是真的很豪華,我第一次住那么豪華的房間,奶奶也是,她早上離開的時候,會幫他們從里到外全部打掃干凈,連床都鋪好,就怕酒店找我們賠錢?!?/br> “老賭鬼一進賭場就是幾天幾夜不出來,濃茶一杯接一杯,你知道賭場的氧氣含量都比外面高70%,就是為了讓你始終興奮?!?/br> “他那次沒找疊碼仔帶,壓了幾把贏了五十倍,要去窗口換錢。賭場每個臺都能換籌碼,但你要把籌碼換成現金碼,就只能去窗口。我記得很清楚,他一邊走一邊罵,‘干,丟你老母啊藏這么遠’,其實就在眼前,就在盡頭,但一路上彎彎繞繞要經過無數的臺桌無數開牌的喝彩和懊惱聲,老賭鬼怎么經得住這種勾引?沒走一半又坐下了,奶奶不能去勸他,她害怕,只能緊緊抓著我的手腕?!?/br> 商陸靜靜聽著,不帶情緒地說:“商家在澳門有半塊賭牌?!?/br> “這是干什么?”柯嶼失笑,“博彩業既然在澳門合法,關口也沒有加蓋,我難道要因為他的關系去一起憎惡你嗎?” “一個人開始賭,精神基本也就廢了,嫖娼、家暴、組織賣yin,什么爽來什么,什么來錢快來什么。我奶奶一邊打工一邊給他還債,動不動被他拳打腳踢,后來他欠的錢越來越多,就想讓奶奶去賣,最好連我一起。那時候我不小了,就跑去派出所報了警。他只是意圖,沒有犯罪事實,警察也沒辦法,只能警告他?!?/br> 商陸早就想問了:“奶奶從五六十到現在七十多了,都一直在打工嗎?” “是嗎,她看著七十多了啊……”柯嶼怔愣,聲音低下去:“其實只是六十五?!?/br> “只差三十幾歲,為什么是叫‘奶奶’?” “嗯,按常理,我應該叫她mama的?!笨聨Z靜了會兒,在路邊緩緩停下車。他推開車門,“不用跟過來?!毕萝?,一個人走向懸崖邊。浪循環往復地拍打,他靜靜站著,抽完了一整根煙?;貋頃r面容平靜,甚至還些微笑了一下:“好了?!?/br> “我的身世……就留到咖啡館再說吧?!?/br> “可以不告訴我,”商陸斟酌而慎重,“我的意思是,如果這會讓你難過,你可以不說,我什么都不會問?!?/br> 柯嶼系安全扣的動作停頓了下來。他松開手,在安全帶回抽的聲音中跪著越過了中控臺,上身很低地俯近商陸。 “是我想告訴你?!彼麚沃伪?,眉目溫柔地垂斂,“小直男,可不可以給小島哥哥預支一個吻?” 不等商陸作答,他輕輕吮住了他的下唇。不同于商陸每次點到為止的觸碰,他是真正吻住了他,柔軟溫熱的兩瓣唇若有似無地含住了他,又稍稍離開。屏息著靜了一瞬,又湊上去,再度吮住,比剛才更用力。商陸的下唇被他吮弄得慢條斯理,從容卻也狎膩。 癢。 若有似無的癢,溫度攀升的相貼,在靜謐車廂間響起的吮弄聲。 吻第二次分開。 第三次吻上時,商陸回應了他??聨Z伸出了舌尖,舔過他的唇瓣,掃過他的齒面,被他捉住,吮進唇齒間交纏著逗弄。 柯嶼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是睜著的,因為低垂著視線的緣故,商陸只能看到他纖長的黑色睫毛,隨著眨眼而輕輕顫抖。 其實并沒有吻得多深入,與其說是熱吻,不如說是舔舐??聨Z仿佛害怕深入,在呼吸要殆盡的一刻離開他。唇瓣仍是若即若離的,他喘息著低低笑了一聲,嗓音沙啞地說:“小直男,你還挺會吻的?!?/br> 商陸注視著他,一秒,兩秒,青筋分明的手臂用力將柯嶼攔腰往懷里一扣??聨Z膝蓋跪在他腿間,手在他胸膛上撐了一把,腰卻不免與他緊緊貼在一起。 對方眼眸幽暗,柯嶼瞇起眼睛:“干什么?想欺負人?” 商陸氣息不穩,聽著失去了一貫的游刃有余,好像是將腹誹直白地剖到了柯嶼眼前:“……柯嶼,你比我流氓多了?!?/br> 作者有話要說:那句吾心與子心同 原文是伯牙與子期里的,反了,原本是:善哉,子之心與吾心同 柯嶼是特意說反的。 咖啡館的名字是拉丁文,翻譯成英文是seize the day,抓住當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