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站著不敢輕舉妄動，只費解而試探地問：“柯老師，你是生氣了嗎？”

    為什么生氣？剛才說錯了什么了嗎？

    一團漆黑中傳來被子被掀動的聲音，夾雜著一聲冷冰冰的：“沒——有——”

    ……是真的比商明寶難哄。

    而且還比她陰晴不定。

    商陸的聲音冷靜，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柯老師，我看不見了?！矣幸姑ぐY?！?/br>
    聽在柯嶼耳里，還有難以描述的委屈。

    他幾不可聞地深吸一口氣，嘴角熟練地掛上自嘲的微笑?！闶裁?？他對一個小朋友莫名發什么脾氣？手摸上開關，燈光重新炸開的瞬間，商陸腳下被桌腿一絆的同時膝蓋在床沿一磕，吃痛尚未反應過來的瞬間，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摔下。

    迎接他的不是硬到硌人的地板和桌角，而是一具堅韌也柔軟的身體。

    柯嶼一陣天旋地轉，背底下墊著的是厚厚的棉被，身上趴著的是因為驟然回明而瞳孔失神的商陸。

    “你——”柯嶼痛到倒吸氣，與商陸對視，眼看著他的眼神恢復聚焦和清明，才咬牙切齒地低聲問：“你他媽的故意的是不是！”

    商陸兩手撐在他耳側，講話時，帶有香味的氣息籠罩在呼吸間。

    他勾起一點點唇角，眼神無辜：“我只是想找開關?！?/br>
    柯嶼這才發現兩人的姿勢有多近。

    近到只要他低頭或者他抬頭，就馬上可以接吻。

    柯嶼轉過臉，手推他的肩膀胸膛：“起開?！?/br>
    燈光亮著的時候，商陸又怎么會是瞎子？眼神落在薄紅的耳垂、頸側，克制地停在露出一半的鎖骨上。

    “柯嶼，你臉紅了?！?/br>
    推著的姿勢在未發覺時變成了抓著他衣襟的樣子，柯嶼罵道：“閉嘴，誰允許你叫我名字？”

    聲音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染上暗啞，商陸低聲問：“為什么不能叫？”

    “因為……”

    因為什么？早不叫晚不叫這種時候叫，聽著他媽像調情！

    “你好緊張?！鄙剃懼卑椎卮链┧?。

    柯嶼閉起眼睛：“重?！?/br>
    他說重，商陸便聽話地借著手臂的力量稍稍抬起上半身，卻不起身，反而問：“這樣呢？”

    “這樣……”柯嶼心里要撞墻，什么這樣那樣？是這樣那樣的問題嗎？是讓你起——開——！

    咬牙切齒的語氣，但聲音還是那么清冷，是弦樂器經過失真處理后的質感。尾音落下的時候，商陸笑了一聲，手扣住他的下巴，掰著，迫使他轉過臉，正正好好地對著自己。

    連眼神也是正正好好地對上的。

    一個慌亂，另一個故作鎮定的姿態也不怎么高明。

    柯嶼屏著呼吸：“玩夠了沒有？”

    “沒有在玩?！鄙剃懣圩∷ブ约阂陆蟮氖?，強迫地讓他掌心貼住心口，“我好像也很緊張?！?/br>
    “你緊張個屁！”

    商陸語氣低沉溫柔，注視著他的雙眼：“你覺得我現在的心率是正常的嗎？”

    掌心描摹出結實的、形狀流暢的胸肌，像壓著一把會跳動的火。

    柯嶼大腦一片空白，然后便聽到商陸明明白白地、近在咫尺地說：“柯嶼，怎么辦，我又想吻你?！?/br>
    心口重重地一跳，卻遲遲地落不下。驚慌之中，柯嶼往后蹭了一下，商陸無奈地輕嘆氣：“你不要亂動好不好？”

    “我……”

    如果說剛才還能勉強保持年長者的鎮定的話，那么現在，他這二十九年修煉的淡定冷漠自持已經全部崩落了個一干二凈。

    “你——”

    “我硬了?！?/br>
    柯嶼絕望地閉上眼睛。

    救命。

    因為掙扎躲閃而仰起的脖頸修長，商陸的眼神終于晦暗地沉了下來。時間在靜謐中度日如年，不知道過了多久，柯嶼感到耳側被輕輕落下一吻，耳邊的聲音沙啞但清晰：“對不起，冒犯了?！?/br>
    第38章

    唇瓣貼著的觸覺鮮明深刻，柯嶼渾身如過電般，只覺得被親吻的耳側燙得受不了。然而商陸只是一觸即分便抬起了頭?？聨Z的下巴仍被他輕柔地掐在掌心，這個自曝談過六次戀愛被粉絲大呼“一看就好會”的男人此刻緊張地閉著眼，連睫毛都在顫抖。

    “喂?！鄙剃戄p柔又隨意地用氣息喚了他一聲。

    柯嶼睜開眼睛，商陸近在咫尺地凝視他，好心提醒：“你臉好紅?！?/br>
    曲起的指側從臉頰輕輕滑過，不像挑逗，像在一本正經地感受。

    柯嶼：“……”

    想打人。

    “柯嶼，你是不是也沒那么直?！?/br>
    “也？——沒大沒小，叫哥！”

    商陸咀嚼著這個字，挑了挑眉：“你確定要我要叫你哥？聽著很助興?！?/br>
    眼看著“哥”字就要出口，柯嶼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閉嘴！”

    商陸笑了一聲，扣住他手腕：“逗你的?！?/br>
    柯嶼被他扣著手圈在懷里，又被居高臨下的盯視，整個人的緊張和無所適從暴露得徹底，商陸看著他的眼睛：“對不起，之前你問我，是不是不會對你再有第二次幻想?！币暰€下移，停留在他淡紅的嘴唇上，“現在看來，好像失敗了。這次的幻想更糟糕?！?/br>
    柯嶼終于受不住，低聲說：“……別說了?！?/br>
    商陸捂住他的眼睛，壓著他的耳廓說：“雖然很想吻你，但我不想出于沖動和欲望欺負你——把眼睛閉好，聽到關門聲后再睜開?！?/br>
    柯嶼握住他小臂：“你去哪里？”

    “客廳?！?/br>
    掌心有癢意，是因為柯嶼的眼睫睜開而掃過，商陸仍捂著：“乖，我不想讓你看到不雅觀的畫面?！?/br>
    柯嶼懵懂地閉上眼睛，手掌移開，帶走了灼熱的溫度。燈光刺著蒼白顫抖的眼皮，少頃，聽到門拉開又攏上的聲音?？聨Z慢慢睜開眼，拽過被子裹住了一陣顫過一陣的身體。屋子里沒有別的取暖措施，阿嬸給他們準備了兩床厚實的棉花被。過了幾分鐘，柯嶼抱起其中一床走到客廳。

    商陸坐在簡陋的沙發扶手椅中，高大的身影與之格格不入。長腿屈膝手肘搭著，十指深深地插入發間?？聨Z抱著被子倚著門安靜地看了會兒，若無其事地笑了一聲：“喂，傻子?！?/br>
    傻直男聞聲抬眸，眼眶看上去被刺激得有點紅。

    柯嶼把被子扔給他，一點溫柔勁兒都沒有，接著他在身邊坐下：“懷疑人生？”

    “沒有?！币娍聨Z似笑非笑的眼神一錯不錯地盯著，承認：“一點?！?/br>
    “跟你說了娛樂圈沒有性向這個東西，就算你真的喜歡男的，也沒什么大驚小怪，何況多的是氣氛到了隨便玩玩?！?/br>
    “氣氛到了……”商陸啞聲問，“隨便玩玩？”

    柯嶼支著腮：“你以為劇組夫妻只有男的和女的？兩個男的也有?！?/br>
    “你……”

    “我沒有，不過也不是第一次被同性親?！笨聨Z輕描淡寫，手在他肩膀上搭了一下，“你說的，大晚上不睡覺容易情緒上頭做一些傻事，何況你幾天沒睡了？”

    商陸認真說：“昨天睡了三個小時?！?/br>
    像匯報。

    柯嶼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有進步，那今天努力睡四個小時？被子給你抱出來了，你想睡這兒也行，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回去跟我一起?！?/br>
    商陸用一種陌生的目光觀察他，半晌，他低聲說：“你好像不是很在乎?！?/br>
    “在乎什么？被同性非禮？你那個樣子對我，我當然會緊張，”柯嶼漫不經心地解釋，“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不要多想?！?/br>
    商陸還想說什么，柯嶼沒給他機會：“是不是太久沒有接觸女生的緣故？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女朋友？不對，你這樣的出身，應該不缺姑娘?！?/br>
    商陸情緒平淡地說：“不缺?！?/br>
    “不然你明天就跟劇組請假提前回去吧?！笨聨Z建議，像是認真地覺得這是個好辦法，“在這里睡也睡不好，每天那么累的行程，你想了解內娛劇組是什么樣個生態，以你的敏銳聰明也該看透了，沒有必要耗在這里?！?/br>
    商陸平靜地看進他的眼里，“你呢？”

    柯嶼停頓了一下，笑了笑：“我怎么？你不是已經教過我幫過我了嗎？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想自己試試，難道以后都要這樣依賴你？”

    商陸終于戳穿他：“你在趕我?！?/br>
    “沒有，”柯嶼坦然地與他對視，開玩笑：“我怎么會趕你？我巴不得你幫我把劇本后半段都捋清楚?！?/br>
    商陸看了他一會兒，瞥過視線，淡漠地拒絕：“我不走，后天還要大理?！?/br>
    “我有說過我想去嗎？我沒空，已經定好回寧市的機票了，有三組雜志封面和兩個代言的新物料要拍，之后還要去應隱的劇組客串一天，戲殺青了，后續的采訪也排得很密，加上年底了，還有很多關照過我的老師要一個個約時間拜訪，還要回一趟家?！笨聨Z一項一項數給他聽，語速不快，但始終低著頭，最后才輕輕巧巧地說：“農場什么的，下次有機會再說吧?！?/br>
    商陸安安靜靜地聽完，回給他一個“好”字，“我明白了。還剩下兩天，我會留到殺青再結束?！庇中α诵?，“你不需要躲我，我會跟你保持距離的?！?/br>
    不知道為什么，聽到商陸如愿這樣說，心底泛起一陣很陌生的鈍痛。

    他說保持距離，就真的保持距離，只是幫他把剩下的幾場戲通過微信捋清楚。開拍時，那道認真灼熱的視線消失了，柯嶼有時候忍不住回頭找向攝影機，只看到蔡司認真的模樣。他身邊換了另一個助理，商陸不再跟機，至于在哪里、在片場的哪個角落，不是柯嶼匆匆的一眼可以找到的。偶爾終于看見，商陸倒是很講禮貌，會遠遠地對他微笑，算打過招呼。

    盛果兒打了兩天陽傘，真是由奢入儉難，總揉著肩膀意有所指地抱怨：“今天怎么沒人來幫我撐傘啦？”

    柯嶼心疼她，也嫌她傘打得太高，干脆自己架在肩上。傘面壓得很低，幾乎遮住整個半身。

    殺青戲是跟阿虎的一場斗毆。飛仔怎么打得過阿虎？剛開始還能招架幾回，后來便是單方面的挨打。太陽把塵土曬得又干又嗆，阿虎一拳把飛仔打倒在地，他蜷縮著，仍只穿t恤，弓起的背部肩胛骨突出而脊椎分明，被護在手臂下的腦袋發出痛苦的、無意義的嗚咽。

    越是最后一場戲越是拿捏不好。動作都設計過，但阿虎的扮演者阿卓犯慫，就怕真傷著了柯嶼，拳出去綿軟，鏡頭把唐琢給難看得唉聲嘆氣?？聨Z用手背擦了擦占了塵土和汗水的臉：“來真的?！?/br>
    阿卓苦笑：“柯老師您別逗，真一拳下去您粉絲不得撕了我？”

    柯嶼淡淡地說：“我沒有粉絲?！?/br>
    最后還是唐琢拍板，那一拳就得真打才有感覺，要不是調性不符，他真想搞個高幀速捕捉?？聨Z已經畫好了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妝，阿卓捏緊了拳頭從右邊下頜用力打出去，一道血痕頓時擦出?？聨Z用舌頭頂了頂腮，“呸”地一口吐掉血沫，眼神很狠，但眼底有又一層慫，那種社會勁兒頓時就出來了。

    張副導跟總制片偷摸咬耳朵：“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怎么覺得柯嶼的戲越來越好了呢？”

    制片人撇著嘴深有同感地點點頭：“我看也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