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
送她回家,自然不是送回她自己家。 時南不能確定她的母親在“互換女兒”中扮演什么角色,不敢把她貿然送回去。 認識的人篩了個遍,挑到最后,有能力處理這件事的人只有裴政?!@種事理應歸婚生署管,他有絕對的話語權。 唐木川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始終垂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走到單元樓下,才大夢初醒般走快兩步伸出手:“時jiejie累不累,這孩子不然先交給我吧?!?/br> “你……” “時jiejie放心?!碧颇敬ǚ闯5氐Π矒崴?,“學校那里我會派人處理,不會有其它麻煩?!?/br> 時南皺眉:“處理?” “嗯?!碧颇敬ㄝp松地應了一聲,“一個大學老師,算不上什么事兒?!?/br> 即使是為了保護她,這話還是說得時南通體冰涼。 違法者理應受到法律裁決,那個人雖然該死,但也應該由法律來執行。唐木川——或者說沉開,他們憑什么有權利凌駕于法律之上? 時南復雜地凝視著他的背影:難怪沉開說不管自己有多大的成就,對他來說都沒有區別。 “時jiejie?” 她快步跟進電梯,啞聲叮囑:“這事兒暫時不用你插手了?!?/br> 唐木川搖頭:“沉將軍已經下過命令了?!?/br> 時南心里一涼。 “處理”侵犯幼女的畜生固然解氣,但他們這種漠視生命的態度同時讓她忍不住心驚。 如果她當初沒選裴政,或者把裴政也得罪了徹底呢?是不是不管她是否有罪,都會和那個該死的犯人一樣,被沉開的人秘密處決? “你……小唐……”她閉上眼,重重地嘆了口氣,“你先讓人停下,我去找裴署長,這件事讓他來解決?!?/br> 唐木川抱歉地笑笑:“可是時jiejie打過他了,萬一他報警怎么辦呢?而且現在他……應該已經死了吧?!彼D了頓,看著數字跳到“36”,“時jiejie,到啦,還不走么?” 時南勉強地笑笑。 3601空無一人。 裴政自有去處,不必呆在望春花園里,時南撲了個空。 猶豫片刻,她先給沉開打了電話:“沉……” “我聽說了?!背灵_打斷了她,“南南別怕,我會保護你?!?/br> 對于時南來說,他才是最大的威脅。 她盡量放柔嗓音,面無表情地跟他撒嬌:“只是一件小事罷了,沉將軍何必……” “我對你一往情深,怎么舍得你去求裴政呢?”沉開低笑,“況且你未必能找到他。我是你丈夫,理應替你處理好所有事宜?!彼麎旱蜕ひ?,有些誘哄的意味,“南南放心,不管發生什么,我都會替你處理好?!?/br> 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時南縮小界面匆匆去看,發現唐木川正被揪住衣領,雙腳離地,死死地抵在墻面上。 是裴政。 他身后還跟著一個年輕人,小姑娘正在他懷里臥著。時南仔細回憶片刻,想起從康濟辦公室出來那回,就是他開的車。 “沉開的人?”裴政冷聲問。 得到肯定的答復,他撤開手,又皺眉指向小女孩:“她呢?” 時南趕緊掛了電話:“裴署長,你能不能先派人去一趟中大校訓石附近,那里應該有個中年男人?!?/br> 青年猶豫一下,把女孩遞給了唐木川:“裴哥,不然我跑一趟?” “你先說清楚?!迸嵴r住他。 時南快速理清思緒解釋:“她母親的丈夫強暴了她?!?/br> 裴政撤回胳膊打了個手勢:“江臨,去抓人?!?/br> “還有沉開——” “沉開?”裴政撩開唐木川的軍裝外套,看見小姑娘身上的青紫,眉頭緊鎖。 “時jiejie沖動之下打上了對方,沉將軍只是派人收尾?!敝浪胪崃?,唐木川低頭解釋。 裴政奇怪地轉向時南:“既然沉開已經派人辦了,為什么還要找我?” “時jiejie一開始不知道沉將軍會……” “閉嘴!”裴政冷冷地掃他一眼,逼唐木川噤了聲,“你說?!?/br> 指甲掐進手心,才勉強抵抗住發抖和求饒的本能。 時南調整呼吸解釋:“我不知道沉開打算用什么方法解決,但所有判決都應該交給法律完成?!?/br> “殊途同歸?!?/br> “不一樣!”時南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些,放緩語氣解釋,“法律代表大多數人的意志,沒有人有權拿自己臨時性的道德標準評判他人?!?/br> “你認為他做得對?”裴政拉開星網,找到相關法條推到她面前,“與十五周歲以下的女性發生性關系即視為強jian,如雙方有法律意義上的親屬關系,罪加一等?!彼掌鹌聊?,“時南,他本就該死?!?/br> “那也應該讓法律殺他,這是對普適標準最起碼的尊重?!?/br> 沉默和隔壁的飯香一起散開。 無聲對峙了五分鐘,裴政終于讓步:“先安置好她?!彼纸凶r南,“去衣柜里拿件干凈衣服?!?/br> 這些衣服估計都是不同的人送的,款式風格各異,甚至尺碼都不同。 時南隨意挑了件包裹嚴實的長袖連衣裙,上面還貼了張“裴哥新婚快樂:)”的貼紙。 抖了抖,里面又掉出一張“熱烈慶祝鐵樹開花”的卡片。粗略掃一眼,就至少能認出五個人的筆跡。 總歸是禮物。 時南撿起紙片塞到包裝里,一起交給了裴政。 “時jiejie?”唐木川輕輕一扯,沒拿到裙子,疑惑地叫她。 “……我來吧?!睍r南深吸一口氣,“小唐,能不能幫忙換條干凈毛巾,再打盆水來?!?/br> “可以的可以的?!彼敛梁?,“時jiejie你先去吧,我一會兒就送進去?!?/br> 時南守在臥室門口抱歉地笑:“放在這兒就好?!?/br> 或許是為了照顧自己那點可憐的共情心理,她刻意調低了燈光亮度,昏黃的光線減輕了女孩身上的青紫。 她下體一片狼藉,濁液甚至和血一起糊到了唐木川的軍裝上。 時南不忍細看,輕柔地將她擦拭干凈,套上了鵝黃色的長袖連衣裙。 她年紀還小,袖子空了叁分之一,隨著時南的動作輕輕搖擺,上面粉色的小花也跟著晃動起來。 時南鼻子一酸,理順她雜亂的頭發,從中間拈下一片根部枯黃的雜草。 裴政站在門后,心也微微揪了起來。 通過門縫,只能看見時南的背影和一截靜靜垂落的裙擺,枯草從半空落下,旋轉半天,落在了血跡暈成淡紅色的水面上。 ——她父親該死。 即使他平時和沉開不對付,也并不認為沉開擅自動手的行為有錯。 “裴哥?”江臨站在門口叫他。 “嗯?” “人沒找到,現場也沒有什么打斗的痕跡,應該是自己走了?!苯R攤開掌心,“裴哥,我買了點糖?!?/br> 裴政沒接:“我記得你叫唐木川?!?/br> 他和沉開打過交道,自然見過他的副官。 只是見過幾次都能叫出他的名字,唐木川多少還是有些意外:“如果裴署長想問他的下落……沉將軍早就派人收尾了?!?/br> “時南打了人?” 唐木川吃不準眼前這人的心思,笑著替她開脫:“時jiejie是個女孩子,打得不重?!?/br> 裴政要過糖,讓江臨坐下:“不重?” 沉開可沒什么正義感,干不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兒。 女孩子打架,他不是沒見過。 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兩邊推完,男人就會出場。 但時南……想起婚禮當天時南摔下飛行器的畫面,裴政不由微微皺眉,叁米多高,就算有厚重的地毯鋪著,沒練過的人也很容易摔傷。 她打得應該不輕。 自己下手挺狠,到他這兒又說不該越過法律,算什么? 裴政思緒紛轉,最后停在了一個詞上: 示弱。 遮掩真實水平,讓他相信自己絕對無害。 又是小聰明。 叁天兩頭玩這些小把戲,他幾乎都看膩了。 江臨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肩:“裴哥想啥呢?我叫了外送,你記得打錢給我哈!” “江副官,噓,聲音小點兒?!?/br> 時南不知何時清理好了,虛掩上房門,走到裴政對面:“她……” “先說你吧?!迸嵴[擺手,示意江臨拉唐木川回避。 他調整站姿,身子微傾,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時南,我最后一次勸你,別在我面前玩那些小把戲?!?/br> 時南莫名其妙地反問:“什么把戲?” “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沒有必要?!?/br> 時南不明所以:“法律是多數人意志的體現,行政權應該屬于人民,哪里有錯?” “他該死,”裴政平靜地陳述,“而且你也這么認為?!?/br> “這證明了法律是大多數人認可的基本道德,但不意味著沉開有權越過法律。社會是個人私利的戰場,如果少數人的道德和喜惡成為了唯一的審判標準,那這就不是什么狗屁聯盟,”時南踮起腳,輕聲說,“而是寡頭政治,只會走向獨裁?!?/br> 裴政凝視著她。 時南暗暗嘆口氣,軟了態度,這才透出幾分先前苦苦壓制的顫抖:“施暴的時候那個人提到和另一個人做了交換,裴署長能不能再幫忙查一查?” 從見面開始,她的手指就一直在抖。 是害怕嗎? 裴政思緒復雜地“嗯”了一聲,視線落在她微顫的唇上,又上移到眼睛。 和那些暴民如出一轍的眼神,憤怒、不甘,寫滿熱烈到寧可焚燒自己的渴求。 他突然領會了時南的意圖。 她不是在示弱。 她想要公開的審判,想要公正的處決。 殺一儆百,永絕后患。 ——她是想要陽光下的公平。 ———— 論現階段的思維差異。 時南想的:18. 時南說的:9 9. 時南的補充:D。 補充前的裴政:12. 補充后的裴政:18(胡思亂想過度解讀,但在給定進制后能立刻拉回來) 補充前的沉開:0. 補充后的沉開:0(完全不在意她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