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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個本就與清茶八竿子打不著的阿爾吉善,卻偏偏要了他的命…… 那年的冬月初六是阿爾吉善和攬月成婚的日子,檀府十里紅妝自是備得妥當,只等著索府八抬大轎前來迎娶,便皆大歡喜了。然而任誰都沒想到,攬月竟在房內賭氣喝了鶴頂紅,待迎親隊伍到達檀府府邸的時候,就已經斷氣了。 發生了這種事,不僅晦氣,還讓索府丟了面子。那自然得查,好好的人為何突然選擇自戕。盤問檀府的下人,才得知攬月的死竟與一個戲子有關。阿爾吉善怎會善罷甘休,先不管清茶冤不冤,這筆賬總有一天要清算。 臘月廿八的那日,大雪下得正緊時,梨園的大門被急切地敲響。師傅開了門,只見門外站著一群人。最前面的年輕男子穿著暗藍底的白圓團紋刺繡袍子,腰間佩戴著一塊翠色玉佩,外系一件灰底黑如意圖案的毛披風;風帽下藏著的臉龐很是俊逸,卻始終面無表情,不免讓人望而生畏。 師傅滿臉陪笑道: “列位官爺來的不巧,今兒梨園不開戲?!?/br> 阿爾吉善沒有說話,徑自走向院內,身旁敲門的隨從則冷聲回了話:“我們家公子不是來聽戲的?!?/br> 師傅滿頭霧水,剛想問個究竟,那人又開腔了:“今兒是來拜訪你們梨園最有名的角兒,帶路吧?!?/br> 這一番勢頭,要說拜訪是假,來者不善倒是真。師傅不明就里的只能請他們進客房等候,哪知阿爾吉善并不挪步,就站在院內等人。 那邊師兄端來茶水,泡的是上好的碧螺春。阿爾吉善端起青花茶盞遞給隨從拿著,自己卻不喝。 我躲在梨樹后面,不敢走過去。后面只聽到那個公子終于平靜的開了口,聲音卻出奇的冰冷:“事情因你而起,那就因你而終吧?!?/br> 接著就聽到有人被強行灌著什么掙扎的聲音,師傅驚慌失措的大喊:“殺人了!我要報官!” 聽到這里,我怯怯的探出頭,只見清茶倒在雪地,當日他穿的白色袍子上繡著蘭竹團紋,鮮血從嘴角不斷涌出,滲透在雪里的那一片紅格外顯眼。師兄被兩個壯漢架住,動彈不得,師姐則在一旁哭。 阿爾吉善一臉漠然的盯著清茶,生冷的眸子似乎比這冰天雪地還要寒。依他這個身份,想殺一個人輕而易舉,開脫罪名也是順風吹火。 這幫人見清茶沒了動彈,便揚長而去。我跑過去,看著清茶死后還睜著的雙眼,跟著師姐一起哭了起來,不知是怕,還是悲。 直到來了幾個人將清茶的尸體抬進屋去,我順手撿起那灘血跡旁摔落的青花茶盞,還能感受到一絲余熱,但很快就被無聲的雪花融合。 我知道,清茶去了…… 師傅跌跌撞撞的奪門而出,他心里明明很清楚,就算報了官也不會起任何作用。人家阿瑪是位居中堂的索相,既然能光明正大的殺人,來頭自然不是一般人能與之抗衡的。果不其然,官大一級壓死人,衙門也不敢管,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梨園后面有一片荒廢的土地,過了頭七,清茶的尸體就被葬在那里。師傅說埋的遠了,離戲臺子也就遠了,他會不高興的。那口柏木棺材里,只陪葬了他生平最愛的那身戲服,還有那把不離身的折扇。師姐把他的妝匣子也放了進去,里面有一支勾勒眉角的筆。墳頭前依著他的喜好新種了一棵梨樹,待來年,會開花的。 清茶是第一個跟在師傅身邊的徒弟,五六歲的時候就已經出落的一身秀氣,是個好苗子。師傅的眼光極好,沒有清茶的梨園就像這冬季不開花的梨樹。 我們圍在墳頭,燒著火紙,火苗躥的越發高,晃的人恍惚。 “他呀,從小就一副女孩子相。素來愛唱貴妃醉酒,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這出戲也只能到下面去唱了?!?/br> 說到此處,師傅鼻子一酸,老淚縱橫。 臨走時師兄灑了一碗酒,祭奠這個新墳。人生一夢,白云蒼狗,最后不過都是一堆舊紙錢。 清茶的過往,自然沒有史官記載。飯后茶余之際,倒是可以去唱書人那里坐坐,許可以聽到那么一小段關于他的故事:“話說京城曾經出了這么一個戲子,一個死不瞑目的戲子。他的單折戲唱得妙啊,只要開口就是滿座。本是佛前一盞茶,無奈盛進一輪月。要問舊人歸何處,梨園荒冢誰留意……” 第2章 你方唱罷我登場 清茶死后,師傅明顯又老了些。我時常見他一個人在梨樹下發呆,微張著嘴,一坐就是半天。 終于熬過了寒冬,園子里又是滿樹春白。我迫不及待地跑向梨園后面的荒地,清茶墳前的那棵,果真也開了花。 這年師兄剛滿十八,師姐不過十七,正值芳華。印象中,師兄總愛黏著師姐,時常嘴角帶笑的望著她出神,怎么也看不夠似的。師姐發現了,只輕描淡寫的一句:“又在傻笑個啥?” 師兄保準會這樣回: “不施粉黛輕娥眉,淡妝素裹總相宜?!?/br> 是的,師姐不用穿紅著綠就勝過桃李了。不過她有一件蘇繡春衫,上面是用細膩的針法繡著繁花。褪去冬裝著上它,師姐望著水面的人影,問了我一句耐人尋味的話:“你想成為人上人嗎?” 我抬頭看著她,那一雙剪水眸里究竟透著什么,我顯然不懂:“什么是人上人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