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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趕到驛館門口,眾人方才長舒一口氣,仿佛九死一生也不過如此。正待進門,卻忽然聞得一陣馬蹄聲響,只見前方煙塵四起,轉瞬間已掠過數百騎身穿甲胄的兵士,觀其服制,便好似是出自北平寧王大營中的人馬。 其時天色已沉,長街上燈燭映照,不甚清明的光亮被重重煙塵遮擋,更顯朦朧。眾人遠遠聽著,卻覺得幾處臨近街面俱有隆隆腳步聲,夾雜著馬嘶鳴叫,越發讓人兩股戰戰,心驚rou跳。 那敕使到底是在內廷中混久了的,先時尚存僥幸,此刻卻已隱隱猜測到一些,忙拉著驛館一名小吏,問道,“今日出了什么事,怎么這么多兵士來來往往,莫不是要宵禁?” 那小吏卻似并不在意,只當做閑話般,笑答道,“聽說是布政使私自抓了寧王府的人,要提審——大約是要誣告寧王謀反。寧王如何能忍得下這口氣,這是調派人馬要去沖北平布政司衙門,這下可有熱鬧瞧嘍?!?/br> 此話言罷,那敕使身后之人仍有未解其意者,獨那敕使卻是連連頓足,撫膝打跌,怨聲嘆道,“殷正一味貪功冒進,想借這個時機向朝廷率先表功,這老匹夫害人不淺,我等今日只怕要死在這里了?!?/br> 或許因朝廷的旨意只是先傳達于寧王府,或許因皇帝只是命寧王攜家眷即刻赴京,或許是早前北平府各處要職人員各懷心結,竟使得眾多文武官吏對于寧王指使營中兵將,突如其來的奪了北平五城五門守衛之權一事,毫無防范疏無抵擋,不到入夜,北平城便已盡數為寧王所控。 李錫琮此刻早離了床榻,移至書房處,臉上已恢復一貫頗為精干的神采。聽過他營中指揮匯報完畢,又加以部署幾句,方才揮手令其退去。 周元笙自山屏后轉出,微微笑道,“起初真沒想過這么快,就能讓你全占了北平。此刻北平五門,只許進來,不許出去。你可得讓人留意查看好了,別把娘娘的車馬也盤查起來不放?!?/br> 適才提到這一夜大獲全勝的戰果,李錫琮臉上絕無一絲動容,如今聽了這話,撫在案上的手指卻是微不可察的顫了顫。 到底是他最為在意之人,周元笙心中一動,上前握住他的手,二人并肩坐了,卻都不曾再說話。李錫琮其間只專注于輿圖,周元笙則在一旁為其輕輕打扇,她知道今夜橫豎大家都睡不著,更知道李錫琮若不等來他心中企盼已久之人,其后數夜恐怕也一樣難以安枕無憂。 待四更鼓敲過,宋蘊山終于步履匆匆的跑了進來,揮袖擦了擦頭上汗珠,才略帶焦急的說道,“王爺,京師的人來了,一路風塵仆仆,舟車困頓。臣不敢怠慢,將貴人暫安置在西院中,請王爺速去探望?!?/br> 話猶未完,李錫琮已站起身來,周元笙緊跟其后,一并來至西院。在廊下站定,周元笙忽然聽到一聲類似孩童夢囈般的聲音,正自詫異,卻見李錫琮轉首道,“阿笙,你陪我進去罷?!?/br> 他臉上倏然出現了一股求懇般的神色,周元笙驚異之下,不及細想,只點了點頭。隨后依舊尋摸到他的手牢牢握緊,一握之下,這才發覺那指尖之上,竟帶著前所未有的涼意。 李錫琮似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不再猶豫,牽著周元笙一道進了房中。推開房門,撲面果然有淡淡塵土氣息,只見床鋪之上躺著一個小小孩童,已然睡得無知無識。挨著孩童坐的,是一個苗條纖細的女子,聽見房門響動,她便站起身,朝他們迎面走了過來。 周元笙許多年未曾見過如太嬪,不想她仍是記憶中的模樣,甚至更為年輕,除卻滿身風塵,眉目依然溫柔,神情依然恬淡。 她心中一喜,剛要上前問安,卻聽見身后房門猛地一響,驀然回首,卻見李錫琮身子靠在門上,好似失了氣力般。滿眼皆是驚痛,迷惑,以及掩飾不住的慌亂。 周元笙見他如此,心跳好似驟然窒了一拍,忙搶上去扶住他,待要開口,卻聽他聲音暗啞,含著絲絲顫抖,問道,“怎么,會是你?” ☆、第88章 今我不悲 李錫琮其聲作顫,其身發抖,令周元笙大感惶恐,在她還未思忖明白此事原委時,那面朝他們走來的女子忽然噗通一聲,雙膝跪倒,伏地道,“王爺,娘娘……不在了?!?/br> 周元笙望著腳下之人,再回轉頭看看李錫琮,陡然間業已心如明鏡。李錫琮微微一晃,將身抵靠在門上,勉力站穩后,低聲喝問道,“為何會這樣?說!” 那女子泫然欲泣,強忍住淚水將當日如太嬪所言,斷斷續續復述了一遍,說到后來也有些哽咽難言,良久叩首道,“奴婢有負王爺重托,如今既已將郡王送至北平,自當以死謝罪?!?/br> 李錫琮目光愈發陰鷙,狠狠瞪視跪地女子,半晌咬牙問道,“母親可曾留下什么話?” 那女子微微抬首,躊躇片刻,答道,“娘娘說,她愧對先帝,愧對今上,尤其愧對王爺……王爺一生為她所累,她不忍王爺為她再造殺業,寧愿以身殉道。娘娘還說,王爺的道并非她的道,她不能勉強您,也希望您能遵從她的選擇?!彼厥淄虼查街系暮⑼?,忍不住流淚道,“娘娘還有一則意思,她說今生已對不住王爺,便不能再對不住您的骨血,她舍身相救郡王,請王爺日后務必看在她的情分上,全力善待郡王?!?/br> 周元笙聽得心下大慟,不禁再回眸,卻在此時看到更為令她無助無望的一幕,她眼見李錫琮的身子劇烈一顫,之后像是被抽去氣力般,緩緩向下滑落,隨著雙膝重重觸地,便發出咚的一記悶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