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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鴛思索良久,仍是一臉茫然無措,“我什么都沒聽出,姑娘,那詞里有什么含義么?” 周元笙想著那唱詞,胸口一陣起伏,平復了一陣,方顫聲道,“那歌中唱的是母親和建威將軍。郎起胡馬來,說的是將軍;妾居風煙里,說的是母親。嫁于長干人,長干便是古時金陵的稱謂,愁水復愁風,說的是母親雖嫁給父親,卻并不快活,滿心只思念舊日情郎。常存抱柱信,那是說母親曾和將軍有過尾生之約,也便是私定過終身。至于那繞墻鼓瑟笙……竟是將我的名字嵌入其中,隱隱有我乃是母親與將軍私生之女的意思?!?/br> 彩鴛越聽越是驚心,不由大駭道,“這存心也忒險惡了,是要置郡主和姑娘于萬劫不復之地。究竟是誰編了這么齷齪的詞句?” 周元笙此刻心中寒涼猶勝指尖,擺首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是謝家,也許是宋家,也許是太子,也許是……我猜不出?!背脸烈粐@,略打起精神吩咐道,“你去問問老爺在不在書房,就說我要去給他請安?!?/br> 那二老爺周洵遠這會兒正在織簾堂陪許太君閑話,外書房伺候的丫頭進來對他低語了幾句,他眉峰已倏然皺起。近來那歌謠早已傳遍京師,他一早便已聽過,于是也不難猜測周元笙忽然要見自己的緣由。丫頭見他臉上神情頗為不耐,一時不知該進該退,半晌聽他低聲道,“叫姑娘先去書房等我?!?/br> 丫頭頷首匆匆去了,許太君見他皺眉,笑問道,“你可是還有公事?那就不必在這陪我了,去辦正事要緊?!?/br> 周洵遠展眉笑道,“并無大事,兒子先伺候老太太用飯是正經?!痹S太君含笑頷首,指著一旁的段夫人,道,“老婆子吃個飯罷了,這里有你媳婦呢,哪兒還用得上你。你有這份心就盡夠了?!?/br> 段夫人忙欠身應了一聲是,復又移步出去吩咐丫頭們擺飯,吩咐過后,卻也不著急進屋,只身立在廊下看丫頭們手捧食盒魚貫入內,一抹淡笑緩緩地躍上她柔婉的眉梢眼角。 待晚飯擺好,周洵遠又叮囑了幾句才退了出去。段夫人自是殷勤伺候,一頓飯也吃得頗為和樂。趁她備茶之時,解嬤嬤忙上前俯在許太君耳畔,將那歌謠細細誦了一遍。許太君面色一點點沉了下去,嘴角兩道紋路便愈發顯現,哼了一聲,道,“真是亂了套了?!蹦抗馕雎舆^奉茶進來的段夫人,冷冷絮語著,“好個賢惠媳婦,果然是用心良苦了?!?/br> 這廂許太君終是猜測,不好在證實之前向段夫人發作。周元笙卻是連猜測亦無從猜起,母親過往之事她可謂一概不知,眼下唯一能去求證的也只有父親一人。她滿心焦灼地在外書房中枯坐等候許久,忽見父親掀簾入內,忙起身見禮。周洵遠只望了她一眼,觀其面容尚算沉靜,方點頭道,“起來罷,你不必日日過來請安,回去溫書做功課才是本分?!?/br> 周元笙漠然回道,“是,女兒謹遵父親教導?!甭砸煌?,抬首問道,“父親近來可聽過一首古長干曲改過的歌謠,女兒今日聽聞,對內中詞句頗有疑惑,特來請教父親?!?/br> 周洵遠不想她這般沉不住氣,竟是開門見山,不禁蹙眉望向她。見其眸中閃爍著點點亮光,也不知是淚水還是映入了房內燭火,只沉聲道,“坊間閑言碎語不值當介懷,聽過一笑置之便是?!?/br> 周元笙聽他如此言語,已知那唱詞確鑿是影射母親與將軍,一時更覺氣悶,搖首道,“原來父親也聽到了,看來這歌謠業已傳遍京師,女兒卻是今日才知曉。這般后知后覺,怕是已中了始作俑者下懷。父親難道不該給女兒一個解釋,一番辟謠么?” 聽她語氣中帶了幾分質問的意味,周洵遠心中大為不滿,拂袖斥道,“閨閣之人,聽到那些言語,不說避而不言,反倒來向長者相詢,你過往十五載受的教養就是如此么?還不回去修心養性,專注學業?!?/br> 周元笙心下氣苦,語氣愈發焦灼,“父親,那唱詞公然污蔑母親,女兒如何能坐視?敢問父親,是否已有應對之策,緩解這番攻訐謠言?” 周洵遠怔了怔,越發不耐道,“清者自清,有什么可應對的。你枉自讀了那么多書,豈不聞謠言止于智者?!?/br> 周元笙不意他如此作答,不禁冷笑道,“清者自清?女兒以為那不過是自欺欺人之言。這世間更多的是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父親如此態度,莫非是要讓謠言坐實?難道父親果真那般怨恨母親,以至于連女兒的清譽都不加顧及?” 話音剛落,只聽“啪”地一聲,卻是周洵遠將一方黃玉墨床重重拍于案上,揚聲怒斥道,“放肆!誰教的你與長者這般頂嘴,鎮日學些規矩,只怕都學在狗肚子里去了。若再胡言亂語,我便將你禁足府內,閉門自省?!毖粤T,怒視她片刻,厭惡地揮手道,“還不出去?!?/br> 周元笙氣得渾身亂顫,羞得滿目赤紅,想到自己原與眼前之人父女情分甚淺,她固然不曾承歡膝下,其人也未曾關愛照拂過她一日。如今不過想求他釋疑,卻遭遇冷言冷語,相對良久竟連半句安慰之詞皆無。心中一片慘傷,站起身匆匆行過禮,強忍鼻中酸楚,快步行出了書房。 天色將晚,廊下華燈初上,周元笙借著月色清輝望見院中侍立諸人面上帶著狐疑竊笑,于見到她的一刻兀自難以掩飾,只是停下交頭接耳。她不便發作,亦不想在人前失了氣度,索性昂首闊步,目不斜視地穿過眾人,一雙藏于袖中的手卻早已顫抖不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