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記 第81節
阿素說這話的時候情態楚楚,低頭垂眸,再抬起頭的時候咬著嘴唇,眼睛黑幽幽,里面卻霧氣蒙蒙。 李容淵眸色頓深,伸手捏住她的下頜,觸手一片瑩潤的肌膚,細膩的不像話。但見她頸項優美的曲線一直延伸到淺淺的交領領口。 他氣息有些沉,語氣卻是淡淡,一字一句道:“要如何報之?!?/br> 阿素未答話,只是抬手拔了綰發的玉簪,烏發傾瀉,一直垂到腳尖。那袖口實在太大了些,玉似的手臂一覽無余。 李容淵枕臂靠在榻上,似是要她來。阿素解了身上的薄衫,俯身而就。 然而李容淵并不動,阿素不禁緋紅著面頰,小聲道:“已過了三個月,醫正說不打緊?!?/br> 說罷,她仰躺在榻上,烏發鋪了滿榻,衣襟也有些散亂,望著李容淵道:“我……是你的?!?/br> 這句話似乎激起極大的反應,李容淵眸色驀然而深,傾身而下。 許久不曾如此親密,他又極克制,俯身下來,汗水順著優美而堅實的胸膛滴落。 阿素更難耐,許久后方止住顫抖。 面色還染著薄紅,阿素伏在李容淵身上,喘息著聽他沉穩的心跳聲。 李容淵吻了吻她的面頰,笑道:“現在可以說了么?” 阿素一驚,故作不懂,李容淵嘆道:“美人自薦枕席,恐怕不是為了報恩,而是背著我做了什么事?!?/br> 如懲戒她一般,李容淵動作極緩,淡淡道:“好好想,慢慢說,我仔細聽?!?/br> 阿素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欲哭無淚,為什么要在這種時候聊天,受苦的還不是自己。一言不合他便刻意折磨,如甜蜜的酷刑,。 阿素脊背發麻,然而如同被捏住七寸的蛇,鉆進了袋子里的貓,一點不能掙扎。 待終于能平靜開口,阿素小聲道:“我已給阿耶寫了信,過幾日便回家去?!?/br> 腰身一緊,阿素知道李容淵已是極不高興。 許久后他才開口道:“你要回去。為什么?!?/br> 說完驀然起身,是要下榻的樣子,阿素趕忙拉住他的手,小聲道:“你別生氣?!?/br> 李容淵不理,阿素輕聲道:“九哥哥,那你瞞了我什么事?” 李容淵一滯,阿素在身后輕聲道:“你要西征,是不是?!?/br> 雖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還帶著些委屈。李容淵心中驀然柔軟,轉過身將她抱在懷中。 阿素伏在他懷中怔怔道:“前世你便是這時候去的,我想這一世也不會差?!?/br> 只是前世那時,他們尚沒有孩子。 李容淵緊緊摟著她,沉聲道:“我想陪著你,再不會像上次那般去那么久,兩個月,最多三個月,定回來?!?/br> 阿素眼眶微熱,低聲道:“送我回耶娘身邊罷,有他們照顧,你也可以放心些?!?/br> 同樣的話元子期也說過,生女肖父,果如世語。李容淵已然明白,是因為不愿拖累自己,阿素才有此之舉。 薄唇微抿,李容淵將她抱得更緊,幾乎要嵌進骨血里。 靠在他懷中,阿素的身體也有些發顫。 方才折騰得狠了,李容淵起身下榻,倒了一杯蜜水喂她喝了一口,令阿素恢復了些體力,方將她放回榻上,握住她的手,沉聲道:“除非萬不得已,絕不讓你離開我一步?!?/br> 第144章 和解 阿素難為情極了 南山的風挾著曲江的潮氣消融了冰雪, 景云二十七年的仲春如約而至。孟春之月為元歲首月,依禮不可以稱兵,稱兵必天殃。所以到了仲春, 西征之事才真正提上日程。 臥病已久的景云帝終于準奏,欲遣將領兵三十萬,取道涼州,于鐵門關截擊突厥可汗。此事一出, 朝野皆驚, 且不說如今國庫是否支撐得起三十萬大軍征戰的開支,而將這三十萬人與誰人帶領,便是一樁難事。 朝廷中許多道目光都落在了李容淵身上,自也有反對的。如今太子雖失寵,但百足之蟲, 死而不僵, 在朝中尚有些人脈,知道若李容淵重兵在握, 得了軍功, 恐怕再難于爭鋒, 所以抵制激烈。 而對于趙王等人而言,這便是看戲的機會。自上次密謀告發李容淵暗中勾結吳地叛軍未果,李靜璽知道自己也徹底得罪了李容淵,只因現在他騰不出手來,一旦有機會, 必然要與自己清算, 自己絕不能坐以待斃。 沈元娘從宮中處回來,曾向他抱怨德妃偏心,李靜璽卻并不怪罪自己親娘。不過是后宮里沒有見識的女子罷了, 以為現下李容淵風頭正勁,便以為他真有上位一天。李靜璽在心中冷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鹿死誰手未可知。 然而令李靜璽沒有想到的是,最終景云帝下詔,李容淵領軍北上,而下月春祭親耕親蠶,則由太子與太子妃代為主持,竟勉強平息了朝中的反對之聲。 阿素得知此事,知道這便是景云帝安撫太子,為李容淵爭取的機會,而恐怕距離李容淵離開西京的日子也不會遙遠。 只是為令她寬心,李容淵并未對她提起,只在一切如常的表象下,阿素隱隱覺得他更忙碌了些。 那么多重擔壓在身上,李容淵自然比平日要cao心百倍。大婚之后,景云帝許魏王開府,阿素曾見到李容淵與身邊幕僚和王府詹事議事。她知道,除了戰略部署,如今更緊迫的是糧草,國庫里沒有錢,那么多花銷都需要李容淵去填補,前世他身邊有姜遠之幫襯,而這一世,自李容淵婚后,兩人似乎完全沒有來往了。 李容淵雖不說,但阿素知道,他身邊真切需要這么一位得力的幫手。于是悄悄命人打聽了姜遠之的住處,擇了個休沐的日子,阿素命人備了車,向姜府而去。 說是姜府,其實名不副實,如今姜遠之不過八品縣令,并未有開府資格,按住朝中規定,所住的宅子不過半隅之地。烏頭門外衣著樸素的家人望見魏王府的車駕,急急向內通傳,半刻后卻面帶猶豫出來向扶著青窈的阿素回稟道:“貴人來得不巧,今日我家主人不在?!?/br> 阿素自然不信姜遠之不在,知道他是聽說魏王府來人,便一口回絕了,于是在帷帽下微笑道:“勞煩老丈再去通傳一次,我是你家主人表妹,今日特地奉耶娘之命來探望?!?/br> 那位家人聽說原來是主人親戚,不由熱情了許多,再次通傳,等了許久終于見他又領著兩位仆人出來,一同推開了烏頭大門,迎阿素進去。 走進那棟不起眼的宅子,阿素才發覺其中另有一方天地,五進的院子分割有序,園林華美,亭臺精致,宛如一處世外桃。在庸庸碌碌的西京之中,有這樣一處獨具匠心的府邸,不得不令阿素欽佩主人情境。 那家人請她到園中水榭入座,又奉上新茶,阿素仔細打量,正見一汪碧水自身畔蜿蜒,遠處數株桃樹正吐芳華,一陣風過,粉色花雨簌簌而下,順水飄零。 身后步伐停駐,阿素回眸,見姜遠之一身常服,閑閑倚在廊下。青窈扶著她起身,阿素淺淺一福,姜遠之的目光將她上下打量一番,最后落在她的腰身上。 阿素面頰一熱,如今孕程已近五月,明顯能感覺出身體的變化,尤其近日,許是孩子長得快了些,小腹隆起,她十分不好意思,今日著意選了高腰身的深紅七破裙遮掩,卻還是令姜遠之看了出來。 姜遠之倒也未意外,只微微蹙眉,像是不喜她有身孕還如此拋頭露面。阿素有些局促地站著,姜遠之望了她好一會,方淡淡道:“說罷,今日來有何事?” 他自然是不信阿素是奉了元子期與安泰之命,也大約知道她是要為李容淵做說客,青窈扶阿素跪坐好,阿素也不繞彎,開門見山道:“如今西征在即,他身邊不能沒有你?!?/br> 說完阿素示意青窈,將一疊簿冊交與姜遠之。 姜遠之眸色深深望著青窈遞上的簿冊,翻看了一會方抬眸望著阿素道:“這是何意?!?/br> 望著簿冊,阿素輕聲道:“這些是我們訂婚時,宮中送來的聘禮,以及成婚時,耶娘給的陪嫁,共五百六十四萬緡,雖于西征不過杯水車薪,但總能為他分些憂,我想將這些都交給你,請你回去,助他一臂之力?!?/br> 這是在阿素心中盤桓了許久的話語,而她未說出的是,這些賬都是她這幾月將嫁妝一點點理出來,又悄悄變現后,存在金庫之中。姜遠之望著她,知杯水車薪不過謙詞,這著實是一大筆軍費,供三十萬人支撐半年不成問題。 說完這話,阿素有些緊張地望著姜遠之,擔心他拒絕,果然姜遠之將面前簿冊一推,冷到:“去找別人罷?!?/br> 阿素頓時著急,不禁按住他的手,急切道:“只有你能幫他?!?/br> 姜遠之驀然抽出手,阿素方覺不妥。她默默將那些簿冊收好,鄭重抱在懷中,望著姜遠之低聲道:“其實我一直好奇,究竟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得你厭煩?” 這是兩世阿素都不能釋懷之事,如今終于說出來,忽然有些釋然。 阿素一瞬不轉望著姜遠之,姜遠之卻未料到她問得如此直白,身形不由微微凝滯,許久后方從她懷中接過那些簿冊,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冷淡道:“你可以回去了?!?/br> 見他收下簿冊,像是回心轉意,阿素才放下心來,忍不住叮囑道:“多謝你,只是這事千萬不要告訴殿下,若他知道定不肯用?!?/br> 說罷阿素扶著青窈起身,姜遠之依舊坐著,也未看她,隨手翻著那些薄冊淡淡道:“全部都在此?” 阿素重重點頭,姜遠之沉聲道:“現在改主意還來記得……”他的目光在她腰身上逡巡一番,幽幽道:“戰爭豈如兒戲……” 阿素打斷他要說的話,輕聲道:“我信他?!?/br> 倒輪到姜遠之啞口無言,阿素微微一笑,扶著青窈走出園子。 待回到魏王府,阿素迅速收拾停當,正好趕上李容淵自宮中歸府。阿素微微松了口氣,望見他風姿俊美的身影,即刻迎了上去。 今日李容淵入宮議事,瀾袍玉冠,回到房中,阿素踮起腳,有些吃力的為他解開領口,想為他換下外衫,卻一下子便被握住腰身,用力抱了起來 身邊一眾侍女都見怪不怪,即刻退了下去,李容淵抱著阿素走入屏風之后,阿素輕輕掙扎道:“天、天還亮著呢?!崩钊轀Y卻沉沉笑道:“那又如何?!?/br> 將阿素放在榻上,李容淵隨手放下珠簾,光線頓時昏暗下來,榻角的香獸沉沉吐著煙氣,鎏金炭盆熊熊燃熱,驅散了初春最后一點寒意。暖融融的,阿素只覺李容淵緩緩覆了上來,許是太緊張,她也起了一身熱汗。而李容淵卻什么也未做,只深深埋在她懷中,用力呼吸著她身上特有的甜香,微微嘆了口氣,似思念至極。 阿素悄然莞爾,放松下身子,任他抱著。安靜了片刻,李容淵有力地環抱著她,慢條斯理解開她的上襦,將她束得高高的襦裙推上去。 阿素難為情極了,如今身子漸沉,她自己的樣子覺得又丑又怪異,一點也不愿李容淵看見,即便夜間獨自相對之時,也不許他點燈,冷不防白日被他解了衣襟,一切都暴露在他繾綣的目光下,阿素不由面頰緋紅向內縮。李容淵卻一點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將她抵在榻角柔軟的隱枕間,低下頭,輕輕地親吻著,似極憐惜。 酥麻的觸感令阿素身體發軟,嘴唇嗡張喘息。 第145章 前世番外·青梅(一) 少年九x團子素…… 景云十一年的深秋, 子時三刻,狂風大作。 太興宮北面一排矮檐下,豆大的雨滴劇烈地擊打冷宮薄薄的絹窗。年久失修宮道坑坑洼洼, 楊英踏著凄清冰冷的月色,躬腰提著一盞風燈,身后跟著一位醫正,小心翼翼沿著曲折廊廡走到斑駁的影壁前。 守夜的金吾衛冰冷的長戈攔在他面前, 楊英摸索著從腰間取出一枚羊脂玉扳指遞了上去, 那人辨了辨成色,不耐地一揮手,便放他們進去。 在廊下抖掉身上的雨水,楊英推開冷宮顫顫巍巍的隔扇,一陣寒意撲面, 未燃炭盆的室內似乎比外間還要冷。過冬的炭已發下來了, 然而減了份例,還未到寒冬已不剩些許。 微弱的聲息傳來, 楊英三步并作兩步撲向內室, 榻上隱隱倚著一個纖細的身影, 僅看輪廓便知是個極美的女子,只是病得極重,細白的手腕垂了下來。 榻上人低低咳了幾聲,卻說不出話來,楊英仿佛知道她要問什么, 跪在地上道:“陛下將九皇子送到德妃處教養, 奴婢去看了,一切安好,請娘娘放心?!?/br> 那女子聞言, 唇邊淺淺綻起一個酒窩,水晶似的藍眸中卻涌出一片水汽。見她氣若游絲的樣子,楊英忙喚外間那位醫正入內診治。 沒有陛下的旨意而向尚藥局求藥,當值奉御態度倨傲,并不愿派人到冷宮來,楊英疑心他是受了淑妃的指使故意不理。好在入宮多年,楊英托了人情終于還是請來一位醫正。 而隨他來診病的這位,不過方入尚藥局月余,平日只做些抓藥煎藥的粗活,治不治的好還兩說。 那醫正入內,知道面前的女子便是被黜至冷宮的宸妃,不過微微一瞥,他的心便跳得很快,榻上人雖在病中,卻美得驚心動魄 ,果然如傳言是世間第一美人,堪得妖媚惑主之名。 楊英咳了一聲,那醫正恢復清明,隔著薄絹握住宸妃的手腕握診脈,之后深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便起身。楊英心中一沉,知道終于還是到了藥石罔顧的地步。 伏在榻前,楊英望著含淚道:“是奴婢無用,如今后宮中皆是高淑妃的眼線,還未見到陛下便被攔了回去,待奴婢再去,拼死也要見陛下一面?!?/br> 宸妃卻擺了擺手,是要他不要再費心的意思,似乎并不在意紫宸殿中的那個男人,也不在意自己的身體。她柔美的頸項吃力抬起,似是向仁慶宮的方向、 楊英知道,她唯一惦記的便是被送至德妃身邊的親子。而就在此時,冷宮院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一個少年的聲音冷道:“讓開?!?/br> 楊英一驚,未料到九皇子竟自己尋了回來。宸妃聽到那聲音,黯淡的眸光一下點亮,隨后傳來金吾衛阻攔的呵斥,接著便是兵刃相交之聲。楊英回眸,望見宸妃面色蒼白,顯然憂心已極。 片刻之后,外間隔扇刷一下被推開,狂風卷著暴雨盤旋進屋內,電閃雷鳴的一瞬楊英望見九皇子立在門外,雨水打濕了他的烏發,嘴唇緊抿,黑暗中的眸子藏著小獸似的光芒。 那目光直擊心臟,楊英知道,面前的少年日后會與任何人不同。 少年扔掉手中物事,卸下佩劍,方邁入房內,楊英隱約看出,滾在院中的是一只人手,上面還帶著他方才遞上去只玉扳指,風雨中隱隱有哀嚎聲傳了進來。 那手是自外面那位貪財索賄的金吾衛的。 擋我者死,楊英想,不由有些膽寒,越發堅定了自己的判斷。 隨楊英來的醫正早已嚇得縮在角落,那少年仔細擦干凈手,方伏在宸妃榻前,握住她的手,沉聲道:“阿娘?!?/br> 他努力想將她抱起來,背起她向外走,然而他們又能去哪呢?更何況,他也不過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