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雀 第44節
話說說的沈歸荑不由得一愣,下意識的便輕蹙起眉頭。 正心疑她不是三公主的事怎么會連他也知道時,就聽得江宴行答道:“是?!边@才曉得是江宴行告訴了他。 “嘖嘖——”衛懷無搖了搖頭,視線從江宴行身上又落在沈歸荑那里,情緒極為豐富,有欣慰、又佩服、還有一抹怪不得會如此的神色。 江宴行只覺得衛懷無那一聲嘖嘖刺耳的很,便直接打斷了他的視線,開口道:“老師今日來,可有吩咐?” 思緒被拉回,衛懷無這才想起來今日原由,便恍然的“哦哦”兩聲,開口道:“自然是為了那洪災一事來?!?/br> 聞言,江宴行便手里還不曾撕掉剛疊起的信紙撕開,走上前遞給了衛懷無,“老師不妨先看看這封信?!?/br> 見衛懷無接過,他便趁著衛懷無讀信的同時解釋道:“這是護國少將軍的來信,我派他南下修建防洪堤,只是前幾日下了一場大雨,如今便有些棘手?!?/br> 衛懷無一邊點頭應下,一邊去讀那來信的內容,聞言也只是嗯了一聲,去看江宴行,“你是如何想的?” 江宴行沉吟片刻,才道:“我想親自去一趟南下郡,看看到底如何治理?!?/br> 這話剛落,那衛懷無便笑了,他好似早就猜出了一般,看著江宴行便搖頭笑道:“我就知道你會親自去,我也正是為此事而來?!?/br> 見江宴行有些疑惑,衛懷無就解釋道:“你可知,這朝中上下,只有一人會治理洪災?” 江宴行蹙眉,他從未聽說過還有人會治理洪災的,故此問道:“可是老師您?” “不是,”衛懷無搖頭,“而是御史中丞?!?/br> 說罷,他頓了頓,“早年岳胡郡也發過一次洪災,那便是御史中丞治理的,那時候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侍御,立了功才被陛下升為了御史中丞?!?/br> 這話說完后,江宴行臉色微變。 如果他沒記錯,劉平樂可是同他說過,那江南的鹽商一事,是讓江懷拓和御史中丞一同去的。 看來永碩帝一早便知道這南下的洪災,也知道他必不會放任這洪災不管,便只著手處理江南鹽商之事,將那洪災交給他,還特意將御史中丞支走,任他自己作難。 衛懷無這話則是在提醒他要提防著皇帝。 思及此,江宴行眸子暗了暗,面色卻窺不出絲毫表情。 見江宴行臉色有眼可見的變得難看,衛懷無便開口,“所以我今兒來,就是想同你說,這南下郡我來去,你便在京都好好呆著?!?/br> 江宴行聽了當即蹙了眉,說話間滿是不贊同,“你腿腳不好,如何能去,且那南下洪災兇險——” 還沒說完,衛懷無便不耐煩的對著他揮了揮手,直接打斷江宴行,看向他時眸子里盡是嫌棄。 “行了行了,我沒你想的那般不中用,我身子骨硬朗著呢,想當初我腳筋一一被挑斷,老子咬著牙愣是沒叫出一聲,老子我命大的很,這又算什么?” “再說,”他視線又輕飄飄的落在了沈歸荑身上,語氣帶了些笑意,“你若是去了南下,她怎么辦?” 頓了頓,衛懷無繼續道,冷嗤一聲,“老子就是用屁股想,你也得帶上她?!?/br> 他搖了搖頭,又嘖了一聲,“這女娃啊,可不能讓她跟著你吃苦?!?/br> 第47章 藏雀(二十) 很可愛的人 衛懷無說話時, 視線時不時的會瞥向沈歸荑,沈歸荑自然也看得出,只是她這會兒壓根沒留神去聽兩人說了什么。 她腦海里只有那句——腳筋一一被挑斷。 若是她沒記錯的話, 東越唯一腳筋被挑斷,并為人所知的,恐怕只有二十多年前那位謀略天下的東越國相衛懷無了。 沈歸荑記至今都還記得,母妃死后, 她連做了好幾日的夢。夢里母親拉著她的手, 一遍又一遍的對她說, “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br> 她每每從夢里驚醒, 渾身都是汗。之后她便偶爾會拿著剪刀出神,考慮是否真的要和母親一同走。 后來是母妃身邊的華嬤嬤勸住了她, 那時下著大雪, 天寒地凍, 屋內沒有燒炭,便是連柴火也沒有, 她便蜷著腿,窩在華嬤嬤的懷中。 華嬤嬤卷著被褥將兩人裹在里頭,她便給沈歸荑講了個故事。 她說東越有位舉世聞名驚才絕艷的謀士, 叫衛懷無,衛家是世代忠臣,千古垂青,東越每出兩位賢人, 他們衛家便占其中之一。 那衛懷無自小便是永碩帝江朔的玩伴,又是江朔的侍讀,兩人上同一學府, 關系形同手足。 永碩帝少時心性單純良善,便是踩死一只螞蟻都不敢,這幅唯諾的性子最讓先帝不喜,是衛懷無一路輔佐他,才扶搖直上,平定天下社稷。 衛懷無此人一身風骨,清流傲氣,上有通博古今之略,下有經天緯地之才。 因冠絕天下之名,青年時被擄為人質,挑去筋骨不曾認降,后被救回來被卷在草席之中,奄奄一息。是永碩帝親自踏遍瓊林湖海,尋求名醫,才堪堪保住了他的腿。 沈歸荑至今還記得華嬤嬤說那句話時的神情,悵然又肅然起敬,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自豪。 她說:“七公主,你看,那些不如我們的人,都活的那般堅韌壯烈,那我們更要好好活著才是?!?/br> 聞言,沈歸荑便拽了拽華嬤嬤的衣袖,黑曜石般的眸子帶著希冀,她問:“嬤嬤,那你認識衛相國么?” 華嬤嬤點頭,“認識?!?/br> “他也認識嬤嬤嗎?” “也認識?!?/br> “那...”沈歸荑好奇,“那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華嬤嬤拖長了音調嗯了一聲,才笑道:“一個很可愛的人?!?/br> ... ... 之后華嬤嬤隨同母親走了,撐著她最后一絲信念活下來的,除了她們要她好好活下去的叮囑,約莫便是這件事了。 沈歸荑看著衛懷無烏發染雪,卻依舊身姿挺拔,傲骨猶存,不由得愣了神。 她甚至立刻就想開口問問衛懷無,問他可否認識一個叫華湘的女子。 大概是人都會這般,心里地埋藏了許久的東西,即便是落了塵,但若是別人碰一下,亦或者是發現那塵封的舊事被拉回眼前,總是是要恍惚片刻的。 直到衛懷無對著她笑,招手讓她坐下,她才悠悠抽離思緒。 沈歸荑并未開口,只是垂眸略微福禮,道了聲謝后,才輕聲婉拒。 江宴行似乎也看出了她神色有些不對,可如今情況礙于衛懷無在,他也不好過多詢問,只是讓沈歸荑先行回繁靈宮去。 待沈歸荑走了,江宴行這才又迎上衛懷無的視線,剛張了口,話還沒出來,便被衛懷無不滿的搶先了一步埋怨,“你趕她走做什么?” “我不過就是多看她兩眼而已,”衛懷無氣的直翻白眼,“你這就護犢子受不了了?” 江宴行被衛懷無這越老戲越多的性子給磨的連脾氣都沒了,他甚至連反應也懶得給,權當沒聽到一般直接忽視,“老師要何時啟程?” 衛懷無見他絲毫不吃這一套,便也覺得無趣,只好收了興致,沉吟片刻,才道:“明日吧,明日天一亮,我便走,約莫會在第三日中午到?!?/br> 江宴行算了算時間,倒也是這個點,便點頭應下,“可要遇琮跟著老師?遇琮武藝高強,若是——” 只是這話還沒說完,衛懷無連忙擺手拒絕,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不必,你這小子盼不得我好是吧,還若是若是的,誰也不許跟?!?/br> 見衛懷無態度強硬,江宴行也不便再去說,只好等送走了衛懷無,這才吩咐遇琮派人明日衛懷無出城時,時刻跟緊馬車護送。 - 沈歸荑回了繁靈宮,趕上了許若伶用早膳,她在那搭起花藤架的石篷下邊支了個玉桌,正好是在陰涼底下,又在風口處,位置極好。 除此之外,同她一塊坐著的還有蕭青音和陳念澤。 那御史中丞因著下了江南,便將蕭青音暫托給了陳姜氏,不過兩天時間,這事被許若伶知道了,便立刻派人去將軍府把蕭青音和陳念澤給接到了宮中。 因為她被封了貴妃,連帶著院子都多了不少好東西,她吩咐出宮接人,倒還真是沒人敢怠慢絲毫。 見沈歸荑這個點回來,許若伶微微有些吃驚,便連忙吩咐長葉去備新的碗筷,招呼著沈歸荑坐下。 陳念澤也學著許若伶的動作,對著她招手,“沈jiejie快來?!?/br> 沈歸荑早上也確實沒進食,見勢也不再推辭,直接提著裙子,挨著許若伶旁邊空著的繡凳坐下,屆時長葉也將新的碗筷拿了過來。 許若伶在沈歸荑過來時,便注意到了她今日的眉型似乎有些不同,她仔細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才把竹筷放下,一副極為八卦的模樣。 “你今兒這眉,是你自己描的???” 聞言,沈歸荑當即便是一愣,面色有些尷尬。 一瞧沈歸荑這反應,許若伶即刻會意,了然的給她擠了擠眼,便也不再說話。 原本沈歸荑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可許若伶這般對她擠眉弄眼,好似兩個人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一般,連帶著耳根都浮上了點紅暈。 蕭青音看的云里霧里,只覺得兩人互動有貓膩,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的眼神交流,便不由的好奇問道:“怎么了你們兩個,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兒?” 許若伶哪里敢把這事兒告訴別人,除江宴行親口說,即便是蕭青音她也不敢告訴,便只能含含糊糊的岔開話題。 她夾了一塊水豆腐,用手托著喂在了蕭青音嘴邊,問道:“你爹可有說他什么時候回來么?” 那豆腐放在嘴邊,蕭青音不得不張嘴吃下,末了才開口,“他走之前不曾同我說過,只說了恐要一兩個月?!?/br> 聞言,許若伶拖長了尾音“哦”了一聲,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那你知道他和誰一同去的么?” 蕭青音這才蹙了眉,“這倒還不知?!?/br> 許若伶瞧她的模樣倒也不像是知道的,便答道,“是和老四去的?!?/br> 這話說的蕭青音一愣,面色倏的僵了僵,片刻,她才緩過了表情,“怎會讓父親同他一起去,就不怕他們兩人打起來么?” 許若伶聽了當即便笑出了聲,只覺得蕭青音正經的有趣,“笑死我了,老四哪里敢和你爹打架,想當初他來你家,你爹吹胡子瞪眼,他可敢說一句話?你只求著你爹別將他罵死,就萬事大吉了?!?/br> 實在是這話把許若伶給逗笑了,她笑完之后,才“哎”了一聲,開口解釋,“這是陛下安排的?!?/br> 說罷,她又頓了頓,補了一句,“這不是南下郡的洪災么,你爹在這個關頭被派去江南,許是陛下要考驗太子殿下,你這段時間就在我這宮中住著,待你爹回來,你再回去也不遲?!?/br> 許若伶沒敢講話說的太直白,不過蕭青音自然也聽明白了。 她哪里不知道江宴行和永碩帝之間的淵源,許若伶這話也是告訴她——你爹被派去江南,是陛下故意而為之,現蕭府沒人不安全,你在我這宮里才是最安全的。 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話術,在場的怕是除了陳念澤,其余人都聽懂了。 沈歸荑頻繁出入東宮,她自然也是知道,如今永碩帝醒來,正是要從江宴行手里奪權,可這政權一時半會兒又奪不回來,只好暗地里給他使絆子。 陳念澤雖說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可她也知道自己若是問起來了,也沒人愿意跟她說,便只管埋著頭吃自己的飯。 直到聽到了許若伶說讓蕭青音在繁靈宮住下,終于才算是插得上話了,她連忙開口,“那我也要??!” 蕭青音就笑著斥她,“小沒良心的,你若是住在宮中,你阿娘可怎么辦?” “你阿娘可不會同你來宮里住?!痹S若伶也笑道。 見兩人都這般說了,陳念澤這才聳搭了臉,一副極為不開心的模樣,嘟著嘴巴認命,“那我以后天天來宮里找阿音jiejie和沈jiejie玩?!?/br> 許若伶這才笑了笑,抬手輕刮了一下陳念澤的鼻尖,柔聲應下,“好?!?/br> 原本沈歸荑只是聽說蕭青音行動不便,卻沒想到她竟真的是除了脖子以下什么都動不了,做什么都是要人親自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