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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沒有接過這蓮花墜,子歌便也不徒作堅持,直徑將吊墜放在手邊的一朵暖云之上。然后,她緩緩地雙膝跪地,雙掌交疊覆于雙肩,俯身而拜,額頭觸地之時,雙手自肩上劃至身前,掌心覆地,掌背墊額。 這樣的一個叩拜族禮,此時此刻,好似力重千鈞,重到沉淵不由地踉蹌后退了兩步,那從來站如青松玉竹的身形隱約都晃了一晃。 子歌三拜之后,直起身來,像是卸下了所有的繁蕪負累,終于遂了心意般舒然輕嘆,一雙眸中更似是含了一泓春水暖陽,溫聲同眼前的人說—— “昔去如夢,今來似雪,天途苦寒,望君惜重?!?/br> 這句話講完,她所有苦作支撐的力量就再也丁點不剩,她想再對他笑上一笑,也想再對星游道一聲謝,但終是再也沒有那個力氣。 于是,只能闔上雙眼,央求他:“有勞靈君,出劍快些?!?/br> 這便是她此世最后的心愿,亦是與他最終的訣別。 這七千年的酣夢一場,終是該醒了。 天罡三十六星將分列于沉淵兩側,銀甲披身,噤若寒蟬。為首的天魁與天機兩位星將默默對視一眼,然后不約而同地朝對方搖了搖頭,只因他二人位列隊首,竟在不經意間,發現沉淵執劍的那只手,此時竟然在微微發顫。 沉淵神君乃是星宿之主萬象之尊,他那雙手曾執劍逐星,掌天地經緯率普天星斗,更節制群妖魔怪,降伏群魔驅蕩妖鬼從來決斷雷霆,何曾有過半點猶豫?而今,劍指如此一個殘喘之際的魔靈弱女時,竟然會顯露出幾分讓人難以揣摩的猶豫之色,此情此景,蹊蹺叢生。 而正當眾星將察覺到二人之間氛圍詭異之時,這方天地剎那間風盤氣逆,云波震蕩,一陣狂風席卷,云霧蔽天,眾星將應激而動,方要列陣,卻聽沉淵低沉道:“慢?!?/br> 而就在眾人錯神的須臾間,邪風翻涌,兩道陰霾從眾人面前卷掠而過,這陰風來的邪性萬分,更有橫掃乾坤之勢,等眾星將回過神來時,卻只見沉淵復劍而立,面前哪還有那魔女和星游的身影。 “尊上,這......” 天魁星驚魂甫定,可沉淵卻看著那濃云翻滾而去的方向,雪面蒼白,半晌方道:“讓她,他們去......” ...... 子歌再睜開眼睛,已經是三日之后了。 入眼似是子夜時分,窗外素月低垂,疏桐斜影,銀漢邈遠。碧色黛梅暗香幽迭,殘櫻飄落靜潭深水,浮悠回旋,隨流而去。 她躺在一床熏香軟榻上,腰上搭著一條薄薄的錦被。身上血衣未褪,饒是房中幽香裊裊,鼻息間仍有血腥之氣縈繞不散。 她仰面望著上方的床幃紗幔,遲鈍的屈了屈手指,又動了動雙腿,才發現全身雖依舊酸軟無力,但經脈中的痛感已經消散了大半,現在起碼有了起身的力氣。 她撐著手肘坐起來,錦被自腰間滑落,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接,還未觸及被角,混沌不堪的思維卻再陡然間清明過來。 她按住薄被的手一頓,想,這是哪? 記憶倏然間如決堤的山洪爆發,排山倒海地向她涌來。幾日前的一幕幕從腦海中紛亂閃過,引靈渡魂陣,靈界三族的圍殺,天罡三十六星,蒼龍相救,沉淵執劍...... 而出現在識海最后的,是一張出現在濃霧中的熟悉的臉! “是......義父!” 霎時,她心神狂潮騰涌,猛地從榻上翻身爬起,腳步踉蹌的向門口撲去,她腳步虛浮體力不濟,慌亂間打翻了床頭小幾上那杯尚有余溫的茶盞,玉杯落地,碎瓷飛濺,而緊閉的房門正在此時應聲而開。 琰兆身著一身靛青長衫站在門口,手中還托著放了藥碗的木盤,藥湯guntang,而他透過這裊裊而升的熱氣,看著屋中扶桌而立,驚慌失措的子歌。 子歌半晌無法回神,一時間分辨不清眼前人是幻是真,恍惚中只能喃喃開口,低聲又喚:“義父......” 琰兆步入屋中,將藥碗置于桌上,扶著子歌在桌邊坐穩,看向她的眼神之中是熟悉的慈愛溫和,他說:“九兒,你受苦了?!?/br> 這一句溫言細語,抵得過六千年的歲月苦寒。 琰兆涼著碗中的藥湯,差不多入口合宜后才端給她,溫聲道:“你靈元重損,若要修為重聚恐怕要再多調理些時日,先喝藥,太涼了苦味重?!?/br> 子歌接過藥碗,猶豫開口:“義父你......” “先喝藥,旁的事情稍后再說?!?/br> 子歌便不再多言,端著藥碗一飲而盡,藥汁苦澀,入口后還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酸,子歌放下藥碗,又接過琰兆遞過來的茶杯,灌下了幾大口清茶,飽受折磨味蕾才從這股子一言難盡的味道中緩過來。 她放下茶杯,眼光從窗外景致上飄掠而過,又在屋內稍作打量,問道:“這是哪里?” 琰兆給自己斟了杯茶,放下茶壺后,飲了口茶,才慢條斯理地答道:“玄心圣宮?!?/br> 啪!茶杯翻手落地,子歌身姿怔住。 玄心圣宮,這個名字聽起來頗有幾分脫俗雅意,但在六界之中卻不得常聞,只因世人提起這方地境,慣用兩字代替——魔宮。 子歌摩挲攆捏著指腹,這是她從前陷入思考時會不經意做出的小動作,她抿唇不語,琰兆也片晌無言,等她自己理一理這亂成一團的前因后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