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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劇場那么安靜,安靜到一根針落到地上都能聽得到。你再瞧那臺上的人,孤零零的,在講一個陳年的故事,那故事聽起來那么稀松平常,可就是令人聽進去了。 “他出生在這樣一個地方,村子里每天都有人出走。走去哪?哪都行!哪都比這強!才九個多月的娃娃也想走,手指著那戈壁大川嘴里使著勁兒,咿咿!他沒走成,他娘倒是走了。抱著他在他臉上狠狠嘬了一口,鼻涕眼淚沾了他滿臉,而后把他往那棵枯樹下一放,扭頭走了!” “他娘走了,他還樂呢,手腳撲騰的歡,一點兒也不知道他打那以后得遭多大的罪!” 喬瀚文的步子更加的慢:“戈壁灘上的風沙啊,日復一日的吹…” 光影變幻,那日頭向上走,也有了那么一點顏色。 “講的是他自己嗎?”宋秋寒小聲問林春兒,她則搖頭:“我不知道。我查過,資料上說他出生在紹興?!?/br> 喬瀚文坐在了樹下,定定看著遠方,口中喃喃:“還是得離開這里??!” 小劇場陷入一片漆黑,而后舞臺上亮起幾顆星,幾顆星,微弱的光,喬瀚文的身子沒入黑暗,臉在燈光下隱約可見。 “還是得離開!那個夜晚,天上就那幾顆破星星,照的戈壁冰冷冰冷。十二歲的他腳下的鞋破了一只,腳踩在堅硬的石子上,硌的人生疼…那也不怕,就這么跑,一直跑…”喬瀚文緩慢的跑起來,慌張回頭看,又轉過頭來繼續跑:“就這么跑,一直跑!別回頭!回頭就被貧窮淹死了!”他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終于從那片黑暗中跑到了舞臺前方:“后面有人在追他!爺爺撕心裂肺的喊:娃呀!回來呀!” “不能停,不能回!” 這是一場深夜的逃亡,一個十二歲的絕美少年在戈壁中狂奔,要奔向哪里呢?奔向沒有風沙的地方,奔向母親可能在的地方。他對母親沒有印象,他的母親來自于他的想象,他想象中的母親長著一張西北女人的臉,健康的身體,愛笑的眼睛。這個少年在黑暗中奔跑,直到將那暗黃的舊世界遠遠甩在了身后,直到再也聽不見那鄉音。 令人喘不過氣的舞臺終于微微亮了起來,喬瀚文的頭上冒著汗騰騰的熱氣,額頭、鼻尖,臉龐有了汗珠。 他站在臺上,站成了一棵樹:“他終于離開了戈壁,但無論何時,當他站著,他就是那棵樹?!?/br> “生存是個問題。生存是個大問題?!眴体拈_始在地上踱步,他極度的投入角色,以至于舞臺之下所有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在他想用這種方式來演繹一個人的一生之時,他就知道,這會成為他的救贖。他的心一點一點打開了,帶著自己走近那他幾乎從不回首的當年。沒人真正的了解他來自于哪,他經歷過什么,好像所有人見到他之時,他就已經變成了喬瀚文。那個無論在大熒幕還是小熒屏上都閃著光的男人。 他并不喜歡這條路。 然而老天爺給了他這碗飯吃,起初他一無所有,除了那張臉和那副體魄。 他閉上了眼睛,泉水的聲音環繞整個劇場,而后是少女的笑聲。那讓人透不過氣的混沌終于有了明朗。喬瀚文閉著眼睛,但嘴角漾起微笑,平靜而幸福,帶著至死不渝的浪漫芬芳。 “身后那片山坡開滿了花,他站在那傻笑。眼前的姑娘可真討人稀罕,一身碎花衣裳,身邊站著一群山里的少年?!?/br> “哎!你們看什么?” “我們看你??!” “那群山里少年齊聲傻笑,那笑聲可真清脆??!真好聽??!”喬瀚文坐在那個花架下,那張白幕之上是繁花遍山,傾聽輕巧飛過,一只鳥落在孤樹上。 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只有那鳥叫聲,還有由近及遠的笑聲。 消失了。 花海消失了。 泥石流涌了下來,巨石裹著泥沙,瞬間將人埋沒。 那短暫的晴朗消失了。 喬瀚文站起身來緩緩走上延伸舞臺,走到觀眾中央。他聽不到觀眾席的啜泣聲,只聽到他的心跳鼓動在胸腔里,心臟像要掙脫束縛。他站在那,只是站在那。 過了很久,才輕聲說:“真黑啊。這天怎么這么黑?這天不會亮了吧?” “那可不行,天黑你會害怕,你放心,我救你出來!” 他在原地跑了起來,腳跺在舞臺上,發出咣咣咣的聲響,也一聲一聲跺在人的心上。 “泥沙!巨石!巨石!泥沙!少年們的笑!你的長辮子!” “你的眼睛!你的碎花衣裳!你被砸爛的右腿!你血rou模糊的臉!” 喬瀚文越跑越快,他快喘不過氣了,卻在重復那句詞:“泥沙!巨石!巨石!泥沙!少年們的笑!你的長辮子!” “泥沙!巨石!巨石!泥沙!少年們的笑!你的長辮子!” 他的汗水帶著淚水從他臉上飛濺下來,打在了觀眾的身上,沒人躲開,只是含淚望著他,心里那道防線破了,恨不能跟他一起發狂! 喬瀚文終于力竭蹲在了舞臺上,手掌捂住臉頰,發出野獸一般嗚咽的慟哭。身后慢慢變成那座繁華都市,從高處俯瞰,萬家燈火亮成天上的銀河,他緩緩站起身,走向城市,臉上的表情木訥冰冷。 再過片刻,他微微笑了,朝人點頭致意:“你好,你好?!?/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