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年輕小伙子一哄而上，陳力扶了扶眼睛，眼底笑得有些尷尬。

    其他人出去完成測繪任務，白素留了下來，和這里的生產隊長趙向東了解情況，順便還要安排考察團的午飯。

    別看他已經三十出頭了，可輩分不高，和趙向陽都是向字輩的。

    趙向東掃了眼被眾人圍起來的陳力，心中很是無奈。

    “白素同志，真是對不住，我們屯情況比較特殊……”他們屯沒有地主，如今屯里耕種的土地，都是老一輩一鋤頭一鋤頭開山挖出來的，他們整個屯的人都姓趙，他雖然在這屯里當生產隊長，但向來說話沒分量，在別人眼中，不過就是跟公社傳話的傳話筒，難做得很，趙向東搖了搖頭，只繼續道：“幸好你們那位許同志是向陽的救命恩人，要不然這事兒可真是不好辦了?！?/br>
    方才進村的時候，白素已經向趙向東打聽了趙向陽家的事情，他爺爺是這里的族長，他爹是烈士，他媽改嫁了，如今他就是他爺爺的心肝寶貝rou，一聽說許建安救了他孫子，對考察團的態度立馬就變了。沒想到這次讓許建安當向導，還能遇上這樣湊巧的事情。

    白素點點頭，表示了解情況，她又從兜里拿了五塊錢出來，遞給趙向東道：“你們這隊里有知青嗎？能借他們的地方給咱考察團張羅個午飯不？”

    趙向東搖搖頭道：“咱屯沒有知青，以前公社倒是想安排幾個知青過來的，屯里人不答應，說就這么點地，還不夠交公糧的，說什么也不讓知青來?！?/br>
    白素心下了然，又看了眼這祠堂，幾個學齡大的孩子坐在門檻上，眼神好奇的看著他們。

    “那孩子們上學嗎？”白素隨口問道。

    “上啥學啊……”趙向東搖搖頭，想了想道：“我小時候倒是上過幾年私塾，后來那教書的老爺子死了，咱屯就沒人上學了，再說了……現在上學有啥用？初中畢業不包分配，還不是要回屯里種地？”

    白素只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屯里人思想閉塞，想法簡單，這怪不了他們，但是……如果他們中沒有人讀書，那么他們將一輩子走不出大山。這次水庫擴建他們不用搬家，但下次呢？難道他們就這樣祖祖輩輩的留在這大山里了嗎？

    國家的扶貧計劃，直到2020年才取得了累累碩果，而最大的貧困戶，也就是被困在這山里面的老百姓們。

    只是……這世上最難改變的，向來是人的思想。

    白素見趙向東沒伸手接錢，只又往他手里塞了塞，開口道：“那只好麻煩趙隊長幫我們張羅一頓午飯了，錢不多，你湊合著做個四菜一湯，我們將就一頓就行了?！?/br>
    趙向東象征性的推了推，可一想到這祠堂里人多，又怕鬧出什么動靜來給別人看見了，便把錢塞到了褲兜里，臉上卻忍不住笑了起來道：“那……那可就說好了，你們中午就去咱家吃飯，頂西邊那家?！彼f著，只又撓了撓后腦勺，有些不確定問道：“四……四菜一湯夠了？”

    “夠了?！卑姿氐共皇枪室饪蜌?，只是這窮鄉僻壤的，能弄出四菜一湯來，那已經很不容易了，這規格都快趕上他們過年了，再說了，現在眼瞅著也快九十點鐘了，兩小時忙個四菜一湯，也差不多了。

    趙向東一個勁的點頭，五塊錢別說四菜一趟，十菜一湯他都能弄出來，這買賣不虧本。

    ******

    有了族長趙德勝的允許，考察團可以在燕子屯隨意走動，許建安他們一直忙到大中午才回來。

    外頭太陽很大，曬得人熱辣辣的，倒是這破舊的祠堂里，因年久失修，越發顯得陰暗潮濕，倒也更涼快幾分。

    孩子們在祠堂里頭玩耍，白素閑著無聊，就跟他們講起了西游記，誰知剛講到孫悟空三大白骨精的時候，考察團的人就回來了，趙向陽也過來喊他們去吃飯。

    白素就讓孩子們各自回家吃午飯，幾個孩子依依不舍，她就跟他們說定了，等吃完了飯，下午接著講，孩子們聽了這話，這才高高興興的各自回家去了。

    趙向東見了，只忍不住道：“還是白同志有辦法，咋把這些娃兒都訓得服服帖帖的呢？平常他們可皮了，動不動就上房揭瓦，前一陣子還差點把咱小隊的社房給燒了?！?/br>
    孩子們沒書讀，又不會下地干活，整天呆在家里，那不就只能三天兩頭的闖禍嗎？

    白素只搖頭嘆了一口氣，想了想又開口道：“趙隊長，你實在應該跟上級反映一下，看看他們是不是能幫忙組建一個小學，解決一下你們屯孩子們的上學問題?！?/br>
    趙向東聽了這話，臉又耷拉了下來，不是他不想辦法，實在是人微言輕，在屯里說不上話，那也沒辦法呀。

    白素見他這欲言又止的模樣，想著他如今卻是處境艱難，但做任何事情，也沒有一帆風順的，野草從夾縫中求生，有句老話說，在其位，謀其政，他既然做了這生產隊長，就應該擔負起生產隊長的責任。

    “你不能因為自己說不上話，那就不說了呀，那你做這個生產隊長，到底是為了什么？”白素一時沒忍住，只反問了他一句，心里卻有些后悔，自己說話太直接了，生怕惹得趙向東生氣。

    好在趙向東倒是沒有生氣，只一時答不上來，臉上漸漸有了些赧色。當初他掙著做這個生產隊長，是以為能撈點好處的，畢竟也是個鄉村干部，可做了之后，他既沒撈到好處，還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了，他也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了哪里？

    他們這里正張羅著去趙向東家吃飯，外頭卻又傳來一個聲音道：“許大哥，我阿爺讓我喊你們去我家吃飯！”

    原來趙德勝知道許建安救了他孫子，也沒什么好報答的，見他們一伙人下鄉，也沒帶啥干糧，就想著留他們在家吃一頓飯。他剛一回家，就張羅著老伴兒殺雞宰鴨的，忙和了兩小時，總算是搞出了一桌酒席來，就想著這個點也到他們吃飯的時間了，就讓趙向陽來請來了。

    趙向東一聽是趙向陽的聲音，轉頭就回道：“向陽，回去告訴你爺，他們不去你家吃飯，他們去我家吃飯，我都張羅好了?！?/br>
    這時候趙向陽已經進了祠堂，一眼就看見了許建安，只上前拉著他的手道：“那不行，我爺說了，請不到他們，要打我屁股的，許大哥你就去我家吃飯吧，求你了！”玖拾光整理

    趙向陽又黑又瘦，臉這么一皺，就跟瘦猴似的，惹得許建安都笑了，只推辭道：“回去跟你爺爺說，我就不去了……”

    他這話還沒說完，卻聽趙向東說道：“要不許同志你還是去他家吧，他爺爺那暴脾氣，要知道是我把你請走了，我可有苦頭吃了……”在這燕子屯，趙向東最怕的就是趙德勝，只要他不給自己使絆子，他的工作還能好展開一些，這個祖宗，他得罪不起，趙向東接著道：“你們不是七個人吧，分一分，他家去三個，我家來四個，就差不多了?！?/br>
    第49章 向陽都這么大了，咋不送……

    許建安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但不知道哪兩個人愿意跟他去趙向陽家。

    他抬頭掃了眾人一眼，卻聽陳力先發話道：“我去趙隊長家吧,他都安排好了?！?/br>
    陳力這一句話才說完，跟在他身后的張潔和沈宏遠立馬表態道：“我們跟著陳老師?！?/br>
    白素還沒發話，向建華和祝勇軍也站到了陳力的身邊，畢竟救人的是許建安，他們啥也沒出力，咋好意思去趙向陽家白吃白喝呢……

    趙向陽一看人全跑趙向東身后去了，只急忙松開了許建安，一把拉住了白素的袖子道：“白jiejie,你就去我家吧！去我家吧！不然我爺真的會打死我的！”

    “這……”小家伙個子雖矮,可力氣不小，把白素拽的直往一邊倒,白素好不容易站穩了，正不知道怎么回絕,卻聽一旁的趙向東說道：“白同志你就去向陽家吧,我帶著考察團的專家們先走了,不然菜都涼了?！?/br>
    這馬虎眼打的……剛才誰說的要一家三個一家四個的，眨眼就不認帳了！

    白素欲哭無淚，扭頭偷偷的看了一眼許建安，卻見他面無表情,仿佛并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總是這樣，不管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都藏的那么深，不讓任何人知道，白素心里忽然覺得有些堵,見趙向陽還是一臉期待的看著他，只點點頭道：“好吧，那我就去你家吧?！?/br>
    ******

    趙德勝家的條件不錯，住的是翻建過的五間大平房，當年趙向陽父親剛犧牲的時候，國家給了一大筆的撫恤金，他家就用這個錢蓋了房子，那時候趙向陽才豆丁大；再后來，她媽要改嫁，老兩口舍不得孫子，就把趙向陽留了下來。

    白素看著桌上的菜，就知道趙德勝今天是下了血本了，現宰的老母雞一半熬湯，一半紅燒、豇豆土豆茄子炒了一道地三鮮、現摘的黃瓜炒了雞蛋、還有燉得爛爛的筍干老鴨煲。

    這也太豐盛了。

    趙向陽坐到桌邊上，筷子還沒拿起來呢，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一伸手，正要夠那雞湯里的雞腿，卻被他奶奶一筷子打在手背上，疼得他嗷嗷嗷的叫，急忙就縮回了手。

    “奶，你打我干嘛！”趙向陽一臉郁悶，小臉都皺成一團了。

    “打你個貪吃鬼，就一個雞腿，你還想獨吞了？今天這雞腿當然是要留給客人吃的！”趙德勝的老伴一邊說，一邊伸手用勺子舀了一勺湯到趙向陽的碗里，沒好氣道：“你先喝口湯，看咸不咸？”最近她做菜總是被趙向陽嫌棄太咸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紀大了的原因。

    趙向陽嘗了一口，舔了舔嘴唇道：“不咸?！彼f著，只又偷偷看了一眼他奶，不服氣道：“奶，你冤枉我了，我拿雞腿是想給白jiejie吃的，你不是常說，誰最瘦就應該吃最多嗎，這里白jiejie最瘦?！本潦肮庹?/br>
    白素受寵若驚，這雞腿怎么輪也輪不上她啊，她就是來蹭吃蹭喝的，她看了一眼許建安，見他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只故意說道：“你應該把雞腿給你許大哥，要不是他救了你，你這會兒子哪有機會坐在這里有吃有喝的？”

    趙向陽覺得白素說的話很有道理，一旁他奶奶也說道：“就是，白同志說話有道理，雞腿給許同志吃，你和白同志吃那兩鴨腿，一樣的！”

    趙向陽就站起來要去夠那雞腿，白素眼疾手快，只急忙攔住了道：“你……你先去洗個手！”趙向陽一回家就坐上桌了，白素還沒看見他洗手。

    他奶奶見了，又拿著筷子在趙向陽的腦瓜上一頓猛敲，一疊聲道：“快去洗手！”

    趙向陽飛也似的跑了。

    趙德勝長著絡腮胡子的臉上就露出了笑來，他忽然就想起了，多年前他那兒子還沒犧牲，他的兒媳婦也還在，一家人圍著桌子吃飯的情景。

    老爺子嘆了一口氣，感嘆道：“老伴兒，咱這家有些年沒這么熱鬧過了?！?/br>
    趙奶奶鼻子一酸，眼眶微微發紅，嘴上卻道：“有那臭小子在，每天鬧得你雞飛狗跳的，你還嫌不夠熱鬧？”

    正這時候，趙向陽洗完了手從門外進來，一屁股坐到長凳上，卻因為坐得太邊上了，那長凳另一頭翹起來，他一下子就摔了個四腳朝天。

    白素忍不住笑了起來，許建安卻沒有笑，只是一把把趙向陽從地上提起來，拍拍他的屁股，彎腰把凳子扶好。

    他小時候也這樣，經常坐不穩凳子摔一跤，但卻沒有人這樣把他扶起來。

    “手又臟了，再去洗洗吧?！卑姿睾驮S建安異口同聲道。

    “……”趙奶奶就忍不住往他們兩那邊看了一眼，她早聽說考察團一行來了七個人呢，最后到他家的就只這兩人，如今看著這架勢，這兩人不會是一對兒吧？

    “你倆這么有默契，是小兩口吧？”趙奶奶只喜滋滋道。

    這下可是讓白素不好意思了起來，就連許建安那一向毫無表情的臉上，也似乎多了那么一丟丟尷尬的表情。

    一旁的趙老爺子見他老伴兒老毛病又犯了，只清了清嗓子道：“啥小兩口，人家就是在一起工作的同志?！?/br>
    “在一起工作那也可以發展發展啊，你看他們倆多有夫妻相？”趙奶奶雖然沒猜中，可她一點也不慌張，她可是這村里有名的媒婆，專業素養一等一的。

    趙老爺聽了直皺眉，他知道他老伴兒喜歡張羅這事兒，可那是人家小年輕都看對眼了，讓她去開個口而已，可眼前這兩位同志，他們又不知根知底的，亂說啥呢？

    “咳咳咳！”趙老爺子只清了清嗓子，把旱煙桿在桌敲的框框的響，只開口道：“啥夫妻相，就你那眼神，咱院子里的公雞和母雞，你都能看出夫妻相來！”

    白素這回又沒繃住，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這下連許建安都忍不住笑了笑，他一笑，臉頰上竟還有一個酒窩，怪好看的，以前她卻沒有發現，肯定是因為許建安笑的太少了。

    “把雞腿給你白jiejie吧?！弊詈蠓蛛u腿的時候，在許建安的示意下，雞腿還是到了白素的碗里，因為許建安說：“男同志不管做什么，都應該讓著女同志?！?/br>
    趙向陽只點頭道：“對，我也經常讓著隔壁翠妞，還給她吃粽子糖！”

    趙奶奶一聽，頓時瞪大了眼珠子道：“我說咱家的粽子糖咋就吃那么快，原來你這小兔崽子拿了它給翠妞獻殷勤去了？快告訴我，那翠妞是咋騙你糖吃的？”

    趙向陽見自己說漏嘴了，只急忙哎呀一聲，縮著脖子道：“沒有沒有，奶，你聽錯了，粽子糖都是我自己吃的，你看我牙都長蟲了！”

    趙奶奶冷哼了一聲，拿著筷子又想去敲趙向陽的腦門，這回她只做了個樣子，趙向陽身子一仰，就躲過去了，一旁的趙老爺子就發話道：“行了行了，當著客人的面教訓啥娃呢，讓人看著笑話?！?/br>
    趙向陽嘿嘿一笑，迅速的夾了一個雞翅膀給趙奶奶，笑著道：“奶，您動作不夠快呀，來吃個雞翅膀，吃什么補什么！”

    趙奶奶還是裝作一臉氣憤的模樣，表情中卻已經透出了笑意來，有滋有味的吃起了雞翅膀，還不忘數落趙向陽道：“你這傻小子，將來一準給人騙了，你要有能耐，找一個像白同志這么漂亮的城里姑娘，算你厲害?！?/br>
    白素臉頰微微泛紅，山里人淳樸，說話都快言快語的，這是他們的優點，可有時候聽著就讓人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正尷尬的不知怎么辦才好，卻聽一旁的許建安說道：“白素同志，這個老鴨煲很好吃，你要不要嘗嘗看?！?/br>
    “好……”白素抬頭回道，臉上也少了幾分尷尬，用大勺子舀了一碗筍干老鴨煲，慢悠悠的喝著。

    老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已是常態，這一帶的山里面就盛產這種竹筍，腌制曬干之后熬湯，特別鮮美，而老鴨煲也已經成為了一道名菜。

    ******

    趙向陽一頓狼吞虎咽，捧著碗灌下兩口湯，正要放下了碗筷出門，被趙老爺子給喊住了道：“你這上趕著投胎似的，又要去哪里撒野??？”

    趙向陽被趙老爺子一點名，也不敢飛奔了，只停下腳步道：“跟二狗子他們約好了，去西北邊的林子里捉知了給大黃吃，阿爺，我快遲了我真走了！”他說著，見趙老爺子沒再追問什么，往門口退了兩步，轉身一溜煙就跑了。

    趙老爺子伸著個脖子，再想喊他，早已經不見蹤影了，只能氣呼呼的搖頭，自言自語道：“一天天的就知道憨玩，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懂事一些，幫他奶奶打打下手，做做家務事兒?！?/br>
    趙奶奶聞言，只急忙擺手道：“我可不要他打下手，別把家里這幾件房給燒咯?！?/br>
    白素見聞，忍不住又問道：“老爺子，向陽都這么大了，咋不送他去上學呢？”

    “上學路太遠了，離咱這里最近的小學，也要走十來里的山路，去公社上學，光騎腳踏車還要一個多小時，沒有人去?！壁w老爺子說著，臉上也有些許的無奈，年前趙向陽的母親還寫信過來，說趙向陽現在大了，要上學了，要是老兩口安排不了，她就要回來把他給接走了。

    趙老爺子舍不得趙向陽，可是他媽說的話也沒錯，娃不能不讀書，她如今在縣城安了家，有能力把趙向陽供好了，把娃接走是遲早的事情。

    第50章 還不快給你媳婦拿粽子糖……

    但這些事兒趙老爺子還沒跟趙向陽說,畢竟他媽走的時候，他才牙牙學語,只怕現在連他媽的樣子都不記得了，貿然讓他走，只怕他也不愿意。

    要是有辦法能讓趙向陽在這里也能念上書，那就好了。

    白素見老爺子臉上的表情很復雜，也不像是不想讓孩子念書的樣子，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其實今天我跟趙隊長提了意見的，說讓他跟上頭反應一下，看看能不能就在這燕子屯組建一個小學,讓孩子們在屯里就能念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