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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第一幼崽 第93節

    伏魔錄仍在哀嚎:“程雙啊程雙,你怎么就變成一烤地瓜的大叔了?秦蘿你信我,方才我們見到的那個絕非程雙本人,真正的他是個力大無窮、戰無不勝的英雄,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特別特別厲害?!?/br>
    秦蘿抓到了盲點:“你好像特別喜歡他?”

    “那當然!當年我和主人——”

    它說著頓了頓,總覺得以魔道的身份講出這種話,似乎不是很適合。但轉念一想,秦蘿又不知道它主人便是霍訣,說就說吧。

    伏魔錄嘟嘟囔囔:“當年主人給我念話本,第一本就是《山海平妖記》。主人還說,以后要變成和程雙一樣的人?!?/br>
    想像故事里的程雙那樣降妖除魔啊。

    矮矮小小的女孩恍然“哦——”了一聲:“你主人一定是個很善良的好人?!?/br>
    伏魔錄悶悶不說話了。

    四周全是黑白分明的水墨畫,秦蘿發覺陸望正在好奇打量,一時興起,把《山海平妖記》的故事也告訴了他。

    她了解不多,講得簡略,說完撓撓后腦勺:“雖然這里的程雙叔叔好像和故事里不太一樣……但他們都是好人?!?/br>
    話本子和現實里的情節不同,分明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陸望聞言笑笑,聲音很輕:“因、因為是故事啊,當不得真的?!?/br>
    故事皆是由人所寫,因為讀者們更偏向于和諧美滿的結局,所以主人公往往氣運加身、擁有常人望塵莫及的天賦,無論經歷多少艱難險阻,最后一定是以圓滿收場。

    當一切來到現實,虛假的美好就不得不宣告破滅了——

    在陸望的印象里,世間隨處可見的并非奇跡與希望,而是貧窮、痛苦、妖魔肆虐、人與人之間漫無盡頭的爭執與打罵。

    秦蘿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突然轉過腦袋:“陸望,你有喜歡的故事嗎?”

    抱著劍的男孩安靜搖頭。

    與其說“不喜歡”,更準確一點的說法是,從沒有人愿意花費時間,為他講述那些不切實際的傳說。

    他從小生活在貧苦且不堪的環境里,爹爹要么喝得大醉,要么每天每夜對他非打即罵,哪有閑心像其他父母一樣,坐在床邊給孩子耐心講故事。

    尤其某天陸望在門邊撿到一冊廢棄的連環畫,本想打開看看,卻被醉了酒的父親一把扔開,冷笑著諷刺他的幼稚無知,居然還相信這種無聊透頂的東西。

    對于話本里形形色色的故事,陸望小時候沒有機會接觸,如今稍微長大一些,逐漸明白它們并不屬實,便更加生不出半點興趣。

    “我……很少聽故事?!?/br>
    男孩抿了抿單薄的唇,說話時仍顯得靦腆拘束:“我爹說過,話本子里全是騙人的謊話,不應當相信?!?/br>
    秦蘿自然不認同這個歪理,憤憤然睜圓眼睛,然而尚未開口,便聽陸望冷了嗓音:“當心!”

    劍光掠過,幾道黑影散作濛濛軟煙。

    “可怕可怕,陸望進入蒼梧,不過才半年不到吧?”

    伏魔錄又開始嘮叨:“看他出劍的動作和速度……這就是天生劍骨嗎?”

    “陸望很刻苦的!”

    自己的小伙伴得了夸獎,秦蘿也覺得開心,心里的小人得意洋洋叉了叉腰:“他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練劍,而且我爹爹定下的訓練量超——嚇人的,陸望居然全都完成了,我們都覺得他好厲害?!?/br>
    正道之光,恐怖如斯。

    伏魔錄下意識打了個哆嗦,把目光往旁邊悄悄挪。

    陸望不過練氣修為,卻已隱隱顯出幾分劍修的風骨,神情沉凝舒朗,脊背從來立得筆直,弟子服更是穿得一絲不茍,領口規規矩矩壓在最上方。

    也不曉得長大以后,這小子會是何種模樣。

    陸望低聲開口:“這里的靈氣越來越濃,我、我們快到了?!?/br>
    他所言不虛,二人如今已離開村落的范圍,進入一片山林之中。

    山林樹蔭如蓋,放眼望去皆是洋洋灑灑的潑墨,陰森森的樹影與灰色的邪祟渾然一體,微風拂過之際,四面八方黑潮暗涌,實在壓抑恐怖。

    秦蘿直到這時才明白,擁有顏色究竟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要說靈力濃郁的山洞,無論放在哪兒都是一塊香餑餑。這地方群魔盤踞,要想強行突破并不容易,只可惜目前想不到其它辦法,只能使用這個下下之策。

    蟄伏的妖魔嗅到生人之氣,于黑暗中顯形而出。秦蘿緊緊捏了捏手心,問春風旋即化形。

    陸望沒說話,腳步微動,執劍擋在她身前。

    “他們打算去找你,真有意思?!?/br>
    樓迦看得有趣,低低笑出聲:“那個女孩是叫秦蘿對吧?傻乎乎的倒是挺可愛,我似乎有點明白,你為何不愿離開了?!?/br>
    之前鞭打造成的傷口灼灼發熱,白也被鐵鏈縛住身形,竭力吸了口氣。

    “讓我想想,流月洞……正是你溶丹的時候?!?/br>
    她仍是自顧自地說,在地牢里來回踱步,只能瞧見一襲猩紅的影子,聽不見一絲一毫腳步聲:“再然后,就是進入孤閣了吧?”

    說到這里,樓迦現出幾分悠然之色,倏然展了眉:“你說,當她見到你執刀殺人的時候,會露出怎樣的表情?不對不對,對于只有七八歲的孩子來說,看見那種情景是不是不好?”

    血跡斑斑的少年咬牙不去應答,唯有指節蜷了一蜷,指甲陷進掌心。

    不遠處的畫面里,已是水墨四濺。

    心魔還沒到最為強烈的時候,因此幻境里的怪物都算不得強大。

    一個個墨團翻涌不休,看起來擁有幾十上百的數量、十足猙獰可怖,其實最多只有練氣巔峰修為,在秦蘿與陸望的聯手下,很快被掃蕩一空。

    等盤旋的黑潮漸漸散去,尋著靈力源頭走去,秦蘿聽見嘩啦啦的水聲。

    流月洞流月洞,一聽就和水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镁忱锟床怀霭滋旌谝?,月亮太陽都是一個模子,好在流水特征明顯,很快便尋得了蹤跡。

    一條像是被墨水染成漆黑的小溪,看上去臟乎乎的,觀感不是很好。

    順著溪流上游抬起腦袋,則是一個掩映在草叢里的洞xue。

    “那就是流月洞了吧?!?/br>
    伏魔錄小心提醒:“聽說溶丹痛苦萬分,很可能導致性情暴躁、殺意陡增。我們尚且不知道洞里發生了什么,還是當心為妙?!?/br>
    秦蘿應一聲“嗯”,放輕步子一點點往前。

    逐漸靠近洞口,四周的野草也就越深,若有似無蹭在腳踝上,帶來迷迷蒙蒙的癢。

    山洞前設了個她從沒見過的陣法,據伏伏所說,那是為了禁止里面的人私自出來,相當于一把單向的鎖。

    若是在真正的過去,這里理應有許許多多累積成山的尸體、巡邏值班的守衛、以及一個個蜷縮在角落,不斷痛苦哀求或咒罵的妖,然而置身于心魔,秦蘿只望見一道瘦弱的影子。

    比起樹林里的第一次見面,白也看上去長大了一些,或許也是七八歲,同她一般大小。

    但他實在太瘦,仿佛一整塊披著薄薄皮膚的骨頭,一動不動癱倒在地上,與尸體沒什么兩樣,只有細細看去,才能見到脊背的微微顫抖。

    陸望握著劍站在一邊,以防地上的白也突然暴起傷人,或是從洞外闖進什么邪魔妖祟。

    秦蘿想開口叫叫他,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輕輕邁開腳步,一步步向他靠近。

    也正是這一個瞬息,由于疼痛加劇,男孩脊背上的顫抖更加劇烈,蒼白細痩的五指緊緊按進泥土里頭。

    太壓抑了。

    伏魔錄緊擰眉頭。

    這種地方荒煙蔓草,久久見不到陽光,當年定是處處橫尸,徒增悚然。

    白也置身于這樣的環境里,沒有可以依靠的人,沒有能夠抓住的希望,甚至連自己會何時死去都不知道,只能在無邊無際的苦痛里一天天掙扎。

    即便是它,也不由生出幾分同情與憐憫。

    與周遭的陰森相比,那道淺紫色的小小影子實在有些格格不入。

    卻也莫名叫人覺得舒適安心。

    秦蘿慢慢蹲下,眼眶悄無聲息地泛起淺紅。

    她畢竟是個小孩,說不出多么天花亂墜的安慰,面對這樣的景象,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慌張,千萬不可以亂了陣腳,靜默俄頃,試探性地開口:“……白也?”

    男孩面部朝下,看不清此時此刻的神情,聽見秦蘿聲音的剎那,脊背明顯一僵。

    昏暗且單調的白光里,她看見那雙沾滿血污的手一點點緊繃,似是為了支撐起身子,顫抖著加大力度,然而又一道劇痛襲來,讓他再度軟下身去。

    有那么一個須臾,四周連嗚嗚的風聲都沒了蹤跡,在極致的靜里,秦蘿卻聽見一道有些陌生的、沙啞得近乎于模糊的嗓音。

    那聲音帶了遲疑,如同小心翼翼的試探,又低又輕:“秦蘿?”

    下一瞬,男孩發狠似的抬起腦袋,止不住渾身顫抖。

    一時間四目相對,秦蘿看著近在咫尺的血紅眼睛,被震得渾身僵硬。

    伏魔錄亦是一驚:“‘秦蘿’……他怎會知道你的名字?之前我們見到更小時候的白也,他分明不記得你?!?/br>
    更何況,這也不符合心魔的規矩。

    心魔是記憶的投影,白也和她素不相識,必不可能僅憑聲音就識出秦蘿身份。要說有什么足夠合理的解釋——

    “我大概明白了?!?/br>
    它微微沉聲:“他之所以認得你,是因為上回在樹林被你救下——心魔一脈相承,偶爾會出現記憶共通的情況,對于這個白也來說,兩年前被娘親賣給孤閣的時候,的的確確曾與你見過?!?/br>
    至于之后呢?

    當時在秦蘿看來,眼前的一切煙消云散,男孩也不見蹤影;對于白也來說,她應當也是猝不及防消失不見了吧。

    算一算時間,他們應當只見面了一個時辰不到。伏魔錄實在沒想到,對方居然能這么快認出她。

    秦蘿還在腦子里捋順這兩個幻境之間的聯系,堪堪悟出一點端倪,忽然聽見一聲急促的氣音——

    白也許是痛極,用力咬緊牙關,眼看身形即將向后倒去,秦蘿條件反射地伸出雙手,用力將他攬過。

    渾身上下皆是刀刃般的刺痛,在短短一剎后,男孩感受到溫溫軟軟的熱度。

    白也喉嚨發澀,緊緊抿住雙唇。

    “嗯……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秦蘿不懂療傷治病的辦法,嘴里也笨拙得說不出漂亮話,只能輕輕伸手將他抱住,一下又一下拍打凸起的脊骨。

    當時她mama去世,一個人躲在福利院的房間里悄悄哭,被院長發現以后,就是做了這樣的動作。

    雖然沒辦法共享痛苦與悲傷,但兩個人一起,總要好過孤零零一個人苦撐。

    心魔幻境之外,樓迦定定仰頭,手中小刀悠然打了個旋兒,嘴角笑意卻是散去大半。

    身為孤閣一員,她自然也被溶化了妖丹。那段時間暗無天日,每天都在劇痛里死去活來,有時疼得恍惚,最大的心愿便是聽聽別人的聲音,倘若能被碰一碰抱一抱,無異于天大的恩賜。

    那是她曾經在夢里都想成真的愿望,沒想到今日居然親眼見到——雖然是在別人的心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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