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老太太守寡十多年，沒兒子，就一個閨女，年紀輕輕也病死了，扔下小宸這么一個娃，他爸在城里娶了新媳婦了，不要他，老太太就帶著，到十幾歲。娃兒從小沒媽，挨欺負，這附近的那些不學好的小子們，老打他、罵他……”

    “有一天晚上，就鎮東頭那個過江橋，那年新修的，娃兒放學讓那一群壞小子給綁橋上了，天黑了老太太出門找外孫子，看見她娃兒讓人欺負呢，著急了就要上橋，結果道兒黑，老太太腿腳又不靈便，一下子就從橋頭那土壩掉水里了?！?/br>
    “那……后來呢？”馮小嵐攥緊了衣角，試探著問。

    “那群混小子一看，全嚇跑了，我小兒子晚上開車拉貨，趕巧兒看見了，就趕緊停車下河里撈人，沒撈上來，報警了，后來警察來了，十來個人到江里去找，也沒找著，把那娃兒從橋上解下來了，那繩子綁得，身上全磨破了?！?/br>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太陽要落山了，空氣也變冷了，馮小嵐覺得自己的心，仿佛一點一點掉入冰窖。

    “后來……找到了么？”

    老爺子搖搖頭，又點點頭。

    “過了十來天，順著江漂到別的鎮子上了，撈上來了……不過出事的那天晚上，娃兒就瘋了，又哭又鬧的，三五個人按不住，后來讓人給抓去精神病院關了好幾天，趕在老太太出殯那天，放出來了?！?/br>
    “娃兒太小了，又沒什么親人，我是個鎮干部，事兒我辦的，尸首找著了我沒說，更不敢讓娃兒看，就火化了，要了件老太太的衣服，包著骨灰盒，跟她老頭兒并骨了，出殯那時候，我就跟娃兒說，這叫什么來著……對，衣冠冢，事兒得辦，但是沒準老太太讓哪家好心人救下來了，過幾年就回來了?！?/br>
    “那，他相信了么？”馮小嵐問。

    老爺子長嘆一聲：“當時是信了！小孩兒么，不過啊，前年讓那位陸同志給我送錢來，說是謝謝我當年幫著送他家老太太。他家老太太的事啊，我之前打算跟誰也不說，誰問都說沒找著，死活不知道，但是我尋思啊，這兩年娃兒也大了，估計琢磨過來了，同志啊，他要是問，你就跟他說了吧?！?/br>
    馮小嵐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

    她從來不是個感情用事的人，何況都是這么久以前的陳年舊事了，她也想不明白自己此刻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感，忽然間就覺得，眼前的這位善良老爺子，一定會兒孫孝順，晚年享福。

    “爺爺，謝謝您?！?/br>
    說話間，老爺子的兒子媳婦出來了，將老人日常必備生活用品搬上車的后備箱，小心地推著老人的輪椅，往停車的地方去了，臨走時那男人還彎下腰，細心地給老人指著天上的晚霞看，女人則回過頭，笑著向她揮了揮手。

    她也揮手道別，之后站起身，回頭又望了一眼那用一把大鎖鎖住了的斑駁大門。

    當晚，她也沒打車，就從鎮上緩緩地往城中酒店的方向步行，走累了就坐下來看一會風景。

    回酒店的路上，她收到一條衛羽宸的微信語音，他說：

    “對不起，我騙了你，我外婆是意外溺水身亡的?！?/br>
    第57章 他哭著吻她。

    馮小嵐直接電話撥回去, 衛羽宸那邊又是無人接聽了，她不知道他是不想接還是又去拍戲了。

    她訂了第二天上午返回劇組的航班，午后便乘船抵達了他們拍攝的那座小島。

    衛羽宸已然全神貫注投入拍攝工作, 她便沒去打擾，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他認真聽導演講戲的樣子，特別有魅力。

    唐玥前一天已經到了劇組, 她跟唐玥說了會話后, 便回酒店自己的房間休息了, 坐在酒店陽臺那明亮寬敞的落地窗前發呆。

    從午后看到黃昏, 從黃昏看到夜幕。

    她想著跟衛羽宸那小孩兒道個歉吧, 畢竟誤會了他，還自作主張地調查了人家的家庭背景。

    她承認自己不太擅長哄小孩, 可有時候又覺得他表現得, 一點也不像個小孩。

    衛羽宸趕回來的時候, 還穿著拍攝時的那套風衣外套，妝也沒有卸。他來之前, 她剛剛化了精致的妝容，搭配了套端莊優雅的白色連衣裙，將頭發重新梳了辮子, 還做了幾道在咖啡館時拿手的甜點。

    她打算認真莊重地，好好跟他道個歉。

    可是當他來到她面前時，他垂頭而立的樣子，反倒他才像是那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不敢去直視她的目光，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

    “對不起，我不該騙你……”

    她準備好的幾輪臺詞忽然就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他與她站得很近, 他的身影落在那琥珀色地燈的光影里，像是溫柔而虔誠的騎士。她燃在臺面上的香薰蠟燭，火苗跳動間，她幾乎可以看清他每一根濃密頎長的羽睫，他額前的劉海整齊地落在眉間，在這樣靜謐的氛圍下，顯得清冷而又安暖。

    他垂下好看的眉眼，對她說：“我不是故意想要騙你，這些年我一直都告訴自己外婆是壽終正寢的，不是被我害死的……后來我真的就相信了，我以為我可以假裝是那樣，我……”

    她忽然就上前擁抱住他。

    他的話邏輯有點亂，但是，她聽懂了。

    從他剛才來到她的面前，望向她的那一眼起，她就懂了他。

    于是她沒有說話，她知道他此刻更希望，她傾聽他。

    “其實我有些記不清了，我只記得他們把我綁在橋上，拿走了我的零錢……抓江邊的水蛇放在我身上……用圓規戳我的后背……朝我吐口水……我差一點就掉下去了，然后，然后外婆就到了……她拿了拐杖要打他們，在江邊摔了一跤……后來，后來……我就記不清了……我怎么會記不清呢，那時候我已經十四歲了啊，怎么會記不住最關鍵的事情呢……”

    自從他告訴自己外婆是壽終正寢的，他就真的有些記不清她離開那一晚的細節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明明很年輕，記性也很好。

    “后來，我進了公司以后，我回老家去找過抓我的那些人，他們之中，有人在街邊的燒烤攤當服務員，有人在五金店打零工，有人在送外賣，還有人犯了事被抓起來了……我試過不開心了就去報復他們，可是……之后我也沒覺得開心?！?/br>
    馮小嵐抬眸，定定地仰望他，思索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開口，說了自打他今晚進入她房間以來，她的第一句話：

    “你有沒有覺得，外婆她老人家也許被某個好心人救上來了，但是年紀大了，記不得回家的路，只好在哪個不知名的小村子里生活著，在電視上看你拍的戲，聽你唱的歌，有好心人照料她，孝敬她，為她頤養天年?！?/br>
    衛羽宸緩緩地搖頭。

    “鄰居家的趙爺爺說只葬了一件衣服，我知道他在騙我，他們找到外婆的那一天，我就溜回來了，我看到了……”

    馮小嵐輕輕地環住他的腰，忽然間就感覺有水滴落下，剛好滴在她的發梢，像是淚。

    他哭了。

    “我當做我不知道，不記得……”

    “我假裝我掙錢了，孝敬她……”

    “我以為我騙了你，你再也不會要我了……”

    他流著淚，捧起她的臉頰，像是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一邊哭著一邊吻她。

    她見過舞臺上氣場全開的他，見過片場里上躥下跳的他，見過演唱會跟粉絲含淚招手的他，也見過六親不認野性未馴的他。

    可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哭得這樣傷心。

    狂風驟雨般的吻，夾雜著他的淚，強勢、霸道、溫柔、以及少年獨有的脆弱，她快要被碾成碎片了，前所未有的真實感，讓她覺得至少在這一刻，她與他，屬于彼此。

    “我去過你家附近，見到了你說的那位趙爺爺。自作主張去打聽這件事，對不起?！彼C在他懷里，如實地向他道了個歉，畢竟在這件事上，她起初并沒百分百信任他。

    她原以為，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會特別矯情地糾結不被信任、不被理解這樣的情緒。

    可衛羽宸好像不太一樣，他似乎一點兒也沒有20歲少年在感情上獨有的那種斤斤計較的情愫，他更在意的，仿佛是類似于“你還要不要我”這樣直達結果的事兒。

    就如同此刻，她認真地跟他道了歉后，他第一反應立馬將她從自己懷里稍微拉開一點距離，以便于低頭直視她的目光，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帶著哽咽一字字問：

    “那你能不能別離開我……我以后都不會對你說謊了……”

    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輕輕摸了下他額前手感超好的劉海，他睫毛上掛著的那一滴大顆淚珠，終于滾落下來。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觸及他心底最深處的地方。

    ……

    第二天，他眼睛腫了，沒法拍戲了……

    早上化妝師用冷毛巾給他敷了半天，也總還是差點意思，只好臨時把他的戲改期了，脾氣剛好沒兩天的大導演，終于又發火了：

    “衛羽宸，你昨晚干嘛了？不知道今天一上午近景加特寫嗎？”

    衛羽宸緘默著，不說話。

    “怎么回事？！不是說了晚上不讓你喝水、不讓你熬夜打游戲嗎？！”導演一把掀起他的劉海，仔細端詳他仍舊完美毫無瑕疵的五官，只是此刻那雙桃花潭水般明澈的大眼睛，稍微有點腫。

    其實不嚴重，不仔細看看不出來，只是近景和特寫鏡頭會把五官的細節都無限放大，再加上這位導演確實是個精益求精的人。

    “成年人的世界連難過都要看檔期……”衛羽宸小聲嘟囔了一句，導演沒聽清。

    “你說什么？”

    衛大明星看了看片場人群里，此時正跟其他演員說話的馮小嵐，忽然惡作劇的心情驟起，壞笑著伸手一指，坦坦蕩蕩地大聲道：

    “制片人罵我了?！?/br>
    啥？！

    馮小嵐驚呆了。

    她沒有??！他自己昨天哭了一晚上，賴她嗎？就在十幾個小時前他還溫柔地抱著她，告訴她自己再也不會對她說謊了，結果這么快就拿她出去擋槍了？仿佛昨晚說的什么怕她離開他之類的話，喂了狼了！

    男人真特么都是大豬蹄子！男孩也一樣！也是大豬蹄子！

    看著她復雜又錯愕的神情，他還似笑非笑地小得意了那么一下，他就是想當眾撩她。

    導演沉默了，即便這位導演是業內前輩，但畢竟屬于乙方，此刻也不好意思對她這個甲方制片人發火，只是帶著詢問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連帶著一眾劇組員工都望向她。

    好像全世界都覺得她對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樣。

    太犯罪了！

    他今天拍不了戲了，她該負責嗎？她憑什么??！

    可事實上，耽誤一天工，她這個制片人，還真就得負責，她扶額。

    下一刻，在整個劇組人的目光中，她從容淡定地上前，向導演解釋：

    “前兩天我不在劇組，他鬧情緒不好好拍戲的事，我昨晚回來說他了，我也沒想到現在的小孩自尊心都這么強，昨晚確實是我罵得過分了，畢竟他還是個孩子，導演對不起?！?/br>
    她說著禮貌道歉的話，帶著端莊得體的微笑，還故意瞥了一眼那小狼崽，他一臉炸毛了的神情，咬牙切齒般用無聲的口型向她一字字道：

    “我、不、是、孩、子！”

    她視而不見，協助導演安排了其他演員的拍攝，就輕飄飄地從他身邊走過去了，深藏功與名！

    只是，擦肩而過的剎那，她忽然就聽到他特意壓低的聲音，在她耳畔用力說了幾個字：

    “我不是孩子，我是男人?！?/br>
    衛羽宸今天拍不了戲了，被勒令休息，正好前些天的感冒也沒好利索，索性躺在酒店里放羊。

    不過陸大經紀可沒讓他閑著，發了五六個劇本和項目書給他，都是各大影視公司找上門來的。眼下這部戲的拍攝即將進入尾聲，該給他安排新戲了。

    此刻衛大明星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總統套房的那張大床上，瞄了一眼陸淮發過來的劇本，隨即把手機扔在一邊，還一把掀起被子把頭也蒙上了。

    他才不看，他不要接新戲！他就想拍現在這部，一直拍！

    第58章 殺青就意味著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