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他推開門,和青瑤一起走了出去。 孟書媛已經將客人請進了正廳,讓家仆端上茶水,陪著說話。 見青瑤進來,她眼底便含了笑意,看著她走到自己身邊,扶她坐下,這才說道:“我已讓人安排好了午膳,各位用了午膳便去客房歇息吧,連日奔波,想來是極辛苦的?!?/br> 玉城偏南,冬日里并不會下雪,園內花開正盛,香氣襲人,倒正應了“滿香園”的名字。 孟書媛準備的午膳精致,卻并不鋪張,午膳過后,便命人引客人們進客房歇息。 她閑下來了,才挽了青瑤的手道:“怎么了?有心事?” 青瑤“嗯”了一聲,輕聲道:“我這個弟弟最有主意,他到想什么便做什么,我覺得他有事瞞著我,怕他做傻事?!?/br> 孟書媛問:“我能做些什么嗎?” 青瑤卻搖頭,“做不了?!?/br> 孟書媛淡然一笑,“那就盡力去做?!?/br> …… 午膳后歇了一會兒,魏昭和連信、趙淮霽一起去見玉城知府。唐梓歌不是官場上的人,也不喜歡這種場合,便沒跟著去。 知府衙門離滿香園并不算遠,乘車不久便到了。 知府杜建良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聽到消息便帶著府里的一眾官員出門迎接,他一臉的笑意,躬身道:“恭迎各位大人!” 魏昭和連信同時回禮道:“杜大人不必拘禮?!?/br> 知府和他二人一樣是四品官,其實是平級,并沒有上下之分。只是他們是朝廷所派,知府會格外客氣一些。 趙淮霽并不回禮,杜建良卻仿佛是覺得理所當然的一般,笑道:“大人里面請?!?/br> 他引著眾人來到正廳,隨即吩咐手下官差奉茶。 魏昭端起茶盞,只喝了一口便微微蹙眉,許是最近被魏嬈買的好茶喂得嘴刁了,只覺得這茶苦澀難喝,他雖不懂茶,也能察覺出這茶是次品。他實在是難以下咽,便放下了茶盞。 連信也是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趙淮霽喝了一口,淡然道:“杜知府倒是清貧得很,知府的俸祿是否沒有足額發放?” 杜建良苦著臉嘆息,“玉城可比不得京城,這里窮,百姓過得辛苦,本官的俸祿有一多半都用來救濟窮苦的百姓了,衙門里沒有準備上好的茶葉,實在是慚愧?!?/br> 趙淮霽道:“玉城氣候宜人,土地豐饒,如何會這樣窮?” 杜建良道:“這里一到夏季便時常有水患,收成不好?!?/br> 趙淮霽微微蹙眉,“有水患為何不治?” 杜建良嘆了口氣,“每年都在治,實在是難以根治?!?/br> 趙淮霽沉默片刻,道:“先不談這個,我們來此是來找那戶姓金的人家,金家的家主金萬青投案說自己是三十年前的岳家滅門案元兇之一,是否屬實?” 杜建良道:“有這么回事兒,下官聽說此事后便將那金萬青下了大獄,派官兵將金家包圍起來,隨即上報朝廷,就等著各位來主持大局?!?/br> 趙淮霽點頭道:“你做得不錯,我們要見見這個金萬青?!?/br> “那下官這就去讓人帶他來?!倍沤嫉?。 “不必,我們去牢房看他即可?!壁w淮霽道。 杜建良便引著幾人往衙門的牢房走。 連信小聲對魏昭道:“這人看起來可不像清官,我覺得更像貪官。奇怪,咱們又不是來查他的,他戲做這么足給誰看?” 魏昭低聲道:“季大人是都察御史,都察院能彈劾百官,他能不怕?” “季……可他也沒有亮身份呀!不一直跟著咱倆嗎?” “他知道朝廷要派人來,早就一路打聽了,咱們之前用御史的官印在驛站傳信的時候就走漏風聲了,不然他為什么稱‘下官’?咱們兩個不是都跟他平級的嗎?” “原來如此?!?/br> 說話間來到了大牢入口處,杜建良在前面帶路,引著幾人進了大牢。牢里沒有開窗戶,光線昏暗,只在周圍點了火把照明。路過的牢房里關著幾個無精打采、渾身臟臭的犯人,見到有人經過時,有幾個犯人抬眼看了一眼,有氣無力地喊了聲“冤枉?!?/br> 杜建良道:“這些人就這樣,見人就喊冤枉?!?/br> 他加快了腳步,走到最里間,親自打開牢房,說道:“這人便是金萬青了?!?/br> 金萬青看上去五六十歲,人長得富態,但此時頭發亂糟糟的,顯得整個人很頹廢。 看到有人來,金萬青連忙跑到牢房的鐵欄桿前,急切地道:“是京城的老爺來了嗎?你們能抓住那個該死的兇犯對不對?” 魏昭冷聲道:“該死的兇犯……是你的自我介紹嗎?” 金萬青怔住,張了張嘴,終于還是頹然嘆了口氣,“是,我該死,當年的兇案是我犯下的。我認罪,愿意伏法,但我的家人無錯,我不想他們也跟著沒命。聽說朝廷的二品大官他都給殺了,這人武功高強,又躲在暗處,根本防不住?!?/br> 趙淮霽道:“說說當年的事吧?” 杜建良讓人搬了幾把椅子來,幾人坐下,金萬青長嘆一聲,說道:“事到如今,也沒什么不可說的了。三十年前,我那時做生意賠了錢,有一天晚上下了大雨,我冒著雨到一戶人家求借宿,那家人心善,便讓我進去了。我進去之后才看到,來這里求借宿的并不只有我一個人,還有另外五人?!?! 第40章 昏君第三步六 “這里地方有點偏,離客棧遠,就這家宅子最大,他們五人和我一樣,也是來借宿的,我們來的時間不一樣,彼此都不認識。這宅子里沒有客房,就騰出了間下人住的大通鋪給我們住。對我們而言,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不被雨淋一夜就已經很好了。在我之后,又有一個人來借宿,這家人也收留了,當天晚上一共有七人來借宿?!?/br> “后來他們還送了熱湯和吃食給我們,聽這家人下人說,這家人姓岳,是當地的一個珠寶商。岳家人平時便樂善好施,廣結善緣,很受人敬重?!?/br> 說到這里,金萬青深吸了口氣,說道:“我發誓,我當時真的沒有任何惡意,只是想借宿一晚,甚至還想著明天走的時候留下一些住宿的錢。但是……但是正當我想睡覺的時候,我們其中的人一個人……他……他把岳家的大小姐打暈了拖進了屋里。他關上了門,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面,把她給……” “我當時覺得我應該喊一聲把她救下來,只要我喊就能救她,但是我站了許久,卻始終沒有喊出來,其他人也都和我一樣,猶豫著,最后都沒有吭聲。后來那人完事兒了,問我們要不要也……” 連信實在忍不住了,隔著鐵欄一腳踹了過去,罵道:“畜生!人家好心收留你們,你們怎么可以……” 金萬青忽然伸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道:“我不是人!可那岳家小姐真的太美了,她就在我面前,我不用費一點力氣就可以得到她,我真的沒能忍住。他們一個一個都做了,我想著……想著多我一個也沒什么。他們說……說女子重名節,就算是吃了虧也不會說出去的,不礙事?!?/br> “但我們沒想到的是,那岳家小姐身子弱,后來我們想放她回去的時候,發現她早就斷了氣了!這下事情鬧大了,岳家人見過我們的臉,必然會報官讓我們償命的!那個劫了岳家小姐的人就提議,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把岳家人全殺了滅口,正好把他家的金銀分了,大家一起發財。不這樣做,我們就全都得死!” “我知道這樣不對,但我不想死,他們這樣做了,我就跟著他們一起動了手。我們這些人全都是身強體壯的男人,還有幾個會武功的,岳家人根本無力反抗,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惡魔,我……” 金萬青瞪大了眼睛,面部變得扭曲,“可是如果沒有那個惡人帶頭,我真的什么都不會做的,我當初只是想借宿而已!甚至在那之前,我從來都沒有起過要傷人的念頭,不管你們信不信!” 連信又沖著鐵欄踹了一腳,罵道:“鬼才信你,你本就是個惡棍,但凡有一點點良知的人絕對做不出這種事!那帶頭的惡人固然是可惡,你又不是被脅迫的,你也該死得很!” 趙淮霽抬眸道:“你說你是第六個進去的?確定嗎?” 金萬青點頭,“我確定?!?/br> 趙淮霽沉吟道:“所以殺人的順序是這些人來投宿的順序嗎?若是這樣,倒確實是輪到你了?!?/br> 他又問:“你可知道第七人的身份?” 金萬青搖頭,“我們當時約定好了,誰也不問彼此的身份,拿了錢各奔東西,這輩子絕不聯系。時隔三十年,我已經忘記那些人長什么樣子了。就算他們現在站在我面前,我大概也是認不出的?!?/br> 他突然跪下,身子顫抖著縮成一團,“大人,我說的全是實情,我愿意伏法,要殺要剮絕無怨言??晌业募胰怂麄冋娴氖裁炊疾恢?!我回到家后沒跟任何人說起過,一直本本分分地做生意,那些錢我也是一點一點拿出來的,大家都以為是我做生意賺的錢。因為那筆錢,我后來做生意有了本錢,生意越做越大,可當年的事一直是我的噩夢,我……我該死,但我家人真的是無辜的!” 連信罵道:“你家人無辜,岳家的那些人就不無辜嗎?你這種惡棍也會在意家人,我倒是意外得很?!?/br> 金萬青蹲下身,抱著頭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那樣,我……我這些年從來沒再做過害人的事,真的,就那一次?!?/br> 魏昭道:“行了,你再罵他也沒用,想想怎么抓兇手吧。我覺得……這人還有用,不如把他放出去當誘餌,如果兇手來殺他,我們就可以抓到兇手了?!?/br> 趙淮霽隨即點頭,“這辦法不錯,釣魚總要有魚餌才好?!?/br> 連信道:“可是咱們跟著,兇手能出現嗎?” 魏昭:“別離太近,沒問題?!?/br> 連信搖頭,“離遠了保護不到的?!?/br> 魏昭勾唇一笑,“誰說要保護他?你放出去的魚餌還打算收回來的嗎?” 連信:“……” 還是他狠。 金萬青:“……” 具體如何做,連信完全沒有參與討論,只在一旁聽著,因為他發現自己完全插不上話。 魏昭道:“視野一定要開闊,無處可藏一眼就能發現的那種,別讓他有機可乘?!?/br> 趙淮霽道:“衙門門口的空地正合適,但要防止對方用箭或者暗器?!?/br> “那就弄個鐵網圍起來?!?/br> “守衛呢?不能太緊了,太緊了他進不來?!?/br> “讓他們故意懈怠?!?/br> “萬一他不來呢?” “給他一個必須來的理由?!?/br> …… 不久后,金萬青被人帶到知府衙門外的廣場中間放著,身邊布了一圈兒鐵絲網,像籠子一樣把他罩在中間。廣場四周圍著許多官兵,隔著十丈遠把金衛青圍在中間,像是一個大圓環中間的一個小黑點。 這場面過于詭異,路過的百姓不由得好奇地議論。 “那不金老爺子嗎?他怎么了?這是干啥呢?” “前幾天聽說金老爺子被知府抓去蹲大牢了!” “為什么呀?” “他私通知府的老婆!” “???” “官府貼了告示的好吧?你們能不能看看告示再說話?他犯了不知什么罪,過幾天要被送往天牢了!” “原來如此,但這是在做么呀?” “某種新的刑罰?是想讓他出丑吧?” “我覺得不如游街,還能扔爛菜葉子?!?/br> …… 連信遠遠地站著,他這個時候才大概明白了,“他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兇手想殺他不能遠程用箭和暗器,只能走到他面前。但是他離人群距離很遠,視野又很開闊,只要有人走近就會被發現?!?/br> 唐梓歌的手按著腰間的劍,“誰走進這個圈兒,誰就是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