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誒?”阿四撓頭,“大母很在乎這個嗎?我看阿娘不是啊?!庇谢实垡曟⒚煤⒆訛榧撼龅睦釉谙?,阿四還以為太上皇應該也是這樣的人,親母女嘛。 “如陛下一般的圣德明君,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就是庶民都想有個孩子繼承一畝三分田,更何況坐擁四海的天子?!庇裾諗[手,聲音放得輕輕的,“當年我家老頭子一輩子不納二色只有我阿娘一個女兒,正是怕生太多叫人拱火。說句大不敬的話,當年太上皇非得多生幾個,叫我來看多半就是想著子孫旺盛。孩子多了搶rou吃,rou最后也是爛在自家鍋里?!?/br> 阿四點頭:“老人嘛,多少有些迂腐,到我們就好了。要我說,以后我就不生孩子,看阿姊生產就要嚇死我了?!?/br> 玉照撫胸,也是心有余悸:“任誰靠在橫木上流血不止都要疑心自己是不是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闭f完不該說的,玉照又提起剛才的事,“你主動將老裴相往弘文館里面塞,這可不是好事?!?/br> 阿四翻小白眼:“這是大母自己先說的,我只是順著往下說。再說了,老裴相年紀大了一天天和大母在興慶宮里消磨時間也不是個事啊,該有點正經事做一做,不然這日子過得多不舒坦,連累道娘在家里戰戰兢兢的?!?/br> 從見到冬婳起居送膳開始,阿四就明白了。 皇帝阿娘早就給太上皇遞臺階了,從前太上皇不愿意下,老裴相也見人拉著臉,去年老裴相終于愿意往宮里走動了,皇帝阿娘才送了更合適的臺階——阿四。 玉照點點阿四的腦門:“阿四也長大了,你自己心里有數就好了?!?/br> 阿四也不是完全心里有數,有一點她就拿不準:“老裴相抓學習抓得緊嗎?眼睛年老昏花沒有?我要是找人代筆寫習作她能認得出不?” 玉照同情挪開眼,不與阿四對視:“你到時候就知道了?!?/br> 越老的,抓學習越緊。 阿四樂觀地想,裴道從前都說她大母不管孫輩的事,說不定老裴相是個喜歡放養的。 * 玉照如約帶著阿四在西市觀賞百戲,角斗、吞刀、吐火……阿四撒了一地銅錢,坐上車還在回味俳優擊鼓歌唱。 世族多連枝同氣,崔家與趙家數代聯姻,兩家在鼎都內的宅院也離得不遠。前往趙家的路上,玉照指著一閥閱煥然的巨宅介紹:“噥,這就是崔家?!?/br> 阿四探頭望兩眼:“怎么好好的人家門口還要立柱子?” “這可不是普通的柱子,就跟我們宗廟一樣,寫的是家族的功業。明其等曰伐,積日曰閱,這玩意叫閥閱?!庇裾诊@然是對這些東西敬謝不敏的,“民間聲望最高的,就是崔家,我那沒長眼的親娘這么多年和崔家糾纏不休,看中的就是這玩意?!?/br> 阿四不理解,大為震撼:“就只是為了這個?兩根柱子?說得再好聽那也只是兩根柱子呀,家門口豎柱子……不,豎閥閱難道還能得道升仙么?不如宗廟,好歹我們宗廟供養了巫女,不算白建一大房子?!?/br> 玉照一笑:“傳家的可不止閥閱,還有經書,朝堂上非進士不得為宰相,正是因為世族多攻明經科,所以進士科出身的士人多受提拔?!?/br> 原來其中還有這些事,阿四若有所思:“怪不得我聽弘文館的學士說趙老頭的孫男也考了明經科,原來是慣例了?!?/br> 不久,馬車停下,車夫擺好腳墊,輕扣問候:“嗣王,到趙宅了?!?/br> 鼎都內坊市排布,宅門多開在坊內,只有極少數的人家能擁有自家外接的大門。阿四來的時辰剛好,接親的障車未歸,趙家女得知嗣端王和四公主到來,一身緋紅華服來迎接。 阿四坦然受禮,率先走進廳堂坐下,玉照落后阿四半步,兩人同坐一席。今日成婚的趙家女再三告罪,才出門去忙碌,換來在家的趙老頭陪客。 阿四半點不記仇,和趙老頭聊得開心:“趙吏部呀,剛才的新人怎穿紅色深衣,要是我沒記錯,應該是青色?” 趙老頭才是真不記恨的那個,解釋通俗易懂:“成婚穿著自然是能穿最好的,我家女孫不才,承蒙圣恩任五品,能穿緋色。今日大喜,能再越級穿著,故而穿深緋色官服配金帶?!?/br> 第121章 障車到府外, 新人再庭院中還有一些流程要走,趙老頭就問阿四要不要出門觀禮。阿四今兒本就是被玉照拉著來的,能少參合絕不動腿, 她連連搖頭:“不用管我, 你有事就只管去吧?!?/br> 大概半個時辰后,繁雜的流程終于走完, 青帳內合巹結發, 賓客恭喜聲陣陣, 宴席一道道送上桌案。觀禮的賓客進入廳堂先向阿四和玉照問好, 隨后就坐。 來來往往的人或多或少都能和玉照聊兩句,阿四一心埋頭吃飯, 絕不給人搭訕的機會。 只到今夜的主角端著酒杯走到桌案前, 阿四也吃得差不多了, 擦擦嘴,抬起頭打量來者。趙家女和崔家男一向是般配的,大差不差的家室、同樣出眾的外貌、同穿紅衣, 對外展露的神態也相差無幾。 阿四和玉照坐著,兩個新人自然也要跪坐,彼此間飲酒一杯, 算是成全了今日的喜事。 崔大郎精神不錯,與玉照說話時咬牙稱一聲“嗣王”, 兄妹倆簡單地聊了幾句近況。女方的主場,男方的母親是不在的,為此阿四暗地松了一口氣。 等兩人走開,阿四問:“玉照阿姊知道他們的生活如何嗎?” 他們指的是臨月和崔大郎。 玉照放下酒杯, 惋惜地望著趙家女離開的背影:“我家大母每月都要送財帛,外出時十次有一次會帶上我阿娘, 就是為了讓他們在外不受凄涼。比起從前的日子是不成的,但也比一般官宦人家過得要好了。宗室子嗣稀少,連帶著我這個除名的阿兄也金貴起來,在外也能被叫一聲崔公子。就是可惜了趙家娘子,我這阿兄擺在屋里看看也就罷了,娶回家是有麻煩的?!?/br> “麻煩?什么麻煩?”阿四好奇。 “他在外的知己很多?!庇裾仗籼魭郎系牟穗?,漫不經心地說,“除開姬難,當時姓姬的青年男人只有他一個,要不是我們還在弘文館就讀,可能連私生子都冒出來了。你知道的,漢朝武帝的衛太子劉據死后,他的孫子還能從茫茫人海中被找出來登基。只要能弄到一個能證明是姬家血脈的孩子,將來如何猶未可知呢?!?/br> 顧及廳堂人多口雜,玉照立刻咧嘴接上話:“說不定就能從我手里繼承了王府?!?/br> 敏感的話題不適合在大庭廣眾議論,阿四左右探看,問道:“今兒你的阿娘沒來嗎?” “她?”玉照嘆氣也掩不住勾起的嘴角,“我阿娘過得好著呢,寶貝男兒嫁出去了,她要留在崔家招待賓客。這可是好事,我這輩子是懶得結婚的,正好讓她一把過過嫁娶的癮?!?/br> 阿四自知不喜歡臨月其人,但她也知道母子之情是難以斷絕的,便問:“阿姊是不打算與她重修舊好了嗎?” “你這話說的,好似我與親阿娘之間有什么恩怨似的。我們的感情一直很好啊,我只是幫不上她的需求,畢竟親爹已經死了,也不能復活。再有的,她應該比較擔心阿兄的未來,現在也有了好歸宿,我總不能管他一輩子。隔三差五地讓身邊人帶禮物去給老娘問問安、送送吃食、找醫師去把把脈,算是盡了我的孝心?!庇裾兆哉J為已經做得很好了,她還打算給阿娘養老。 既然如此,那今天真是來吃席的? 阿四有點不相信,試探道:“那我們等會兒就回宮去?” “好啊?!庇裾拯c頭。 今天貌似真是個平安夜。 阿四從側間解手更衣出來,正要回廳內叫上玉照早退,就聽見青帳內隱晦的動靜。 太不巧了,青帳直接搭在庭院里果然要有人尷尬的。阿四抬頭望天試圖避開視線,火紅的天際云朵長成一張笑臉。 不對啊,夕陽還沒完全落下,保留節目不至于這樣早上場。 這就有趣了,阿四遲疑地停下腳步,現在是往回走呢,還是留在原地聽一聽八卦? 考慮到自己還是個孩子,無論發生何事都與她無關,阿四勇敢地決定湊近了仔細聽。她先揪掉腰上的金球香囊塞進垂珠的手里,要求宮人們分成兩批,一部分隨垂珠回廁所找找消失的香囊,一部分回廳堂讓玉照找個機會出來。 阿四留一個人高馬大的宮人留在身邊,裝作無意地往青帳方向靠攏,但又不能走得太近,選了一叢青竹欣賞,而后束起耳朵聽。 專門為婚禮搭成的青帳只用這一晚上,用料上佳,光影不透。同性別的賓客和親眷也是能進去和新人聊兩句的。 因此,當阿四聽見里面是事關情情愛愛的爭執時,馬上聯想到玉照所說的知己。這個時代,人想向上爬的路不多,阿四不由在內心譴責起崔大郎的三心二意,明知要結婚了,怎么還能在外沾花惹草? 沒有半點為人夫的道德。 “郎君天人之姿,我如蒲柳,不敢期盼再有來日,只望郎君能看在情分上,為我們安排一個容身之處?!?/br> 嗯……很常見的劇情呢,阿四想。 大周的民風開放,開明些的人家是允許家中孩子在一定范圍內稍微談一談戀愛的。前提是,貴賤不婚。身份相差太大的話,生下的孩子除非是獨苗,否則也很難有好下場。 “你們是怎么進來的?”崔大郎顯而易見的慌張,“這事……你們快快離開,先去找我阿娘,她會安排好的?!?/br> 這問題阿四也想知道,要是隨便什么人都能被放進來的話,她的安全豈不是相當沒有保證。 反過來想,今夜這糊涂事,是一定有人放任發生的嘍? 先入為主的思想占據上風,另一道人聲哭訴“恨不能生做女……”時,阿四的靈魂都僵硬了一瞬。 怎么有個男的?這有男有女的和玉照剛才說的不一樣啊,難道是崔大郎玩的特別花,葷素不忌? 三人說到情深處,聲響也越發大了。 動靜惹來侍從側目,兩個人侍從對視一眼,先走到阿四身邊問候:“公主可有需要奴去做的?” 阿四尷尬回首笑:“沒事,我就是吃飽了走動走動消消食。你們忙你們的?!笔虖拿嫔珵殡y,想要再勸,阿四耳邊一動聽見一些曖昧的聲音,頓時不愿再停留,見垂珠帶人回來自覺挪步離開:“逛兩圈又有點餓了,我還是先回去?!?/br> 阿四這頭將將踏過門,玉照剛好出來,兩人打個照面。 玉照含笑問:“香囊找見了嗎?” 阿四老實道:“垂珠應該找到了,我們現在回家吧?!?/br> 雖然很想,但太極宮并不是玉照的家,她只能牽著阿四的手向主人家告辭。等到周圍人少了,阿四才偷偷說起聽見的事:“青帳里有外人呢,我還聽到一些古怪的哭泣聲,真奇怪,這樣的宅院又是喜宴,難道不應該管的很嚴格的么?” 玉照卻不見驚訝,淡然地拉著阿四往外走:“管他呢,反正人都嫁出去了,再有些烏七八糟的事,趙家和崔家要臉,這婚事還得繼續,我們只當是不知道?!?/br> 阿四皺眉道:“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濃重的昏黃中,馬車駛離這片有兩根柱子做陪襯的巨宅,驚聲的尖叫和sao動被厚重的宅門遮蓋,沒有傳出一絲聲響。 車中昏昏欲睡的阿四似有所覺,下意識回望,只能看見夜色中消失的風景。 阿四失了困意,伸手搖晃玉照的雙肩:“一定是發生了什么對吧?” 玉照茫然地回望阿四:“什么?” 阿四看不出破綻,泄氣道:“算啦,我明天肯定會知道的?!?/br> 兩人回宮的時間掐的正好,宮門在她們乘坐的馬車后落鑰。阿四在外奔波一天,洗漱后倒頭就睡。 久違的夢境里,阿四和一桌油炸食品在一起相親相愛,面前的電視里播放的是狗血古裝劇,一女兩男的爭執戲碼正進行到精彩之處,其中一女一男各拉著中間男人的雙手,擲地有聲:“他是我的!” 隨后一人掏出一把刀把中間的男人平分了…… 平分了。 阿四一臉驚悚地倏然坐起,值夜的繡虎也驚了,趕忙上前安慰:“四娘,是夢魘著了?不怕不怕?!?/br> “沒事,我不怕?!卑⑺拿话涯?,冷靜地問,“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繡虎估摸道:“卯時初刻了(早上五點)?!?/br> 阿四平日起床是辰時初(七點),算是起特別早了。她從床上爬起來宣布:“今天我要趁早去找二姊一起吃飯,聊一聊平分……做夢夢到的算術?!?/br> 大清早起床就為學習,這可真不像是四公主啊。 第122章 阿四在還周殿上蹭飯一頓, 不知不覺地將夢里的事忘了大半。還是姬赤華問起:“你從前再沒這樣早起過的,突然來我這兒是碰見什么事情了?” “我能有什么事呀?!卑⑺姆炊械狡婀?,美美吃完rou羹靠在榻上休息, 好半天才想起來, 她今早是真有事要問的。 趁著姬赤華上衙前的空檔,阿四先將昨夜碰見的腌臜事說了, 又在姬赤華古怪的笑容下講述了昨夜三人行的奇特夢境。阿四堅持昨天肯定是玉照背著她做了些壞事, 震聲道:“我想了好一會兒了, 玉照阿姊帶著我就是為了能趁早離開吧!” 姬赤華險些笑倒:“你這做夢血淋淋的, 沒被嚇到吧?” 阿四哼哼鼻子:“才沒有,只是一個夢罷了。重要的是現實中的事, 阿姊快告訴我, 昨天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 “你聽聽也就罷了, 可別往外面說?!奔С嗳A不像玉照需要顧忌身份,直接將事情和盤托出。 昨天晚上,就在阿四離開趙家宅院一刻鐘后, 發生了一件足以寫進野史流傳千年的荒唐事。 一青年娘子和她的丈夫在崔大郎新婚的青帳內鬧起來了,妻夫之間爭論不休,娘子抄起桌上的剪子狠心向丈夫捅去, 做丈夫的一躲開,將崔大郎湊到中間, 竟是恰好割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