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發現，藍藻的背后似乎被酸液噴射過，傷口已經腐爛不堪，但明顯之前有過護理和包扎。這明顯就是黃藻干的，單藍藻對他的后背上的傷是處理不到這種程度的?！?/br>
    “黃藻幫助他的哥哥，為藍藻細心包扎。但藍藻怎么做的呢？這樣的人真的太可怕?！?/br>
    針金沒有回應，目光一動不動，仍舊盯著眼前的篝火。

    蒼須這個時候開口：“我有一個疑惑。既然藍藻已經到了綠洲，綠洲中食物充沛，他身上也有武器。就算狩獵不到野獸，也有掉落在地上的椰果?！?/br>
    紫蒂立即回答道：“很顯然，黃藻死后，藍藻才發現這片綠洲。依靠黃藻的血rou，藍藻才能支撐到這里?；蛟S也正是因為來到了綠洲，才讓藍藻陷入無邊的懊悔和痛苦當中。因為他明白，如果他沒有急著殺掉他的弟弟，再堅持那么一會兒，或許就能夠來到這里。到那時，他的弟弟不會死，他們兄弟倆也會因此存活下來?！?/br>
    蒼須點點頭：“紫蒂大人的猜測非常合情合理，所以，紫蒂大人也認為——藍藻正是因為后悔和痛苦，才淪落到如此地步的。也就是說，藍藻他在承受著他內心的善良、道德以及親情的折磨，是這樣嗎？”

    紫蒂頓時大皺眉頭，她微微瞪向蒼須：“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想給一個殺死自己親弟弟的人開脫？”

    蒼須連連搖頭道：“紫蒂大人，您誤會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想給任何人開脫，不管他藍藻是什么樣的人，他總歸親手殺死了他的親弟弟，他是一位殺人兇手！”

    說到這里，蒼須又看向針金：“我只是想闡明一些我所知道的，微薄的或許狹隘的道理?！?/br>
    針金起了興趣，面無表情：“蒼須學者，你想說什么就說吧?！?/br>
    蒼須微微一笑，將手中的一根柴火扔進篝火當中。

    “我們人族其實很弱小。和野獸相比，我們沒有鋒利的爪牙，沒有堅硬的甲殼，沒有飛翔的翅膀，沒有在水中呼吸的腮?！?/br>
    “并且，我們引以為傲的智力，其實也不是我們獨屬的。精靈、獸人、惡魔、天使、地精等等，都擁有著不弱于我們，甚至高出我們人族的智慧?！?/br>
    “盡管在當今世界，我們人族的綜合實力最強。但只要回望歷史，我們就會發現，人類的先祖都是處于下風，在危險當中艱難求生。人族的昌盛，成為第一勢力，也是最近幾百年的變化而已?！?/br>
    “所以，很早以前，當我們人類的祖先茹毛飲血，衣不遮體地在自然中求生時，我們的先祖就發現了重要的一點：作為人類個體，我們實在太弱小了。唯有相互幫助，借助彼此的力量，才能有更多生存下去的可能?！?/br>
    “漸漸的，最早前的人族部落產生了，隨后是家族，然后是國家的雛形，到現在我們人類建成了統治整個人族大陸的強大帝國?！?/br>
    “而在這個過程當中，我們產生了倫理和道德。我們崇尚強者，是因為依附強者能夠生存。我們認可血脈帶來的高貴，是因為優秀的血脈更可能能夠培養出強者。我們有了集體觀念，有了個人犧牲，有了榮譽感，我們鄙視自私自利，我們提倡分享，是因為我們不希望被集體排斥。個人太弱，在集體中得到其他人更多的認可，更有利于個體的生存?！?/br>
    “然而，事實上，自利才是生命最初的本能。倫理和道德的產生，還在自利之后。究其根本，倫理道德也是因為生命的自利本能?！?/br>
    “就像分享，本質上是為了交換更有利于自身生存的條件。就像我們鄙視自私，是因為我們不希望他人變得自私，這樣將不有利于我們個人的生存。我們幫助他人，是因為幫助能讓我們在群體中更好地生存。獨自求生會降低我們的生存率和繁育率，會讓我們的血脈不管高低還是貧賤，都更難傳遞下去?！?/br>
    “夠了?！弊系俚秃?，她盯著蒼須，目光穿透之間的篝火，帶著一股憤怒，“蒼須學者，你是想說，藍藻之所以殺死他的親弟弟，是因為求生的本能。你不僅是為藍藻開脫，同時也在為你自己之前提議吃掉白芽而開脫！”

    蒼須沒有因為紫蒂的打斷而停下，在此刻，他罕見地表現出了強硬。

    他的目光一直集中在針金的臉上：“在交配之后，雌性蜘蛛或者螳螂，會吃掉雄性。它們沒有愛情的倫理?！?/br>
    “健壯的公獅驅逐了年邁的老獅子，成為獅群新的領袖。它會盡全力把守自己的領地，在上面耀武揚威。它會讓母獅群外出給它獵食，它會將之前老獅子的子嗣——那些幼獅盡數殺死。它們不會有尊老愛幼的道德?！?/br>
    “這番話聽起來非常刺耳，我的大人?！鄙n須最后苦嘆，他的目光誠摯而又悲傷，“但這就是……真實?！?/br>
    第77章 生活仍舊要繼續

    “啊——！”

    “別過來，別過來！”

    紫蒂狼狽地逃竄著。

    而針金緊緊地追著少女。

    “好餓，我好餓！”針金徹底異變成了白銀槍蝎，已經被饑餓擊潰，滿腦子都是進食的想法。

    紫蒂終于被逼到洞底，被石頭絆倒在地上。

    針金狠狠一撲，撲到她的身上，巨大的螯足和鋒利的蝎尾狠狠發動。

    噗嗤。

    紫蒂在瞬間被肢解，鮮血飛濺，染紅了洞底，也染紅了針金的全部視野。

    下一刻，針金猛地睜開雙眼。

    他看到了漆黑的夜空。

    他大口喘息著，清冷的空氣灌輸胸肺，他的瞳孔逐漸擴張到正常大小，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噩夢。

    他做了一場噩夢。

    在這噩夢中，他變成了槍蝎，對紫蒂下手，將少女當成了充饑活命的食物。

    針金悄悄坐起來。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打量四周，紫蒂正在他身邊安睡，白芽和藍藻分別在不遠處躺著。

    聽到蒼須的一番話后，針金便打昏了藍藻，將其安置起來。

    至于蒼須，他負責守下半夜。

    篝火還在靜靜地燃燒著，火焰比之前要小了一半，但仍舊源源不斷地提供著溫暖。

    火光映照在針金的臉上，少年騎士的神色顯得明暗不定。

    “我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噩夢？”

    “是因為我其實一直在擔憂和害怕這顆心中的魔晶嗎？”

    這是很正常的心理反應。

    設想一下，一個正常人忽然長出了犄角，或者生出了尾巴，亦或者渾身皮膚鼓起一個個的瘤，能不擔憂和害怕嗎？

    沒有人會有魔核，但針金偏偏生長出了一顆。

    并且這顆魔核十分神秘、詭異和強大，能讓針金變成怪物，能吸攝生命體的血脈。

    “沒辦法動用斗氣，遇到危險，我只能用它?！?/br>
    “唉……今后能不動用，還是盡量不要用了?！?/br>
    “誰知道會有什么嚴重的后果呢？”

    針金下意識地撫摸自己的心口。

    他害怕自己如果濫用魔核，有朝一日會變成野獸怪物，再也不復人形。

    針金覺得：這顆魔晶已經開始引誘他，誘惑他屠戮蒼生，犧牲無辜，來獲得更加強大的力量和權力。

    “另外一方面，我也害怕自己成為藍藻吧?！贬樈鹌诚蜻h處的藍藻。

    說心底話，他能理解藍藻。

    并且這種理解非常的深刻。

    因為針金曾經面臨著和藍藻一樣的選擇。

    饑餓能逼瘋人，饑餓能讓針金變成槍蝎去偷吃金麻石，能讓紫蒂覺得冷卻的熔巖像是烤糊的巧克力面包，能讓蒼須抓著一把沙子都想吃。能讓他們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吃的東西，能覺得跳鼠rou、蜥蜴rou是無上的美味。

    除了理解，針金心中還有恐懼、后怕。

    “如果我當時選擇將白芽當做食物，那么藍藻現在的樣子，會不會就是我的下場？”

    “雖然白芽不是我的親弟弟，但我會時刻飽受心中善念、道德、騎士榮耀的折磨和拷問?！?/br>
    “我會像藍藻一樣生不如死！”

    針金的心情非常沉重。

    因為他很自然地又想到：“在將來，我會不會變成這樣的人？”

    在回到火山洞窟，背起白芽的時候，少年騎士告訴自己——我沒有墮落。

    然而，他非常清楚：自己有過許多想法。那些想法里的自私、邪惡、無恥、卑鄙，讓針金在事后幾乎無法面對自己。

    理解、恐懼、沉重之外，針金對藍藻又有一股油然而生的憐憫。

    “為了求生，他成了一頭野獸?！?/br>
    “他殺死了自己的親弟弟?！?/br>
    “事后，他卻又來到這片綠洲。這樣的安排，簡直是命運的戲耍和嘲弄?！?/br>
    “藍藻后悔了，或許早一點發現綠洲，或許再堅持一下，黃藻就不會死?！?/br>
    “極度的懊悔，讓他無法相信黃藻的死亡，拼命地否決自己殺死親弟弟的事實?！?/br>
    “哪怕他視覺都正常，他也堅信黃藻還活著，還有被拯救的希望?！?/br>
    “他騙自己，盡全力地騙自己。他陷入了自己的幻想當中，只有這樣，他才能逃脫良心的譴責和道德的折磨?！?/br>
    “這片綠洲是真的，但他卻陷入了自己的海市蜃樓之中了?！?/br>
    “然而一切終究只是幻想?！?/br>
    “我們的出現和態度，戳破了幻想的泡沫，無情的現實和真相再次擺在藍藻的眼前?！?/br>
    “而這一次，他再也沒有辦法回避，沒有辦法騙自己了?！?/br>
    “就像之前蒼須所說，沙漠求生的人會因為海市蜃樓而崩潰。藍藻正是如此，并且情境更加惡劣?！?/br>
    坦白來說，如果針金沒有經歷生死，他對現在的藍藻也會報以鄙視、厭惡、憎恨，很可能會采取紫蒂的建議。

    但是，親身經歷了這么多之后，少年騎士的身心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他是我們的同伴，我曾經說過，要盡全力拯救所有人，所以，我會幫助他?！边@是之前篝火旁，針金面對蒼須和紫蒂兩種截然不同的建議之后，做出的決定。

    隨后，他就起身，將半碗椰水和烤rou干送到藍藻面前。

    藍藻沒有一點反應，仍舊呆呆地盯著黃藻的尸體。

    最終，針金只能將藍藻擊昏。

    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去幫助藍藻？

    針金當時也覺得奇怪。

    但現在，他有點明白了：“或許是因為自己心底的一種渴望吧。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落到藍藻的境地，也希望有外人能夠幫助自己?！?/br>
    但針金又很清楚，他沒辦法真的幫助到藍藻。

    藍藻的問題不在于外在，而在于他的內心。

    針金甚至也在懷疑，也在問自己——藍藻這樣的人應不應該去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