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羅婧瑤自覺一向不會低估人性的惡,可每一次都會被譚海龍的所作所為反復刷新認知的下線。 “除了他們仨的,其余的那些東西又是誰的?”她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林嘉凡彎腰用戴著手套的手拿起了一個玻璃彈珠瞧了瞧,轉身走到了屋門前向外望著逐漸熱絡起來的永莊村,神色莫名:“所以羅教練覺得譚海龍為什么執著于守著這里?” “永莊村外來務工人口多,父母都在外打工自然就對家里小孩疏于照顧,再加上人口流動量大,有的租客住上三個月、半年的就會選擇搬走,這里對譚海龍來說簡直就是天堂?!?/br> 也就是說,受害者遠不止三個,數量遠比警方事先預想的要多的多的多! 而且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甚至有很多潛在的受害者,警方想要尋找都會困難重重。 猥褻兒童這類的案件破案的難度一向都是大到離譜,因為受害者大多年紀太小,小到他們甚至不能夠理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是犯罪。 有相當一大部分受害者是在成長過程中才逐漸意識到曾經被猥褻的事實,但基本上那個時候案件都已經過了追訴期,就算尚且在追訴期內,也會苦于沒有相關的證據從而不了了之。 還有一小部分,是受害者清楚自己被侵犯了,但家長卻礙于臉面、流言蜚語等強迫他們選擇沉默。 強壓下了心口處泛起的不適,羅婧瑤來到了林嘉凡的身邊:“譚海龍都有何金哲、安平和小土豆了,他為什么還要對別的孩子下手?” “他是戀童癖,是罪犯,你還指望他守著一個孩子、做事有底線嗎?”林嘉凡語氣透著些許不易察覺的無奈:“每對一個孩子下手,譚海龍就會拿回來一件‘戰利品’,并將東西送給譚天,以此來延續和反復回味在作案之時所得到的kuai感?!?/br> “從這種舉動可以看出來,他是個控制欲相當強的人?!?/br> 羅婧瑤總覺得哪里怪怪的:“既然譚海龍的控制欲很強,自然不會允許別人染指他的戰利品,又怎么會把東西送給兒子呢?這未免也有點太矛盾了?!?/br> “不矛盾,如果譚海龍覺得譚天和他是一類人,那就一切都說得通了?!绷旨畏舱f著,視線就落在了院子里那道小小的身影上。 “他應該是認為,將戰利品送給譚天是一種形式和精神上的繼承,類似于世襲爵位?!?/br> 粉唇微張,足足過了好幾秒羅婧瑤才勉強消化掉了這番話中所透露出來的訊息:“可……可小天他患有自閉癥???!” 譚天或許會情緒暴躁,但在與人交流困難和對外界感知不敏感的前提下,能主觀犯罪的概率小之又小,注定無法成為譚海龍理想中的‘接班人’。 雖然她并不理解‘戀童’這項事業有什么好繼承的,但過往的經驗告訴她不要試圖去揣摩神經病的內心。 “像是譚海龍這種控制欲強又自負的人,讓他承認自己后代是一件失敗的作品,還不如殺了他?!绷旨畏舱f到這一頓,表情變得有些奇妙:“所以他一定會想盡辦法,試圖把譚天訓練成他理想中的模樣?!?/br> 還沒來得及閉上的嘴就這么張的更大了,因為過于震驚,以至于羅婧瑤難得的口吃了起來。 “你……你的……意思是,譚海龍帶著譚天一起……?” “或許情況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绷旨畏彩栈亓四抗?,邁開步子走向了廚房。 看著無力趴在水槽邊的朱秀蘭,他斟酌著出言問道:“朱女士,你和譚天平時大概多久能回來一次?” “如果小天課程不緊張的話,就一周一次,要是趕上學校有什么特殊安排,偶爾也會兩三周才回來一趟?!敝煨闾m不確定他為什么突然這么問,放在理石臺面上的雙手不安的握成了拳。 “大抵是環境的原因吧,小天他似乎更喜歡城里,清靜。每次在村里的時候,他總會變得格外的暴躁?!?/br> 聽到這,林嘉凡不著痕跡的一挑眉:“這期間譚海龍會獨自帶著小天消失一段時間嗎?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話音未落,朱秀蘭的臉就以一個rou眼所見的速度變的慘白:“林警官,你的意思是……是……他對小天也下手了?!” “譚海龍?。?!你這個畜生,你不得好死!”在悲鳴一聲后,女人雙腿一軟就跪坐在了地上。 羅婧瑤見狀急忙沖進了廚房里,雙手略微用力便把對方攙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蘭姐,林警官不是那個意思,警方就是在懷疑譚海龍有可能帶著小天去過他用來關押那些孩子的地方?!?/br> “真的?”朱秀蘭有些失焦了的眼睛慢慢恢復了一些光亮。 肯定的‘嗯’了一聲,羅婧瑤又問:“所以你知不知道,他平時都帶小天去哪里?” “不一定,有時候說是去地里,有時候又說去租戶家里?!睂τ跊]能幫上什么忙,朱秀蘭感到十分的抱歉:“其實小天的這個情況,他帶著出門我是不同意的,但他畢竟是孩子的父親,又振振有詞的說小天需要多多接觸別人以后才能更好的融入社會,我就被說服了?!?/br> “我真的不知道他把孩子關在哪里了,在今天之前,我從未想過……” 安撫似的拍了拍女人的后背,羅婧瑤用眼神無聲的詢問著門口處站著的林嘉凡。 在原地沉默著思索了好半晌,林嘉凡猛地抬起了頭:“譚天好像還挺喜歡畫畫的,現在家里還有他之前的畫嗎?” “有的!有的!”朱秀蘭瞬間就起了身,慌里慌張的一頭鉆進了另一間臥室。 不多久,她就捧了厚厚的一沓畫紙從里面出了來。 第九十九章 龐光率先從朱秀蘭的手里接過了那沓畫紙, 很快眾人就圍在了茶幾旁邊,一張一張的仔細看了起來。 譚天的畫大多顏色陰暗,就算羅婧瑤不懂太多的心理學, 也能從那些畫中感受到無邊的壓抑和掙扎。 每隔幾張, 她就能在看見一幅有關于貓的尸體的畫,這個主題算是譚天過往的畫作中難得明亮的一抹色彩。 濃郁的紅色刺痛了在場所有人的眼, 足以證明何金哲的報復到底給他帶來了多大的沖擊與傷害。 如今才明白了一切的朱秀蘭只覺得心痛到呼吸困難, 再也無法忍受的起身來到了院子里,把男孩摟緊懷中發出了破碎的哭泣聲。 除卻有關于貓的畫, 余下的大多是白紙上胡亂的鋪滿了一些圖案和線條,乍一看讓人完全摸不到頭緒。 待到將那些畫全都翻看了一遍后,龐光對著滿茶幾、滿地的紙張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這上面的圖案和線條到底代表的是什么, 怕是只有譚天自己清楚, 奈何他就是不會與人交流??!” “真希望我有讀心之類的超能力, 這樣就不用站在這里只能撓頭了?!?/br> 在小青年碎碎念的過程中, 羅婧瑤的目光一直未從那些表面上看起來毫無意義的畫上離開, 忽然她緩緩地瞇起了一雙眸子, 不確定的反復左右歪了歪頭。 最終,她彎下了腰, 從一堆畫里抽出了幾張。 這些雜亂的線條在她看來好像……好像她曾在案發現場看到的那些用于限制小土豆行動的鐵欄桿??! 回過神, 羅婧瑤就聽到了林嘉凡的聲音。 “雖然在和人交流方面存在著一定的障礙,但從這些畫就可以看出, 譚天還是能通過別的方式表達出內心的想法的, 就是旁人未必能看的懂?!?/br> 言罷,林嘉凡遲疑了兩秒, 還是緩步走到了院中相互依偎著的母子二人面前。 “朱女士,我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問譚天, 不知道方不方便?!彼暤?。 “這……”朱秀蘭在聽到這個請求后,是有些猶豫不決的:“這么多年,小天連mama都沒叫過幾聲。林警官,不是我這個當媽的不講理,你們就是問了怕也沒什么收獲?!?/br> “總要試試的,還有個孩子在等著我們去救?!绷旨畏捕ǘǖ亩⒅麄兓氐?,神情堅定。 朱秀蘭嘴唇微動,到底沒能說出什么拒絕的話來。 只見她輕輕的垂下了原本環著譚天瘦弱肩膀的雙手,順勢把頭扭向了一邊,顯然是同意了。 林嘉凡則是蹲下了身,試圖在一個相對平等的高度與面前的男孩進行一下眼神上的交流。 但可惜的是,譚天一直垂著頭,似乎外界的各種聲音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都不如自己掌心的紋路令他感興趣。 意料之中的反應倒是沒給林嘉凡帶來什么挫敗感,想了想他還是從兜里掏出了三張照片,試探性的依次遞到了男孩的眼皮子底下:“小天,你有沒有見過他們?” 在面對何金哲和安平的照片時,譚天都是一副毫無所覺的模樣,直到小土豆的那張臉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才終于有了點不一樣的反應。 敏銳的察覺到了男孩出現了視線追隨,林嘉凡試探性的把小土豆的照片往上抬了抬,果然對方就跟著抬起了頭。 這時,他抽空轉頭問了一句:“譚海龍單獨帶他出去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好像也沒多久,大概幾個月前?”朱秀蘭給出了一個模糊的答案。 不過也已經足夠了,林嘉凡在心里算了一下,很有可能得到小土豆后,譚海龍才開始正式執行‘培養接班人’的計劃。在那之前,應該就只是試探性的送了一些‘戰利品’。 所以到底是什么刺激了譚海龍心態上的轉變呢?會是安平的死亡嗎?真正的原因或許只有當事人自己才清楚了。 將繁雜的思緒暫時拋在了一邊,林嘉凡復又看向了譚天:“你爸爸是不帶你去見過他?你知道他的名字嗎?他叫小土豆?!?/br> “可不可以告訴我們,他在哪里?” “……” 回應他的是男孩固有的沉默,在靜靜的盯著照片看了好一會兒后,竟又重新把頭低了回去。 一邊的朱秀蘭則是無聲的嘆了一口氣:“康復學校的老師說,小天不僅在表達不出來,有時候對過于復雜的指令也很難理解的了?!?/br> 羅婧瑤此時正站在客廳里,透過窗戶將院子里的一切盡收眼底,卻在聽到朱秀蘭的這句話后,忽然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雖然譚天無法理解林嘉凡的問話,但光憑他對小土豆的照片有反應,就能證明他確實是見過小土豆的。 假設譚海龍真的帶著男孩去過囚禁小土豆的地方,那么譚天見到的沒準是被關在欄桿后的小土豆! 想到這,她抓著剛剛挑出來的那幾幅畫快步來到了林嘉凡的身邊,從男人手中拿過小土豆的照片放在了畫上:“小天,見過他嗎?” 橫豎交叉的黑色線條再配上小土豆那張稚嫩的臉,幾乎在一瞬間譚天就被刺激的發了狂。 他先是胡亂的用力揮了兩下手,在將羅婧瑤手中的照片與畫紙打落在地之后,就猛地朝著大門外沖了出去! 眾人見狀急忙跟著追了上去,朱秀蘭更是一邊跑一邊擔心的呼喚著:“小天!小天我是mama啊小天!” 最前面的譚天對于母親的哭喊聲卻是充耳不聞,在路過一處小胡同時,毫不猶豫的就拐了進去。 看出點端倪的林嘉凡伸出手制止了朱秀蘭的嚎叫,帶領著大家伙也相繼進了那條胡同。 一群人就這么跟在譚天的身后七拐八拐的,最后來到了村子的東北角,停在了一處自建的民房外。 整整憋了一路的朱秀蘭見自家兒子總算停了下來,便迫不及待的上前將其緊緊地抱了住,急切的開始了噓寒問暖。 龐光的個子足夠高,微微踮起腳越過外面的紅磚墻朝里面看了看:“林隊,院子里雜草都有小腿高了,看著里面應該是沒人住?!?/br> “不可能??!”朱秀蘭下意識的反駁:“這個房子也是我家自己蓋的,譚海龍早就把它租出去了,還是簽的五年長租呢!” 聽她這么說完,林嘉凡等人均是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盯著她看。 過了幾秒,朱秀蘭像是反應過來了什么,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林嘉凡這會兒也沒多余的精力去照看女人的心情,在取得對方的同意后,就吩咐手底下的人把外面的院門給破了。 里面的自建房是標準的兩室一廳格局,基本上從窗戶就能將室內的情況瞧個八九不離十,屋子里似乎沒有任何一點人類居住過的痕跡。 果然,在成功開鎖進去晃了一圈后,警方連根毛都沒發現。 一行人迷茫間,只聽到留在外面的朱秀蘭發出了一聲驚呼:“小天,你去哪兒?!” 林嘉凡和羅婧瑤等人從屋子里一出來,入目的就是男孩那道徑直跑向了后院的身影。 等到他們也抵達了自建房的后身時,只見譚天正在那一片荒蕪的黃土地上無助的徘徊著,似乎失去了方向。 隨著林嘉凡的一聲令下,眾人很快就開始對這片黃土地進行了細致的搜查。 約莫幾分鐘后,伴隨著龐光的大呼小叫,被一層薄薄的黃土掩蓋住的木板門出現在了大家的眼前。用強力鐵鉗剪斷了上面掛著的鐵鎖鏈,接著那扇木板門便被緩緩地被抬起,過程中還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嘎聲。 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淡淡的腥臭味,望著門下方藏匿著的黑洞洞的地窖口,林嘉凡在警告式的斜睨了一眼躍躍欲試的羅婧瑤后,這才摸出了腰間的配槍,率先順著那把破舊的木質梯子跳了下去。 羅婧瑤無意識的屏住了呼吸,站在朱秀蘭母子身邊,眼睜睜的看著警方的人一個接著一個消失在了那個黑洞里。 好在沒過多久,下面就傳來了龐光的歡呼:“找到了!還有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