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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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兩個都趴在浮木上的人,依偎著彼此過日子。 沒宣過情,沒說過愛,像大風翻過書頁,略過太多東西,直接進入“搭伙過日子的老妻老夫模式”。 如今,因為梁夏的原因,竇氏跟蔡甜的這種生活面臨著變動。 竇氏再次正視內心,鼓足勇氣,看向蔡甜,想問個答案。 “你說,我這太君后,該不該當?!?/br> 她若是說不,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他都不當。 竇氏如今不過三十出頭,短短的十幾年,聽到過無數流言蜚語,被人指著脊梁骨詆毀謾罵。 一個孩子生母不知的寡夫,能指望別人說什么好聽的話呢。 現在不同了,他女兒是皇上,他搖身一變成了太君后,那些潑在他身上的污水盡數洗清,沒人再敢說他一個不字。 他苦了好些年,可算苦盡甘來,擁有榮華富貴眾人服侍了。 他那雙手,再也不用點燈熬油給人裁剪衣服,不用對著黃豆大小的燈芯去穿針引線。 他將是整個大梁,最尊貴的男子,是大梁的太君后。 可如果他不進宮…… 蔡甜垂下眼,胸口發悶,心都是疼的。 可如果他不進宮,享受跟富貴沒了不說,單單梁夏的正統身份都會一直被人懷疑。 到時候竇氏面對的不再是街巷里的閑言碎語,而是朝堂文臣的口誅筆伐。 文人的墨,覆蓋了太多人的血。 那一行行一列列的字,不是墨跡,而是條條鮮活的人命。 跟切膚之痛比起來,言語帶來的壓力跟暴行,可痛的太多了。 宗室被除,朝臣把持朝政,梁夏還沒能完全掌權,竇氏這話,讓蔡甜該如何回答。 蔡甜脊背如往常一般挺直,鴉羽般的長睫落下,遮住眼底種種情緒。 沉默許久,久到所有人都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蔡甜才開口。 “該?!?/br> 如常的語氣,沒有半分情緒起伏。 “該啊?!?/br> 竇氏眼里的朦朧水光搖搖欲墜,一時間他分不清是自己在晃,還是眼淚在打著旋。 “好,好,”竇氏抬手抹掉臉上的清涼,踉蹌著離開長凳,“你說該,那我便當?!?/br> 飯是吃不下去了。 竇氏離席時晃了一下,梁夏伸手扶他。 淚水掉落視線清晰,竇氏垂眸的那一瞬間,看見蔡甜在長桌下,抬起又落下的手。 抬起那一寸是本能是愛意,落下后手指緊緊握著腿,是克制是隱忍。 竇氏沒說什么,由著梁夏扶自己進屋醒酒。 兩人間已經做出選擇,劃清了界限,好像沒了別的可能。 “大夏,”竇氏坐在床邊,輕聲說,“我的封號,帶個玥字,行嗎?!?/br> 梁夏蹲在他膝邊,伸手揉他放在腿上的手,昂臉柔聲應,“好?!?/br> 蔡甜,姓蔡,名甜,字玥。 玥,上古傳說中的神珠,是個好字。 竇氏這才露出笑意,伸手揉揉梁夏的腦袋,打起精神,跟她說,“往后,看誰還跟說老子我的壞話,我讓我女兒打爛他們的嘴!” 他發泄一通,抱著枕頭躺下,梁夏脫掉他的鞋,托起他的雙腿放在床上,給他蓋好被子吹了燈才出去。 安靜黑暗的房間里,原本應該熟睡的竇氏,臉埋在枕頭里蜷縮起身體,無聲哭了好久。 他知道她的身不由己,可依舊很難受。 竇氏安慰自己,哭完就好了,哭完心就不空了。 竇氏離席的時候,蔡甜保持著坐姿,連頭都沒回。 她就垂眸看著碗里的酒,酒里的她面無表情,神色空洞又麻木。 蔡甜想,她在擁有重生這份奇緣的時候,說不定就注定此生孤獨,注定不能為自己而活。 這便是代價。 她好不容易撫養長大的皇上,不能因為生父問題被人在血統上指摘非議,更不能在登基之初,就因自己的生父留下把柄而被群臣抵制要挾。 她培養的君王,目光不該只放在這些小事上。她要看的是山河萬里,是黎民百姓,是她的天下。 自己這個老師,一貫都是這么教她的。 如今,她又如何能在梁夏抬腳上臺階最關鍵的時候,拖她后腿呢。 她一人的心,跟萬人的命比起來,輕若鴻毛,不值過問。 梁夏從里屋出來。 “竇叔怎么樣?” 季曉兮有些擔心,直接站起來,“我去燒鍋熱水,給他燙燙腳醒醒酒呢?!?/br> 梁夏手搭在她肩上,輕輕拍拍,示意她坐下吃飯,“沒事,他醉了,睡會兒就好?!?/br> 梁夏還是很了解她爹的,這會兒竇氏誰都不想看見。 “我爹酒量不行,”梁夏坐在竇氏的位置上,直接拎起腳邊的另一壇酒,示意蔡甜,“今日咱們師徒,一醉方休!” 蔡甜需要有人陪她喝酒,梁夏來。 “我跟我爹就不一樣,”梁夏跟蔡甜碰杯,喝完半碗,一擦嘴唇,豪邁地表示,“我從來不會喝醉,更不會說胡話,對吧老蔡?!?/br> 蔡甜,“……” 蔡甜慢悠悠道:“你也沒比他強到哪里去?!?/br> “你看你看,你又向著他說話,你到底是我夫子,還是他夫子啊?!绷合亩酥?,抿著笑挑著眉看蔡甜。 蔡甜微頓,手里的酒水晃動,手不穩,心更不穩。 按理說蔡甜是梁夏的老師,跟竇氏這個梁夏的爹爹沒有半分關系,可為何要幫他說話呢? 梁夏眉眼彎彎,得意又稚氣,“嘿,我可沒醉,醉鬼說不出這話?!?/br> “你沒醉,”蔡甜仰頭,將碗里的酒一飲而盡,可能喝得太急了,嗓音都有些啞,“是我醉了?!?/br> 她竟想從這堆苦里,尋出竇氏這點甜,當真是醉極了。 她怎么敢的啊,她怎么配的啊。 她肩上的擔子那么重,連自己都沒有喘息的機會,又哪里來的勇氣去想余生相伴呢。 “你要當個好皇上,不能像先皇那般昏庸享受?!?/br> “你心有溝壑,我自是放心,不像果子,不切實際?!?/br> 梁夏搖頭,醉醺醺的語氣,說出話十分的認真,“果子有大智慧,我信她?!?/br> 她還等著陳妤果給她造煙花呢。 她還等著哄她的小爹爹呢。 宮苑那么大,梁夏不管是出于謀劃還是出于私心,都希望那個黃昏下手拿銀槍,以命護她的人,能陪她留在宮里。 茫茫白色間,梁夏需要看見他那抹綠影,才不會迷失自己。 蔡甜笑了下,“有你,是這姐倆的福氣?!?/br> 不是身份,而是信任,是登上皇位身份轉變后的不變初心。 一壇酒,只剩最后半盞。 蔡甜接了過來,仰頭喝完。 借著喝酒的動作遮掩,余光無意識掃向里屋的方向。 一如這么些年一般,面上克己復禮守著界限,卻又在別人察覺不到時,偷偷多出幾分私心。 無人知她的愛意。 無人懂她的不易。 “你要孝順?!?/br> 蔡甜是真的有些醉了,盯著梁夏說,“他不容易,你要孝順?!?/br> “你要,……好好養他?!?/br> 她仔仔細細養了十幾年,如今,竟是要交出去了。 “當然!我可是他親生的!” 梁夏見蔡甜失落,不由姐倆好的拍拍她的肩膀,打了個酒嗝,“蔡姐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你跟我爹的事情就有希望?!?/br> “現在就算不行,將來也肯定能行。咱姐倆,絕對能成為一家。你就安安心心當我娘,這些事情都包在——” 梁夏拍胸口,“你夏妹,我身上?!?/br> 沉穩如松的蔡甜跟著她站起來,同她擊掌,“你這個meimei,我這個當娘的,認下了!” 幾人,“……” 她們聽了什么不該聽的話,現在裝聾還來得及嗎! 等明天這倆人酒醒了,想起來今晚的一切,這兩人沒有的可能僅是面子,但她們失去的也許是生命??! 這么丟臉又胡言亂語的場面,不恨不得弄死所有聽見的人。 跟梁夏擊完掌,蔡甜就醉到站不穩,堅持著腰背挺直坐了一會兒,最后還是趴在桌面上睡著了。 梁夏歪頭盯著蔡甜看,狐疑著問,“馮阮這酒,是不是有毒啊,我娘她怎么不動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