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我以前那么色嗎
“后來啊······”清安回憶著以前的事,尾巴卻突然收緊了些。 他看上去有些猶豫,“你真的要聽嗎?不是什么好事?!?/br> 偏偏他越這么說,楚潼熹就越好奇。 “你說說?”她想了想,還是想知道。 畢竟以溫玉的說法來看,就算清安現在不說,她以后如果想起以前的記憶,也是會知道過去都發生了什么的。 現在聽聽至少還能有個心理準備。 清安低低嘆了口氣,又開始講述以前的故事。 從忘川河岸離去之后,清安閉關修煉了很久。 是一次人類開疆擴土的欲望將他從極北的冰原喚醒,他是掌控戰爭的神明,身體里的暴虐再次因為鮮血而復蘇。 不出意外,清安又染上了一身血污。 他看著遍地尸骸,忽然又想起上次在忘川河邊遇見的小鮫人。 多年過去,不知她過得如何,是否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 清安深知自己不該去沾染無辜的生靈,可他多年平靜,終究是歸功于那條單純可愛的小魚。 如若只是遠遠看她一眼,送些吃食給她,許是不會害了她的。 他又來到遙遠的忘川河,這里一如記憶中美如畫卷。 莫名其妙的,清安想起上次來時,小鮫人說他身上臟臟的。 他化作原形跳入河水中,讓清澈水流帶走自己滿身污穢。 “是你嗎?” 少女沒頭沒尾的問話從一塊巨石后傳來,聲音倒是和多年前一樣,怯生生的。 白狐回眸看去,琥珀色的眼瞳中映出少女清麗容顏。 她長大了,變得比以前更漂亮,容貌出落得更像人類了些,或許她這些年也在努力修煉。 “潼兒?”清安輕聲問。 哪怕他知道是她,卻還是問了。 或許那時候,他只是想這么喚她一聲而已。 少女眼中浮現出幾分驚喜,擺動魚尾游到他身邊,“你終于來了,這次我可以摸摸你嗎?” 白狐不知道她為什么這么想摸狐貍,猶豫片刻,還是開口:“我身上還臟?!?/br> “你怎么又弄臟了呀?和別的狐貍打架了嗎?有沒有受傷???”少女注意到從白狐柔軟的毛發中流淌出的暗紅色,秀氣的眉緊緊蹙起。 “旁人傷不了我?!卑缀p聲說著,側頭用舌頭舔順自己糾結在一起的毛毛。 原形這么弄實在費力,但毛毛必須要梳理順暢。 少女眼巴巴看著他,又小心翼翼伸手:“我幫你吧?!?/br> 白狐沒有拒絕,蹲坐在水中,任由她捧起清澈河水澆在他的身上。 “你這些年過得可好?”他忽然問。 少女歪了歪頭,臉上細小的鱗片在陽關下折射出艷麗的光,“還好,只是想你烤的魚,我的族人沒有你弄得好吃?!?/br> 清安一瞬啞然失語,他不覺自己手藝多好,但看著小魚滿臉懷念的模樣,他又忽然想好好磨練磨練廚藝。 他記得那年坐在河岸給她烤魚時,是他多年難得的安然閑適。 也記得她因為一條烤魚就露出滿足笑意的小臉,和殘酷無情的廝殺相比,她是如此純凈美好。 “下次來時,我給你做點別的?!鼻灏草p聲說。 他沒有別的本事,也不知自己有什么能給她,或許為她練練廚藝,也算給自己無處安放的心找了個落腳點。 少女卻委屈撅嘴:“這次不可以吃了嗎?” 她想烤魚想了好多年,漂亮的白狐貍終于又來了,卻又要等到下次。 她的壽命沒有那么長,或許等不了他幾次了。 “可以?!鼻灏部粗?,只想讓她開心些,話語幾乎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 默了片刻,他看著少女一瞬間就展開的笑顏,又道:“只是我有事務在身,只能給你烤一條?!?/br> “好呀?!鄙倥瓷先ズ芎脻M足,水中的魚尾都歡快擺動了幾下,“我幫你把身上洗干凈,就去捉魚?!?/br> 如此純粹可愛,如此活潑靈動,是清安不曾觸及的美好。 “嗯?!彼p聲答。 抬頭看向天邊漸漸沉下的太陽,他頭一次希望時間過得慢些。 讓他再遠離一會兒那紛擾塵世。 洗干凈身體,清安又跳上河岸,甩干自己身上的水,蹲坐在原地等著去抓魚的少女。 他又給她烤了一條魚,看著她滿眼開心捧著烤魚的模樣,躁動不安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 少女趴在岸邊,淺處的河水蓋不住她漂亮的魚尾,她的尾巴輕輕拍著水面,吃魚的時候卻不似當年那樣狼吞虎咽。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臉上微微發紅,圓圓的眼睛不住偷偷看向清安。 “不好吃么?”清安見她吃得不專心,又問。 少女紅著臉搖頭,又低下頭咬了一口烤魚。 片刻,她才小聲道:“你人形生得好俊?!?/br> 她聽族人說,鮫人的人形比凡人都好看,但清安化作人形時,她又覺得自己族人中的男子,沒有誰比得過他。 清安一瞬失語,輕輕拍了拍她發頂,“不過一副皮囊?!?/br> 他不知如何對她訴說,狐貍的人形大抵都是如此,也不知該如何告訴她,她是自己此生見過最好看的姑娘。 左右不過一副皮囊,她若是知曉他平日所作所為,定然不會再說他俊。 “嗯······”他不解風情,少女也只能紅著臉低下頭,小小啃了一口魚rou。 清安看著她吃完魚,便起身又要離開。 夕陽西下,身后的少女伸出手臂,片刻卻又沒有發聲,只是又靜靜垂下手。 清安的講述在此停頓了一下,楚潼熹的臉色更加復雜:“我以前這么色嗎?” 什么色色小魚,才見了兩面就對漂亮狐貍動心了? 上去就冒冒失失說別人好看,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喜歡他一樣。 清安失笑,在她唇上親了一口:“阿熹不色,阿熹喜歡我,是我不解風情?!?/br> “你繼續說?!背溆悬c難堪,但是又忍不住想聽下去。 前面的故事聽起來還挺純愛的,不知道后面到底發生了什么。 清安似乎嘆了口氣,又開始繼續講述。 自那以后,清安常常會去給小魚送吃的,時間一長,他和她的話也就越來越多。 清安原以為,他會就這么陪伴她,看著她安寧地度過一生。 直到有一天,他在寧靜的場面中,再次被戰爭喚醒。 而傳來血腥味的地方,正是他常去的忘川河岸。 清安此生從未如此失態,待他趕到河岸邊時,河水早已不復清澈,從山巔天池流淌下來的河水中,染上了他最熟悉也最厭惡的血色。 他分明見過那么多地獄般的慘狀,可偏偏那日,他心慌意亂,沿著河岸呼喊著小魚的名字。 后來,他在一塊巨石后找到了她。 她浸泡在血水中,艷麗的唇色早已不復存在,她靜靜看著他,目光中帶著說不明的悲戚。 “今天······是我的生辰,爹爹和娘親說,我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我對著鮫珠許愿,想嫁給狐貍······”她靠在清安懷里,小聲說著。 “可是那些妖怪沖進來,大家都死了······爹爹和娘親也死了······”她斷斷續續說著話,淚珠一顆顆從眼角墜落。 鮫珠是鮫人族的圣物,她許下那樣的愿望,哪怕滅族之禍不是因她而起,她自身也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對不起······我以為只會讓我自己疼的······”她哽咽著,話語卻漸漸失去了力氣。 鮫珠從她懷中墜落,帶著她的生命,隨著忘川河流向遠方。 清安低著頭,無聲抱緊了懷中已經沒有氣息的小魚。 鮫珠是鮫人族的圣物沒錯,可鮫珠早已消失多年,清安知道。 他不知這一切是否與自己有關,只知有誰暗中作梗,用見不得光的手段給鮫人帶來了滅族之禍。 兩滴清淚落在小魚冰冷的面頰上,清安低著頭,輕輕閉上了眼。 笨蛋小魚,到死了也以為一切都是她的錯。 不是的。 清安親手將她埋葬在忘川河岸,一步一步走向忘川的源頭。 他厭倦戰爭,厭倦殺戮,他無法容忍這一切發生在小魚身上。 她分明不該承受這些。 戰爭,向來是因著不可告人的貪欲。 清安很快就摸清楚這一切來龍去脈,也就是那一天,他屠殺了天界數十個被貪欲蒙蔽的神明。 他們說,清安身份尊貴,不可被一條鮫人蒙蔽了心智。 放屁,他們不過是想借著忘川河,掌控陰陽兩界。 冠冕堂皇的理由,騙不過清安。 弒神終究是罪,清安自愿被罷免神職,流放到陰陽兩界之間的混沌之境。 他殺了那么多人,他一生都在掌控生死,可最后卻救不了自己喜歡的女孩。 這神職,不要也罷。 他自愿被封印記憶,來到往生茶樓贖罪,他想,若是有朝一日他贖清自己的罪過,小魚就能重新回到他身邊了。 就算不能,他也愿用自身功德,換她來生安寧。 “清安······”楚潼熹聽得鼻子酸酸的,或許前世的記憶作祟,清安簡單的話語,卻讓她感同身受。 心底悲戚蔓延,她只能輕輕叫著清安的名字。 清安抱緊她,就像當年他在河邊抱住她一樣,“別再離開我了?!?/br> 他輕聲說,似是哀求,似是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