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樓月 第77節
慕容灼這話確有幾分道理,文氏悄無聲息地搜尋也就罷了,如今卻直接攔截京城官道搜查往來行人。它既非朝廷又非道殿,從世俗和道門兩方面來說,區區一個修行世家都沒有這個資格。 “他們現在哪里顧得上那么多,病急亂投醫罷了?!本瓣赖?,“朝廷真能把文氏怎么樣么?最多是風評受損,被罵幾句霸道,動搖不了根基?!?/br> 但文氏兩代家主抓活人修煉邪法的消息傳出去,那就不只挨幾句不痛不癢的罵了。此事若由文妙驚動中州道殿,文氏上下還有幾顆腦袋能保??? 景昀和慕容灼搶在文氏對城外這片郊野的包圍成型前,先一步來到了天端城南城門。 天端城城門已開。 踏入城門時,景昀忽而拉了慕容灼一把,朝頭頂天空看了眼。慕容灼不明所以,抬眼看去,只見碧藍天穹之上,數道雪白云絮。 不,那不是雪白的云絮,而是劍光。 景昀低聲道:“齊州分殿?!?/br> 劍光的方向,赫然朝向城外南方。 慕容灼仰頭望著那絡繹不絕橫過天際的云絮,眨眨眼:“那我們……” “我們不必多做什么?!本瓣赖?,“道殿會做完剩下的事?!?/br> “我是說,我們現在能不能回去睡覺?!蹦饺葑崎_始揉眼睛,“我想睡覺?!?/br> 景昀失笑。 “走吧?!彼f。 第74章 74 ◎慕容灼醍醐灌頂:“好主意!”◎ 咣當! 慕容灼睡眼惺忪, 試圖轉過屏風,然而她目光朦朧,行走間險些一頭撞上屏風。 景昀眼疾手快地扯了她一把, 饒是如此, 慕容灼袖擺還是帶翻了一件陳設的青銅樽。 “……” 慕容灼半晌沒出聲,有點發愣,眼睛半開半合, 顯然還未清醒。 景昀只覺得好笑,將慕容灼拉到窗下小榻上坐下,順便給她倒了杯用冰冰過,正值清涼的甘露。 慕容灼端起甘露喝了兩口,好不容易找回了些許神志,揉了揉眼睛, 總算將惺忪睡意趕走了大半。 景昀道:“你起來做什么, 接著睡呀?!?/br> 慕容灼慢吞吞道:“我聽到你和別人說話的聲音了, 就想起來看看有沒有什么熱鬧?!?/br> “熱鬧沒有?!本瓣绬∪皇?,“是柳蘭揚他們?!?/br> 慕容灼往外張望:“人呢?” 景昀說:“打發走了?!?/br> 她轉而若有所思道:“天樞疑心還挺重,我們已經盡可能往死難者家眷的方向偽裝了,他們還是生出疑心,找上門來試探了?!?/br> 慕容灼立刻坐直身體, 緊張起來——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帶了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興奮和無所畏懼:“道殿會把我們抓走嗎?” “……”景昀緩緩道, “那倒是不至于, 只是試探而已?!?/br> 她已經把柳蘭揚四人糊弄過去了。 慕容灼挺直的脊背迅速彎了下去, 沒骨頭般仰在了榻上的迎枕中:“哦——他們反應還挺快的?!?/br> 景昀一頓, 轉向慕容灼:“不快?!?/br> 她指了指窗外漸趨黯淡的天色:“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嗎?” 慕容灼飛速思考——既然景昀這么問了, 那應該不止一個白天。于是她驚詫道:“一整日又一個白天?” 景昀默默無言地望著她, 抬手比了個‘三’的手勢。 慕容灼大吃一驚,鯉魚打挺:“三天?” 景昀沖她點點頭,意思是沒錯:“我起初以為你受了內傷,暈過去了?!?/br> 慕容灼緩了緩,喃喃道:“是有點太久了?!?/br> 景昀道:“我探了你的靈脈和識海,沒發現什么問題,所以……你應該只是睡得久,沒什么問題?!?/br> 慕容灼拍拍胸口,松了口氣:“嚇死我了,還以為自己得了大病?!?/br> 景昀瞟她一眼,說鳳凰一族想得大病也很難。 慕容灼喝完了甘露,全然清醒過來,盤膝坐在榻邊,一邊問景昀文氏的情況,一邊看景昀用靈力溫養著月華瓶,瓶中玄陰離火閃爍不休。 柳蘭揚等人上門來試探時,也沒有過多隱瞞消息,他們試探景昀,景昀滴水不漏糊弄過去。與此同時,景昀問的話,柳蘭揚也撿著能說的誠實答了。 天端文氏府邸上空籠罩的灰黑怨氣,看到的人不在少數,這本身就是文氏府中有問題的最好證明。 齊州分殿理所當然地派出精銳弟子,依據文妙莫名其妙拿到的那張絹布上寫明的地點,一番搜查之后,雖然密室已經被啟動的大陣炸毀了,但好在文氏還沒來得及全部清除線索,天樞小隊負責查探的這起失蹤案,終于明確指向了文氏。 不過指向文氏是一回事,如何處置又是另一回事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文氏在當地經營數百年,連齊州分殿里也打通了些許關系,故而罪行如何衡量、如何處置,都還有爭執的余地。 盡管如此,有一個人是絕對無法洗脫罪責的。 ——雖然尸骨怨氣在朝陽館,但身為文氏家主,如果說文大老爺什么都不知道,那絕不會有人相信。即使是齊州分殿中有心保文家的人,都不會費力去保無法洗脫罪責的文大老爺,更別提他一心主張啟動大陣,得罪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們,而今文家內部也是墻倒眾人推,有志一同要將文大老爺推出來承擔罪責。 柳蘭揚沒有細講這一點,但景昀能看出來。興許是被文氏的人找上糾纏,文妙一直坐在最末的椅子里,低垂著頭靜靜聽景昀和師兄師姐談話,看上去有點萎靡,又有點可憐,卻還有點不易察覺的興奮。 事實上文妙興奮是因為她能借此機會把親娘的墳弄走,往后不必再回這里來了。 “且等著吧?!本瓣赖?,“天端文氏如何處置,后續還有得爭論,不過此事既然直接捅到了右司使者面前,就不會高高舉起輕輕放下?!?/br> 慕容灼點點頭,湊過去仔細盯著月華瓶看,很迅速地轉換了話題:“這次的幻境是個什么模樣?” 景昀思考片刻:“說不好,對我師兄來說比較殘忍?!?/br> 慕容灼疑惑:“嗯?” 她沉吟道:“按照幻境的發展趨勢,大概是師兄人生的另一條道路?!?/br> 慕容灼聽得似懂非懂:“什么道路?” 景昀總結道:“他當了皇帝?!?/br> 慕容灼愣了片刻,忽然惆悵道:“那一定很不容易吧?!?/br> 景昀不意沒心沒肺的王后殿下忽然冒出這么一句話,頗為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慕容灼挺起胸膛:“我當年是親眼看過奪位之爭的?!?/br> 她說著說著,又蔫蔫地嘆了口氣:“我那幾個皇兄,全都把性命搭了進去,我父皇好歹是個明君,你師兄的父親,連個正常人都算不上,瘋子見了都要退避三舍?!?/br> “是啊?!本瓣绹@道,“很不容易?!?/br> 慕容灼又興致勃勃湊過來:“你師兄在幻境中沒有拜入道殿?” “沒有?!?/br> “他的母親和兄姐還是過世了,但是沒有拜入道殿?” “沒錯?!?/br> “那他在皇宮里豈不是很可憐?!蹦饺葑茟n心忡忡,不禁憐惜地看向了景昀——天可憐見,若是讓慕容灼自己看見少師吃苦,和往心頭直接捅刀子也沒什么區別了,現在阿昀心里一定不好受。 “……” 景昀神情古怪道:“這個……” 江雪溪的處境乍一聽確實可憐,但是他總能讓別人比自己更可憐。 幻境中那些日子,盡管景昀在長樂宮寸步不出,不過她能從宮人那里聽到許多消息,宮人們都跟隨江雪溪多年,絕大部分是和頤公主甚至江皇后任用的人手,忠心耿耿自不必多言,言談間向著自家主子,說起和江雪溪關系不睦的人,話里總會隱隱帶出些情緒。 無一例外,景昀聽到他們每個人的名字時,都是他們倒大霉的時候。 比如四皇子,據說和江雪溪不睦已久,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被皇帝拔了舌頭。 比如一位近臣,下注別的皇子,視五皇子江雪溪為心腹大患,要替主子分憂,屢次進讒言,不知怎么的,突然惹惱了皇帝,全家的腦袋都掛上了城墻,成為京城一道嚇人的風景線。 又比如一位寵妃,意圖走鄭昭儀的路線,想要取代江雪溪成為皇帝不可或缺的知己,為此努力試圖鏟除江雪溪,不知怎么的,有一天宮里忽然就沒了這個曾經炙手可熱的美人。 樁樁件件慘案之后,很難說沒有江雪溪的身影。 慕容灼轉移話題,半邊臉頰貼著桌面,側頭盯著瓶中的神魂碎片:“現在湊夠三塊神魂碎片了,再找到一塊,肯定足夠神魂的七成,到時候我們就叫少師帶著喚神鏡下來幫你布陣招魂?!?/br> 她話說到一半,秀麗的眉頭又蹙起來:“我想少師了?!?/br> 景昀摸了摸她的頭。 慕容灼惆悵道:“真的,我們連分開一整日都很少,現下不知不覺,竟然這么久沒見到他了?!?/br> 她這是為了幫景昀的忙。景昀正要出言寬慰,慕容灼已經重新打起精神:“不過再一想,我們下來這才幾個月,就已經找到三塊神魂碎片了,現在只要再湊齊一片,就能見到少師啦!” 慕容灼指的是找齊四塊神魂碎片,鳳君會帶著喚神鏡下來幫忙,但被她這么一說,好像她們在找鳳君的神魂。 景昀失笑。 慕容灼接著往下暢想:“把你師兄的魂魄湊齊,然后下小世界去養魂,你想要什么類型的小世界——對了,我突然想起來,你師兄神魂養好之后,該怎么辦?” “什么該怎么辦?”景昀問。 慕容灼道:“你師兄神魂養齊,可以復生,卻還是個凡人,沒有飛升,你準備怎么辦?難道把他放在凡間,你自己回天上去?” 景昀搖頭說不:“那等到師兄飛升,又要好幾百年的功夫?!?/br> 慕容灼:“那……” 景昀說:“我和天君商量過了,就按照舊例走?!?/br> 慕容灼問:“什么舊例?” 景昀道:“我掌管南方九百世界,向天君要了三次副手,天君愣是一個可用的仙官也沒調給我,人才全留下為她分憂,我的工作負擔已經嚴重超過一司之長所該承擔的任務了,所以按照舊例,我可以自行征辟仙官?!?/br> 不知為什么,慕容灼總覺得此刻景昀的怨氣格外深重,她悄悄縮起肩膀,小聲哦了聲:“可是,從凡間征辟仙官屬于特例,不能久留仙界?!?/br> 景昀道:“到該被遣回凡間的時候,我師兄早修到足以飛升了?!?/br> 慕容灼醍醐灌頂:“好主意!” 絕音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