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渾然不知自己在跟誰稱兄道弟，懂行又能接受他設計風格的人實在太少了，他不客氣的往哈里曼大師身旁一坐, 笑著點頭道：“這個項鏈我的確大改過, 原本的設計風格要更簡潔一些，色調更冷, 以鉆石和冰翡為主……”

    老哥……老哥……

    席修然看著白石那副自來熟, 說到興奮時還哥倆好的往哈里曼大師肩膀上搭的手，幾次欲言又止。旁邊的助理莉娜眼睛都瞪圓了, 好幾次差點沖過去把白石給拽下來, 把你的狗爪子給我拿開！

    然而哈里曼大師本人卻不太在意, 白石一張口, 他就聽出了門道。他甚至根據白石的口述, 寥寥幾筆就在光屏上還原出了原稿, 對比著原稿和改過以后的新作品, 哈里曼大師陷入了沉默。

    如果說白石原本的設計是山巔邊緣鋒利的冰凌, 只用最簡單的色彩和線條，就勾勒出了讓人不敢直視, 近乎鋒銳的美。那么重新改過以后的設計, 則是漫長冬日里的午后暖陽，叫人舍不得, 放不下，只想瞇著眼享受它的美好。

    白石看著光屏上老人三兩下就還原出來的原稿, 愣了下，臉上得遇知己的興奮神情淡了下來, “唉，可惜我沒能力讓它誕生……”

    開始是沒有投資人, 他自己又買不起昂貴的大塊鉆石、玉石毛坯原料，只好把設計稿前前后后修改了無數遍，想盡量使用便宜點的碎鉆達到效果，當然也有賭那么一口氣的想法，想將自己的風格發揮到極致，向世人證明自己。

    后來，他終于定稿了，正想怎么拉投資賺錢買材料，老院長卻突然病重，孤兒院也連番出意外，他只好將圖紙壓進箱底，最后……白石張了張嘴，后面的話卻說不出來了。

    對藝術創作者來說，凝聚了他們所有心血的作品，就像是他們的親生孩子，從構思落筆那一刻起，他們就在期待著孩子誕生降世那一天，但他卻迫于生計，賣了它們。

    哈里曼大師忽然道：“你賣了設計稿，還是買斷?！?/br>
    買斷合同，不僅失去作品的所屬權、使用權、專屬權，還有最重要的署名權。從此以后，作品就和作者本人徹底沒了關系，買家可以隨意修改、使用、售賣，甚至還可以宣稱是買家自己的作品。

    這是很多窮困潦倒，實在走投無路的藝術創作者們才會選的路。

    他們活了下來，但傲骨被折，或許從此以后再也無法創作，有的甚至干脆墮落到底，成為別人的槍手。但也有人哪怕被打斷脊梁，一身傲骨粉碎，也能咬牙再重新站起來，因為人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

    “對，我賣了它?！?/br>
    白石眷戀的看著光屏上的舊稿，很輕的笑了下，坦然的承認：“但我并不后悔。雖然都說創作靈感很珍貴，一旦錯過了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遇到。但我覺得比起靈感、作品，還是家人和生命更重要?！?/br>
    “靈感嘛，我能抓住它一次，就能再抓第二次，創作出更優秀的作品?！奔胰怂麉s不想再失去了。

    “說得好！”

    尼爾忍不住給白石鼓掌，走過來遞上電子名片，笑道：“白先生，我很欣賞你的作品，這里的作品我出五千萬全包了！”

    五千萬？！

    白石眼睛都直了。

    這次展會席修然前前后后花了近四千萬星幣，其中近三千萬都花在鉆石、翡翠原材料上。而有關盈虧的問題，席修然也和白石說好了，扣除所有成本后，賺了的都歸白石和孤兒院，如果虧了，沒賣出去的珠寶飾品則都由席修然兜底，他會按照市價支付白石等人設計費和人工費。

    白石開展前就沒有奢望能全賣出去，他只想努力做好每一件作品，能賣一件是一件，絕不能讓席修然虧太多。

    但現在居然有人出五千萬全包了，扣除成本后凈賺一千五百萬……那他是不是就能給老院長買最新型的醫療艙了，白木的基因修復手術，艾麗的心臟移植手術也可以都安排了？

    白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艱難地吞了口唾沫，他忍不住看了眼隨著電子名片一起遞過來的五千萬支票，卻又迅速移開視線，求救的看向席修然。

    救命！

    窮逼沒見過這么多錢，不知道該怎么辦！

    席修然看著突然出價全包的尼爾，心里嘖了聲，jian商。

    能得到哈里曼大師的認可，證明白石的作品價值比他預估的還要高好幾倍，在這樣的前提下，別說五千萬全包，就是一億全包白石都虧了。

    說的難聽點，就星際現在對哈里曼大師的盲目崇拜和追捧，他隨手指著路邊一塊石頭說好看，轉頭這塊石頭就有可能被人稱作是“大自然的杰作”、“上帝的作品”，被一眾人哄搶競拍到好幾十萬星幣，更別說白石的作品價值本就不低了。

    尼爾這張口五千萬就想全包，實在太jian詐了！

    席修然瞥了眼旁邊傻乎乎還沒反應過來的蘭登，再看和他有幾分像的尼爾，思忖著該怎么開口。雖說jian詐了點，但尼爾叔叔一開始的確是抱著善意來的……

    就在這時。

    一直看著圖紙和項鏈不發一言的哈里曼大師回過神，他撩起眼皮看了尼爾一眼，冷聲道：“五千萬全包，你是想傳出去說我們兩個合伙起來欺負新人？”

    尼爾訕訕一笑，忙收回支票，“嘿嘿，您也知道我是個生意人，總是想利益最大化嘛。既然您老發話了……”

    尼爾掃了一眼展示柜上的十幾個珠寶盒，尤其是正擺在哈里曼大師眼前的鉆石項鏈，心中估了下價，忍痛道：“您看，八千萬怎么樣？雖然有您老的招牌在，但白先生始終是新人，這又是全新的風格，我總得賺點辛苦宣傳費和差價嘛?！?/br>
    哈里曼大師“啪”地一聲關上珠寶盒，冷冷一笑。

    尼爾火速改口：“一億，一億星幣！再多，我就真賺不了什么?！?/br>
    席修然：“……”

    你火速改口的樣子，可真狼狽呢。

    已經反應過來的蘭登捂臉，很不想承認那是自己的小叔叔。

    至于白石……

    白石整個腦子已經木了，一億星幣是多少來著？

    *

    外頭，設計稿展示廳里，來來往往的游客們大體可以分為兩類。

    第一類是初次進來的，不太能適應、欣賞這種全新的設計風格，看著展出的各種設計稿不時皺眉，偶爾會停下來看看，最后直奔廣告里吸引他們進來的蝴蝶發簪，買一支發簪就干脆走了。

    對于這款蝴蝶發簪，席修然是作為紀念品販售的，定價不高，一般工薪階層都能買得起，主要是為了宣傳品牌而設計的。因此，在設計之初席修然就和白石商量好了，這款發簪不需要人工打磨，純粹靠機械量產。

    當然，作為紀念品，這款發簪在展會就不會再制作販賣，屬于絕版產品。

    絕版嘛，但凡玩過幾款抽卡手游的人都懂。

    而第二類游客，則是重新排隊進來的游客。

    他們先前已經參觀過一次了，再次進來他們就走的很慢，會把每一件作品來來回回看上好幾遍，嘴里不時嘀咕著“好怪，我再看看”，有的人看得不過癮還會還招來機器人，登記身份信息后去觀看全息概念圖。

    還有很少一部分人則是直奔成品鑒賞展示廳。

    成品鑒賞展示廳門口，兩名身著華麗禮服的貴族兼大珠寶商正大眼瞪小眼，顯然都沒想到對方竟然也在！

    呸！虛偽無恥的生意人！

    高一點的珠寶商不著痕跡的瞪著對面矮個珠寶商，心中暗暗咒罵這個兩面三刀不要臉的家伙，明明先前跟他一起去了長公主那邊，嘴里各種說著這種風格太簡單了，肯定賣不出去，誰買誰傻逼，結果一轉頭就悄悄跑過來想買，真是無恥至極！

    矮個的珠寶商也是一樣的想法，皮笑rou不笑道：“好巧啊，海倫侯爵。你不是說這個簡單的設計風格配不上你的身份，只有哈里曼大師的作品才值得嘛，現在怎么過來了？”

    海倫侯爵聞言冷笑一聲，直接扭頭看向別處，話都不想跟他說，搶先進了門。

    文森特伯爵一看，也急忙跟了上去，路上還不時陰陽怪氣懟海倫侯爵幾句。

    倆人直奔展示柜，遠遠就被展示臺上的鉆石項鏈吸引了注意力，他們正想多看兩眼，就見一個白發老頭“啪”地一聲合上珠寶盒。

    哪兒來老頭，那可是珠寶藝術品，得輕拿輕放。

    海倫侯爵下意識瞪向那個老頭，隨即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因為角度問題，只能勉強看到一點側臉，文森特伯爵沒認出哈里曼大師，張口就要訓斥，就聽到有人喊價：“一億，一億星幣！再多，我就真賺不了什么?！?/br>
    “一億？”文森特伯爵下意識就開口道，“哪家的愣頭青，張口就是一億，懂不懂行——”

    還沒罵完，文森特伯爵才驚覺這聲音有點耳熟，抬眸就對上尼爾冷漠的眼神，再轉頭，他發現那個拿著項鏈的白發老頭更眼熟！

    文森特伯爵：“？？？”

    文森特伯爵：“?。?！”

    還不等文森特回過神，海倫侯爵雙目赤紅的瞪著尼爾，聲音驟然拔高了整整兩度，“一億一千萬！他出多少，我都比他多出一千萬！”

    尼爾：“……”

    你特么知道老子在買什么嗎，就跟著競價！

    太陽的！

    *

    主會場，貴賓休息室。

    眼看馬上就要到開幕儀式了，眾人翹首以盼久等待許久的哈里曼大師卻還沒有影兒，終于有人忍不住去找特蕾莎：“長公主殿下，您不是說哈里曼大師這次會來參展嗎？怎么現在都還沒見到人？”

    特蕾莎一時真不知道該怎么辦，心腹諾曼管家也不在，只好盡量拖延道：“快了，快了，今兒來的人那么多，多半是路上耽擱了?！?/br>
    她一邊說，一邊給席夢辰打眼色，讓他趕緊再聯系威爾，想辦法聯系上哈里曼大師，然而對方卻根本不接通訊。

    席夢辰也慌了，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明明前幾天哈里曼大師還對他的作品贊不絕口，說很期待在展會上的新作品，威爾也對他親切無比，把他當小師弟照顧，可現在全變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席夢辰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好將通訊設置成自動撥號，幫著特蕾莎安撫著貴賓們。好不容易暫時安撫下貴賓們，還不等席夢辰緩一口氣，就見不遠處，他母親臉色慘白捏著終端，身形都在搖晃。

    席夢辰心中咯噔一聲，就見不久前還殷切想聘請他的珠寶商，怒瞪著他和特蕾莎，“長公主殿下，席小先生，你們確定哈里曼大師會出席開幕式？！”

    特蕾莎強笑道：“當然，我和哈里曼大師什么關系，圈子里不都是知道的嘛?！?/br>
    聞言，先前還殷切巴結著兩人的珠寶商臉色驟變，冷笑著將終端上的光屏放大，投影在整個貴賓廳里，“那請二位解釋下這是怎么回事！”

    眾賓客抬頭一看，只見是帝國知名的媒體直播采訪界面。

    直播里，在某個展廳，他們熟知的幾個大珠寶商正在瘋狂競價，而被他們圍在中央的白發老者，正是哈里曼大師。

    “哈里曼大師！”

    “哈里曼大師怎么去了外面的小展館！”

    “那不是上將夫人的展館嗎，哈里曼大師怎么會……”

    看著光屏里的白發老者，滿場嘩然，幾乎都是奔著哈里曼大師來的貴賓齊齊站了起來，不敢置信的盯著光屏。

    特蕾莎呆立當場，表情管理徹底失敗。

    聽到“上將夫人”這個詞，席夢辰的臉色霎時也白了。

    “特蕾莎，逗著我們玩兒很開心嗎？你和哈里曼大師的關系可真好啊?！敝閷毶萄凵耜廁v的盯著特蕾莎，余光不屑的瞥了眼席夢辰，扭頭摔門就走。他的珠寶生意都要撐不下去了，就等著巴結上哈里曼大師“逆天改命”，結果全被特蕾莎給忽悠毀了，他現在生吞特蕾莎的心都有了，誰還管她的身份有多高貴。

    珠寶商摔門帶頭離開，不少賓客也絲毫不給特蕾莎面子的人也跟著走了，余下沒走的賓客雖然顧忌特蕾莎的身份，沒說什么，但悄悄打量特蕾莎的目光都透著不滿。來這里的人，誰不想和哈里曼大師搭上關系呢。

    看著瞬間空了一半的貴賓休息室，特蕾莎身形搖晃，眼前一陣陣發黑。

    怎么會這樣……

    席夢辰連忙扶住她，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珠寶商走了，但早有其他的賓客悄悄打開了直播采訪，不知道誰沒控制好音量驚呼道：“這不是上將夫人上次被退稿的設計稿嗎？之前是誰造謠說他的設計稿很差，被哈里曼大師退稿的？看哈里曼大師的點評，這分明是很喜歡啊?！?/br>
    “雖然稍顯稚嫩，但靈性十足？我記得，哈里曼大師上一次夸人的作品有靈性，還是二十年前夸獎倫納德先生?！?/br>
    “不是席小先生嗎？不都說哈里曼大師很欣賞他，要收他當關門弟子？”

    “得了吧，哈里曼大師都沒來這里，誰知是真是假……”

    眾人的視線如同針扎般落在席夢辰身上，先前對席夢辰殷切的人都開始重新審視他。

    席夢辰唇色越來越白，臉上的表情差點維持不下去，他不敢再待在這里，連忙扶著特蕾莎去了單獨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