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那菜市場的白月光 第8節
老馮被調回總公司,升了職,而我在原來的公司做項目經理,手底下的人都比我資歷深學歷好。 國內的環境比非洲復雜得多,頭一件就是在非洲,老馮只手遮天,沒人敢說半句閑話(當然,那些非洲哥們兒說了我們也聽不懂)。 而現在,老馮相當于一把尚方寶劍,都知道我有。但我也不可能因為誰朝我翻個白眼,就拔出劍來殺個人??! 所以我每天都在收獲各種形式的白眼。 我必須得以最快的速度把項目做出來,才能真正站穩腳。 那一段我不是天天跟著甲方爸爸屁股后面獻殷勤,就是對公司每一個人阿諛奉承,活像演歌舞劇,終于有一個項目到手了。 我在家喝了三瓶啤酒慶祝,我奶奶顫巍巍的喝雪碧陪我。 那是個特別小的項目,預算低,甲方想法天馬行空,商務測算潛虧600萬,誰也不愿意接。 我也不愿意,但沒辦法,我沒得選。 想要不賠,就要精準的在每一個時間節點按時完成,而且一分錢也不能多花。 成不成就在此一舉了。 那段時間忙著開會,忙著跟材料商壓價,忙著跟分包項目經理斗智斗勇,回家連鞋都不脫就眼前一黑,再睜開眼睛就天亮了。 然而還是出幺蛾子。 工長和我們總工吵起來了,等我到的時候,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因為沒錢,我們選的分包小老板都是價格最低的,但如果質量不過關的話,第一個死的就是我。 所以我請了公司最較真的李工來把關。 他這個人較真到什么地步呢?洗手的順序錯了都要回頭重新洗一遍,之前因為太較真拖垮了一個項目,在公司基本上被邊緣化了。 我就要一個認真的人來保證這個項目的下限。 但問題就是,他每次到現場都能檢查出一堆問題,哪哪都不達標,發回去重做,可是重做又要趕工期,久而久之施工隊怨聲載道。 這次又是沒有嚴格按照施工方案來,話不投機,工長指著他鼻子就開始罵。 工人們血氣方剛,把兩個人圍得水泄不通。 “施工方案是定好了的,你看根本就不合格……”李工漲紅了臉,結結巴巴的據理力爭。 “我看你像不合格!光施工方案我們就活活改了四回!要求高你倒給時間??!又催命似的催工期!咋!我們兄弟命不是命??!”工長陜西人,氣得一蹦老高。 就在這時候有人發現了我,立刻就通風報信:“經理來了!經理來了!” 人群立刻跟摩西分海一樣自動分開一條路給我。 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很微妙,就那種,有點擔心這項目黃了,又真心期望我倒霉…… 我沒看那個工長,而是直接吩咐:“把負責人叫來,少他媽鼓動工人鬧事,自己在那看戲!” 這是工地老把戲,意見不合,就鼓動工人把人打了的也有。 他們的老板很快過來,他長得一臉匪氣,進來就指著工人一頓罵:“我才出去一會你娘的又給我整事!找死是吧!” 我打斷他:“陳總,質量缺陷三次,我就可以讓你們全滾蛋,這事你知道吧?” 陳總愣了一下,冷笑著道:“這話可頭回聽說,任總再說一遍唄,我沒聽清!” 我往前走了一步,坦蕩的站在他拳頭底下。 “要走就走,我攔一下是你養的?!蔽业溃骸案音[就吃準了我們趕進度是吧?但我還真告訴你,真把盤子砸了,我有的是項目做?!?/br> 這當然是在吹牛,我算個什么東西啊。 但是他們的臉色都變了,顯然,我和老馮之間那些似有似無的傳言,在這時候發揮了作用。 我一拍桌子,一字一頓道:“而且我把話放在這,鬧到那時候,你們今后一個項目都上不了!我保證!” 工地這種地方,講理只會讓他們覺得你軟弱。 就是要做出我后面有人樣子,他們才會怕。 陳總跟川劇變臉一樣,嬉皮笑臉道:“怎么就話趕話說到這份上了!我們公司還仰仗著你任總發財呢!”然后馬上回頭對著工人吼:“都干活去!有這看熱鬧的功夫,把活做仔細點!讓李工省點心!” 剛才還劍拔弩張的工人,馬上就散了。 只剩下我們公司的人,我對李工說:“李哥,你做得一點錯都沒有,這事是你受委屈了?!?/br> 他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慌慌張張的把眼鏡摘下來擦:“啊我沒事沒事……” 我環顧了其他的人,道:“我知道你們不喜歡我,但是來這的,或多或少在公司都有點難處,一句話,這活干不成,大家要么卷鋪蓋走人,要么這輩子在公司升職無望,干成了,每一個人都會拿到錢,而且我保證這就是你們大步往上走的起點?!?/br> 這顯然也在吹牛畫大餅。 但是顯然這些公司的邊緣人都受到了鼓舞,這一次,我選的人都跟我一樣,太需要一個機會了。 結束爭斗后,我開始開會,把每個公區每個部位工程量都算清楚,算完工程量算人工,算完人工算器械,細致到每個區域,每一個人身上的工作都清晰明了。 要想錢少還能把活干好,就只能這么殫精竭慮的算。 終于可以下班的時候,我只覺得頭重腳輕,隨時可以栽倒在床上。 往下走的時候,才發現居然下雪了。 細碎的雪花,從深藍的色天空飄落。 我一邊看,一邊想,只有南方的城市會有這么浪漫的雪。 我長大的那個城市,大雪會像厚重的棉絮一樣,把整個都市包裹。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門口站著的那個人。 高個,灰藍色的大衣,白色的圍巾,站在暖黃色的路燈下朝我招手。 他長得干凈清冷,笑容卻很溫暖:“任冬雪!我等你好久了!” 是程廈。 第9章 他是我的狂想之夢 我幻想過很多次我們倆重新見面的場景。 每一次我都特別高貴,我要穿el的套裝,背最新款的包,我要體面,要高貴,要若無其事輕描淡寫,但美艷絕倫。 實際上我今天早晨,沒洗臉。 頭發也一周沒洗了,穿了件灰頭土臉的羽絨服,憔悴又滿臉戾氣,身上有八百里開外就能聞到的煙味。 “你怎么在這兒?” 他說:“這個是我們團隊設計的,今天早晨來看現場,正好撞見了……你在發脾氣?!?/br> 真的,那一刻我真希望這世界轟隆一聲炸毀,這輛車、這條街、這個城市、還有上面該死的月亮,都炸個干凈算了。 這是內心戲,表面上我紋絲不動,立刻扯起了程序化的笑容:“天啊,這么巧!以后我也設計院有人了哈哈哈,走,我請你吃飯,咱邊吃邊聊!” 程廈似乎有一瞬間怔愣,但是沒說什么,只說:“那我把車開過來?!?/br> 他開了一輛銀白色沃爾沃,車里有種暖洋洋的香味,讓人昏昏欲睡。 他問:“你回來了,怎么不跟我聯系???“ 我說:“嗐,不是忙嘛,想著這個項目忙完就去找你。我說這次這個項目怎么這么出彩,原來你小子設計的……” 他一直沒有說話,我的喋喋不休停下來,車內陷入了一片寂靜。 不知多久后,他輕聲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br> 我以前是哪樣的? 濃重睡意席卷上來,盡管我努力的睜開眼睛,還是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六年前,我剛下飛機那個深夜,剛開機,就接到了程廈的電話。 他的聲音抖得不像話:任冬雪,你跑哪去了,我給你打了四十幾個電話,我都報警了…… 我說:我來非洲這邊工作,坐飛機來著,抱歉忘記告訴你了。 他好像沒聽到這句話一樣,接著說:你在哪?我現在去找你! 我說:你到哪找我??!都說了我在非洲呢! 他說:你別跟我生氣了行不行??!咱不吃麻辣香鍋了,我請你吃好吃的,火鍋還是烤rou? 我說:我真的沒跟你開玩笑,我來非洲了,三年之后才能回去呢!” 他說:那我怎么辦? 我說:“什么?” 電話一下子被掛斷了,我在那里愣了好久,不知道剛才是信號不好,還是他突然發瘋。 這六年,其實我回來過,老馮說考證絕對不能耽誤,所以報銷了我的機票。 每次回來,我都要分秒必爭的去看奶奶、帶她去檢查身體、然后考試、跟公司匯報情況…… 我沒有去見過程廈。 自那通電話之后,我們就再也沒有說過話,一開始我能在朋友圈看他讀研、寫論文、做項目……后來他不怎么發朋友圈,我們就逐漸斷了聯系。 見了面說什么呢?與其相對無言,假意寒暄,我更愿意把那次圖窮匕見的爭吵,當做我盛大暗戀的結束。 等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一片大海。 深藍色的大海靜謐而廣闊,海浪輕輕沖擊著岸邊,一輪橘紅色太陽正第次將蒼穹染紅。 我疑心是做夢,往旁邊一看,是歪在一旁熟睡的程廈。 ……就是在做夢吧。 其實如果算上做夢的話,他從來沒有退出過我的生活。 非洲沒有什么娛樂活動,我們輪班看著設備運作和工人勞作,枯燥的生活很多人后期都已經熬不住了。 但我不怕, 那些在非洲工地上的日日夜夜,我有大片的時間可以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