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從水里撈到人了嗎 第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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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黑煞氣從地底冒出來在半空聚成人形,看不清面孔,沒有五官,被注視的感覺卻格外強烈。 “宴聆青,你還是來找我了,”男人的聲音冷淡又溫和,聽上去和以往沒什么區別,仿佛他還是那個被眾人稱道,坐擁萬貫家財的周培柯,“我已經落到這般地步,你還要殺了我嗎?” “對,我來殺你?!毖珩銮嗟恼Z氣也很平靜,看向周培柯時,眼里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恨意。 如果不是滿天黑云涌動,雷鳴電閃,風吹得草木簌簌作響,如果不是百鬼見到周培柯出來便四處逃散,這平靜對話的場景就像在路邊偶遇熟人。 “為什么一定要殺我?你既不恨我,也不是多管閑事的所謂正道人士,你沒有那么多情感不是嗎?” “我的確沒有,但我有我想做的事?!北热鐬榻弥匏麄儓蟪?,除掉這個后患,比如讓困在這里的鬼魂解脫,比如得到功德。 “而且,你也想過殺我?!毖珩銮嗾f道。 “我并沒有想殺你,我只是想帶你走,我說過,我們才是一路人?!?/br> “對不起,我不想說這些浪費時間,我想快點解決?!毖珩銮喽Y貌說完,早先被收回的鬼氣又開始涌動。 “好,我已經是這幅模樣,連人形都化不出,更不是你的對手,你要殺我就把頭骨挖出來直接毀掉吧,掩蓋的罪孽被你破了,天道已經注意到這里,挖出來以后或許都不用你動手?!敝芘嗫抡Z氣淡淡,卻竟是一副認命的模樣。 宴聆青的鬼氣已經扎入地下,聞言動作一頓。 周培柯繼續說道:“我已經窮途末路,什么結果都接受,就是難為這里上百鬼魂跟我一起消散了?!?/br> “你在湖金雙湖的人類怕造就罪孽,那么你在乎這上百只鬼魂飛魄散嗎?” “這些鬼魂充滿惡意,又跟我綁定在一起,你猜天雷劈我的時候會不會顧忌他們?”那道煞氣形成的黑影晃了晃,然后溢出一聲輕笑,“覺得我又在威脅你?就算是威脅吧,螻蟻尚且偷生,能不死我還是不想死的?!?/br> 宴聆青:“方明在試圖挖開你的埋骨之地,他死了?!?/br> 周培柯:“他?他本該死在玉佩碎裂后的反噬,是我讓他多活了這么久,他卻還想對我不利,我殺了他也是應該的?!?/br> 宴聆青不再說話,停滯的鬼氣繼續向下,再次找到了那顆黑漆漆的頭骨。 骨頭已經被煞氣浸透,頭骨之內還聚集著更多,這些都是蘊養周培柯的能量。 他沒有將頭骨直接挖出,否則里面的能量直接爆開,后果不堪設想。 鬼氣如根系一般扎進頭骨,從里到外重重將它包裹。他要將那些煞氣全部吞噬。 煞氣仿佛綿延不絕,宴聆青的鬼氣卻更加滂沱渾厚,它們如一只斗氣昂揚的兇獸,急不可耐地撲過去將對手吞殺。 然而,就在廝殺到一半的時候,毫無反抗的煞氣突然纏住了他,順著鬼氣一點點攀升延長,它們在試圖捆綁他,拉攏他,將他融為一體。 宴聆青抬眼看向周培柯,少年臉上一如既往的精致漂亮,雙眼漆黑,看沒有一點表情,“這是你現在的能力,也是你拖延時間的原因?” 他已經感覺到了,身上仿佛被綁縛了無數根細線,拉扯著他,限制他的行動,時間越久,這些線便越扎實。 這應該也是那些鬼魂無法逃離的原因。 周培柯的身影不住竄動,隨后飄到了宴聆青身側,“是,只要我們合為一體,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用想盡辦法來延長壽命,江酌洲我不會再去動,甚至我也可以保留你的一部分意識,你覺得怎么樣?” 宴聆青不說話,周培柯又飄到他另一側繼續蠱惑,“陰煞鬼氣,向來都是不分你我,宴聆青,你以為你現在這樣能存在多久?跟我融合在一起才是最合適的,你在猶豫什么?” “我也可以吞掉你,強大自己?!毖珩銮嗾f完,身上的線倏地被他掙斷,只是下一秒又重新纏上來。 掙斷又被纏上,掙斷又被纏上,仿佛沒有盡頭,于是宴聆青隨那些絲線再次扎入魂魄,只要他能吞噬完頭骨里的煞氣,這些線自然也不算什么。 宴聆青垂下眼,不再理會周培柯帶著蠱惑的絮絮叨叨,他的感知越發專注于地底深處的廝殺。 煞氣消失得越來越快,黑色的人影逐漸變得扭曲。 轟隆—— 雷聲離這里也越來越近,“咔嚓”一聲,老槐樹的樹冠被劈斷了。 周培柯和宴聆青同時驚得僵住,眼看頭骨的顏色已經變淺,周培柯忽然陰惻惻說道:“宴聆青,你知道我在金雙湖底被那縷魂魄的力量沖散時看到了什么嗎?” “我看到了你,也看到了江酌洲,是江酌洲殺了你,你只不過是死在江酌洲劍下的一只惡鬼而已?!?/br> 宴聆青陡然一怔。 周培柯見他心緒一亂,繼續說道:“不敢相信嗎?你可以自己看?!?/br> 宴聆青已經吞噬了頭骨中大半煞氣,只要周培柯不阻止,他可以看到周培柯的部分記憶。 還沒等他說話,一幅破碎的、不甚清晰地畫面順著那些煞氣傳進腦海。 荒林之中,一道又一道天雷劈在什么東西身上,再之后是一只殘破丑陋,渾身血腥臭氣的怪物出現在視野。 怪物面容模糊看不清臉,甚至算不上人形,但有人叫了它的名字。 “宴聆青?!?/br> 怪物抬起了頭,緩慢從地上爬了起來。 對面站著的是江酌洲。 古裝長袍,長發如墨的江酌洲,他手中握著的是一柄長劍。 那柄劍宴聆青也見過,它放在棺材中,跟那縷殘魂躺在一起。 下一幕,劍尖刺中怪物的胸口,鮮紅的血噴出,怪物在猙獰吼叫中破碎成碎片。 畫面并不是連續的,宴聆青也無法從怪物的樣貌中看出絲毫屬于自己的影子,但江酌洲的確叫了它“宴聆青”。 所以他以前是只丑陋可怖的怪物。 而江酌洲殺了那只怪物。 宴聆青怔怔的,一下回不過神,或許是因為他和周培柯的聯系沒有及時切斷,他還看到了些許屬于周培柯的過去。 驚才絕艷的少年,卻天生體弱,時不時吐血,令人大感可惜。 很快,這些碎片記憶全都消失,宴聆青什么都看不到了,周培柯的聲音再次從耳邊傳來,“看到了嗎?你和江酌洲天生不是一路人,他氣運加身被天道所偏愛,你我卻是被厭棄之人,你不恨嗎?不甘嗎?不想為自己報仇嗎?” 宴聆青抿著唇沒有說一句話,垂著眉眼還是那么漂亮,還是面無表情,看上去卻比之前多了一股陰冷之感。 周培柯的話一句又一句,猶如刻在腦海,無法忽視。地底深處,鬼氣還在不斷吞噬煞氣,速度沒有變慢,更兇狠,卻也顯得更焦躁,映襯出它們主人此刻并不平靜的心緒。 他沒有看到,身側的黑影其實已經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他也沒有注意到,那些煞氣越來越不反抗,乖順地等著被他吞噬。 只剩三分之一了。 周培柯感受著下方的情況,嘴角的笑容不斷擴大。 吞吧,最好一口氣全都吞下去。 然而很快,他的笑容僵住了。 宴聆青沒有再繼續吞噬,所有鬼氣被他收斂得干干凈凈,雷云還在涌動聚集,但地底的廝殺卻突兀中止。 周培柯整個黑影已經扭曲了,但黑影只是黑影,沒人能看出他此刻的表情,“你……你想清楚了?準備放過我?想清楚就好,你不愿意跟我融合,我也無法強迫你,但無論怎樣,我都不希望你繼續在江酌洲那里受騙,他能殺你第一次,也能殺你第二次?!?/br> “再過百年,不,用不了百年,我就能再度出世,在江酌洲死之前,我親自找到他,你下不了手,就由我來,他現在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不是嗎?” 周培柯的聲音總是帶有蠱惑性的,他最擅長cao控人的心神。 宴聆青看著他,一身的詭異躁動氣息,但語氣卻很平靜,“你的彎彎繞繞真的很多,但我沒有你想的笨,謝謝你給我看那些記憶,不然我真的會將那些煞氣全吞噬下去?!?/br> 周培柯沒有說話。 宴聆青還很好脾氣地解釋:“那些煞氣是你的本源,我一口氣將它們吞下卻無法第一時間將它們煉化,你就可以趁這段時間反過來控制我,控制的前提是我心神大亂,被影響得越無法自控你越有把握,所以這個時候讓我看到那些畫面是最合適的?!?/br> “我是一只死在江酌洲劍下的怪物,你受盡病痛的苦楚,不被命運偏愛,前者想讓我生恨,讓我方寸大亂,后者想讓我對你不忍,更容易被你迷惑?!?/br> 宴聆青又想到了那只握劍的手,想到了怪物碎裂在劍下的場景。 “你知道那把劍叫什么嗎?”他突然問周培柯。 周培柯自然不知道。 “是叫碎魂,斬邪殺鬼,碎裂魂魄的碎魂,我也是突然知道的?!?/br> “頭骨上還附有你的神魂嗎?” 周培柯依舊不說話,黑影已經一動不動,氣氛變得更緊繃了些。 宴聆青繼續禮貌又平靜地說道:“謝謝你給我看那些,我知道怎么徹底殺掉你了?!?/br> 他說完就想離開,要走的時候才發覺身上還扎著一條條無形的線,他再次將線掙斷,卻在離開之前又被纏上了,煩不勝煩。 轟隆—— 宴聆青驚得僵住,雷就響在頭頂,他幾乎有種自己被劈到的錯覺。緩過來一看,才發覺被劈到的是周培柯,地面已經焦黑一片。 但周培柯只是煞氣形成的虛影,劈散之后很快凝聚,“天道誅妖邪,可不管旁邊站著的是誰,只要我把山上的鬼魂都拉過來,他們統統都會魂消魄散,但我沒有這樣做,宴聆青,你真的要殺我嗎?我有錯,卻不是徹頭徹尾的大惡人,你真的要將我徹底毀滅,不留一絲存在世間的可能?” 宴聆青:“是的?!?/br> 周培柯:“……” 周培柯:“你想掙脫這些線可沒那么簡單,你猜下一道雷會劈到你身上嗎?” 宴聆青剛剛就差點被劈了,他又剛看過很可能是自己的怪物被劈的場景,心里自然是害怕的,直接走不行,他還有其他方法。 他和小木偶的聯系比這些線牢固太多,那是專用于吸附他魂魄的傀儡木偶,沒有什么東西可以爭過它。 宴聆青閉上眼,下一秒,身上一條條線霎時崩斷,他的身影也瞬間消失不見。 周培柯簡直目眥欲裂,黑影扭曲竄動,卻無論如何也離不開這方寸之地。 碎魂。 斬邪殺鬼,碎裂魂魄的碎魂。 他不知道世上是否真有這么一把劍,但宴聆青的表情無論怎么看也不像謊言。 徹底殺掉他嗎? 周培柯這一次終于感覺到了恐慌,兩百年來他都在執著生死,所做的一切也只是為了生,難道這一次他真的會徹底死去? 這就是他的結局嗎? “轟”,又一道天雷落下,黑影躲開了,但在周培柯聽來,這就是天道給他的回答。 徹底死去,徹底不存在,就是他的結局。 百鬼的怨恨和冤苦被揭露,罪孽無法隱藏,所謂天道又盯上了他。 周培柯望向漆黑不見一絲鬼影的山林,他知道那些鬼魂都藏在哪里,他也可以把他們拉過來放在天雷之下,但那除了泄憤和增加他的罪孽沒有一點用處。 鬼魂還得為他提供煞氣,宴聆青的話也不一定是真的,還沒真正走到絕路的時候,他不一定能真正殺死他。 這樣想著,黑影消失,地上殘留的煞氣也散得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