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吃瓜看戲的日子 第16節
顧泰一笑,“難道還不曾聽過人走茶涼的道理,在哪里都是一樣的?,F與你說如今得天子重用的司指揮使,司桓肅,出身系司家嫡系一脈,這人在十四歲之年,做過一件轟動中州的事?!?/br> 顧運好奇忙問:“什么事?” 顧泰飲了一口茶,放下茶盞,淡淡開口:“弒父?!?/br> 顧運啊地驚了一下,半晌,只問:“是有什么緣故?” 顧泰卻瞥她幾眼,道:“你倒是不害怕?” 顧運明白顧泰說得害怕二字指的什么意思,那并不是它本意上的心靈上的嚇到。 弒父的重點,并不在那個弒,而在父。 以時下普世價值觀來看,一個人倘敢弒父殺母,不啻與挑戰宗族禮法,違背天理倫常,乃是非常嚴重的一件事,在世人眼里,此子天誅地滅不為過。 顧運先不論殺人這件事情本身,只說因為她自己兩世的經歷,注定心里不會認同那一套極端的君臣父子論,不止這個,有很多觀念上的東西,她從不跟別人輕易討論。 顧泰這么問,她便說:“我的不害怕,是因著我不認識他,亦也不知他為何弒父,故而不敢輕易出言評判。若他是無故濫殺弒殺的殺人狂魔,料想此時就不該還活生生站著,且走到這個位置,任由我們討論了。那譬如他殺人是為著報仇,再或別的什么,那就是為著他自己,我也不評判,就更加談不上害怕了?!?/br> 顧泰也全然明白顧運說話里的意思。 她并不在意弒父里的父字,重點在弒。 “阿姐繼續說這個人吧?!?/br> 第二十六章 “當年往事說起細節來外人并不知曉,只有個大概,只有一件事是確認了的,便是,司桓肅之父先殺了其母。 司桓肅母親生產那日,他父沖進產房,將那剛出生的嬰孩活活掐死,產婦產下子嗣已是元氣大傷,親眼見此情景,大驚大厥之下,一口氣沒提上來,猝死了。那日事后,那間產房所有人都被發賣,對外只說人夫人難產而亡,直至司桓肅得穩此噩耗,從親戚府中趕回,事情真相早已經被掩埋,這處處破綻的事情,當時司府中無一人站出來出來主持公道,只開始準備喪事,司桓肅萬分不肯相信。 不知道當時尚且年少的人費了多少的功夫,付出多少代價,才能將那些發賣得了無蹤跡的人一一找了回來,索問每個人的口供,終于得知真相后,幾乎要發狂, 在他母親停靈的最后那一日,司桓肅在他母親靈前,提刀砍殺了他的父親,終究是用猩紅的血,慰了他母親的靈魂。 這事當年在平州鬧得極大,司家宗族陳情意欲處置死司桓肅,案子已經呈送到京城,圣上查明因果緣由后保下司桓肅,斥了司家一族,就此將人留在了太子身邊,更金口玉言發下話來,從此之后,此事誰都不許再提起?!?/br> 顧運聽完心頭震顫不已,不知原來現在這位權柄在握不可一世的天子近臣,身上竟發生過如此的悲慘過往。 顧泰繼續說:“司桓肅在圣上身邊長起來,圣上一路培養,將他扶到現在這個位置上,他是天子手中一柄利刃,是一條惡犬,手段了得,冷厲無情,多少士族人背后罵司桓肅是身體被附惡鬼的邪靈?!?/br> 顧運實是個恩怨分明,嫉惡如仇的人,司桓肅的這些過往嚇不住她,在某些封建禮教的擁躉的眼中,弒父這一行為是對‘至高無上’父權的一種挑釁,是萬萬無法容忍的,所以他們不談任何原因,力求將人絞殺,結果不僅不成,這人現反站在高處,權勢加深,怎么不令他們害怕。 一面厭惡,一面詆毀。 顧運想了想,問:“司桓肅可是已經跟中州司家決裂了?” 顧泰應:“自然是。司氏嫡支主脈算是廢了,倒有幾房旁支還好些,當初的成王妃,太子生母,就是分支出身,包括我們祖母,也是另一分支的,府上都有出士之人,不過這幾年皆不在高位,并無才名顯赫出眾的子弟?!?/br> 顧泰還告訴她,一個世家大族的發展,并不總是處在高位,若落在低谷,就當蟄伏,耐心培養后輩,自然會有起復的時候。 這就是根基和底蘊。 還有一個問題,顧運想知道很久了,借著這會兒問了出來“阿姐,按輩分來算,那司桓肅在祖母那里,到底是什么輩的?關系怎么論?祖母不曾與我說過?!?/br> 顧泰看她一眼,方慢慢開口,“若無算錯,理應是祖母的重侄孫?!?/br> 顧運險些噗出一口茶,沒忍住樂了,“了不得,這么說,他原該叫我一聲姑姑了!” 顧泰敲了一下顧運腦門,“來日再見著了,還敢這樣說,我就算你大膽?!?/br> 顧運仗著當事人又聽不見,就耍嘴皮子,哼道:“他要是講理之人,見了面,論了輩分,非要叫,我豈有不答應的,我不止敢答應,我還要給他封一份見面禮呢!” “果真吾妹,好勇之女。為姐替你將這番話記住了,日后若得機會,不妨與人分說一回,使他來認下你這個小姑姑,看能得一份什么樣的禮回去?!?/br> 顧運自己想著都把自己逗得不行,抱著枕頭外倒在歇息的長榻上,止不住悶笑:“jiejie饒我罷,再不敢貧嘴了,我可沒有那么大的福分,認那么大一位大侄子?!?/br> “好了,頑一會兒就夠了,再淘氣,這些且要講到什么時候去?!?/br> 學習上顧運態度一張端正,立馬不皮了,坐正身體,顧泰順道將包括祖母娘家,太子母家兩重要的司家分支以及與太子的關系帶過講了講。 就馬上進入了第二階段——梧州的局勢 梧州位置特殊,與最靠北的襄州接壤,此二地早已經成為天子心中的一根刺,不拔除不足以心安。襄州暫且動不了,梧州,這兩年,天子已經頻頻采取動作。 司桓肅就是圣上揮出來的一把劍,放出來的一條烈性犬。 “所以阿拙,我要告訴你的第一條,切勿與司桓肅走近,避免淪為士家之族的眾矢之的。這也是祖母先前從不提這門親的原因。我們顧家的處世準則是不站隊,遠離爭端?!?/br> 顧運思索沉吟起來。 半晌她說:“阿姐,我有一個不好的猜測,我們家,是不是已經淌進這趟渾水里了?!?/br> 顧泰長嘆一口氣。 心說是,從大伯父被調梧州任職起始,他們家就一腳踏了進來。 不用她說,顧運也知道,顧家似乎成了一種博弈品。 成了梧州勢力代表姚州牧和天子犬牙司桓肅之間拉扯的工具。 這太危險了。 顧運越發往深里想,背后的冷汗都要浸了出來。 “阿姐,這局要怎么破?” 顧泰搖搖頭,“哪里有什么萬全的破局之法?!?/br> “難道什么都不能做,只干等著?”顧運眉毛不自覺皺起來。 卻聽顧泰定聲說:“不?!?/br> 顧運:“何意?” 顧泰:“這會兒又傻了不成?姚州牧為何連連出招設計?因為他是要我們做出選擇,選擇投入他門下,成為他的勢力,為他所用。司桓肅是圣上放出來的狗,一來梧州,就先斬了姚州牧一根爪子,如果你是他,可咽不咽得下這口氣,會不會反擊?而現在,姚州牧顯然是想推顧家出去爭斗,他自己且坐收漁翁之利?!?/br> 顧運氣得錘了一下桌子,咬牙低罵了一句:“老匹夫其心惡之惡毒,誰比他得過!我們家就是傻了也不可能伏身過去,所以,此路不通?!?/br> 說罷,邊提筆沾墨,在方才寫隨堂筆記的紙上打了一個叉。 那剩下的選擇…… 不就是,站在司桓肅一邊,與他聯手推掉姚州牧?! 這不更是超級加倍難度的任務! 成了天子的工具了這是。 顧運默默看著顧泰,難怪說沒有萬全之法。 只有選擇。 在成為工具,和成為用完就丟的工具中選擇一種。 這里何等cao蛋。 第二十七章 外頭廊下響起腳步聲說話聲的時候,屋內兩人就停下了嘴,不多時,一個丫鬟就打簾子進來,面上帶笑回話:“大姑娘,九姑娘,太太請你們過去呢?!?/br> 顧泰收了書,問:“可是有什么事?” 那丫鬟答:“住新榮街的那位姑太太過來了,說想見見二位姑娘呢?!?/br> 顧泰說知道了,打發丫鬟先過去回話,說一會兒就過去。 見丫鬟出去了,顧運才奇怪問:“哪里又蹦出來一位姑太太?怎么從沒聽說過?” 顧泰抬手招了丫鬟進來,幫著倒水凈手,給顧運整理裙擺衣裳,一邊說:“并不是什么正經親戚,你不知道不奇怪,因和我們家一個姓,前些年頭上,自己認上來的,說先前大家祖上都是認識的,祖母看他們可憐,沒戳破那話,就這么著走動了,后來他們家還上來求個事干,大伯父也幫著推了一把。這以后,他們便愈發要親近來往?!?/br> 顧運聽得咋舌,心說這哪里是親近來往,這是聞著好處單方面黏上來的吧? 她知道大伯母這幾日心焦得厲害,對方這個節骨眼上拱上來,大伯母恐怕心里并不十分愿意應付,所以自然不可能因著這個外八路的親戚,特特遣個丫鬟來,叫她們去見一見,所以,必定就只能是那位姑太太自己提出來的。 這么一想,心里就先存了幾分不待見,對人印象就不算太好。 外頭關于楊家的風聲她未必一點不知道?還是也不知道顧家和楊家做了親家? 既知道人家里已經焦頭爛額,還趕著上來添亂,這就不是什么好親戚。 兩人收拾好,去那偏廳見客。 不遠不近地,顧運打眼一瞧,一個五十歲上下年紀的婦人,穿著一身醬色長襖,坐在炕上,都能看出她矮胖的身材,頭發盤得一絲不茍,額上系了塊藏藍色的防風抹額。 打她們一進來,一雙眼睛就直往兩人身上掃。 “喲,這就是大姑娘和九姑娘吧,怎么跑到梧州來了?姑娘家家,依我看,還是要少出遠門為好,大家小姐四處的逛,也不成個樣子的?!?/br> 顧運轉臉,往顧泰那邊一看,那意思是,哪里來的慌不著調的人,跑到她們家亂吠? 這是打量大伯母一向脾氣太好,倚老賣老來的? 顧運一向覺著自己沒脾氣,還挺好說話,別人敬她一尺她也敬人一丈。但你要沒眼色惹著她,一定是一口氣不會忍,只會百倍奉還。 崔氏冷不丁聽到這話,臉色跟著拉下來,不笑了,本來就心里擱著事,這位偏生沒眼色上門來,原本想不見叫回去的,一時不到,那邊不知事的丫頭已經把人領到外房等著了。 氣得她直泛胃疼,剛想說話。 不料顧運已經先張了嘴,歡快喊了一聲:“大伯母?!?/br> 旋即,她拿眼睛虛虛將人一掃,又微微抬著下巴看人,精致的臉蛋帶著驕縱的目中無人。 一面放開顧泰的手,一面上前往崔氏身旁坐下,目光收了回來,跟崔氏膩歪著說著幾句不相干的話:“大伯母,我三哥哥不是回了么,前兒他說要替我選一匹好馬送給我的,說等天再暖和些,要帶我去草場騎馬的?!?/br> 崔氏痛快地把那位姑太太晾在一旁,笑著跟顧運講:“人一早就走了,也說忙什么公差,耽誤不得,怕是故意哄你玩的,等他回來,你自己與他說理去?!?/br> 伯母侄女兒兩個說說笑笑起來,而顧泰那里,更是自然得渾然不覺,在油亮紅木漆的雕花高背椅子坐定,看著桌幾上的茶盞,端起來聞了聞,隨即淡聲淡氣叫來丫鬟,說:“這是梧州這邊的葉兒尖,味道濃些,我吃不慣,去重新沏茶一杯云霧仙來?!?/br> 崔氏聽見,當即指著那些丫頭意味不明罵道:“都是些笨手笨腳,中看不中用的,這幾年看我寬待你們了,一個個心也散了,脾性也上來了,這點事都做不好,還等著主子們親口說出來,都這么著伺候,這府里也容不下你們這些個了?!?/br> 一溜的丫鬟忙著都跪下來請罪求饒。 那姑太太叫他她們忽視半日,心里早不舒坦,屁股下墊子扎人似的坐立難安,覺著顧家人不似以往那么好說話。 再聽著崔氏罵小丫鬟,聽著像是在諷刺她一樣,就越發不高興,覺得自己被下了臉。 顯然已經忘了自己并不是顧家正經親戚,當初是自己厚著臉皮黏上來,這幾年,越發把自己當成長輩,有時連崔氏她敢說上幾句,不過就是瞧準了一家知禮的人家拉不下臉,不與她計較,這倒好,縱容得,越發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