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英資頓了頓，忽而茅塞頓開。

    這么說，林本格將他攬在懷里護送上接駁艙，在杜馬酒店毫不猶豫脫下襯衫替他解圍，寒風中悉心為他披上外套御寒，在公寓里為他洗手作羹湯都變得假惺惺起來。

    他沒事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互動干什么？越北星國父突然光火。

    那還不都是嚴格按照《與洛尚警官二三事》文本執行的。林本格也跟著惱怒，我在當時，除了繼續保持「洛尚」這個身份，根本別無選擇。是你首先在晚年回憶錄里，花費巨大篇幅追憶與洛尚之間的種種細節，長篇大論捏造了你和洛尚之間的關系。

    細想起來，《與洛尚警官二三事》，簡直就是一本針對林少校量身定制的《冒名頂替雙胞胎哥哥行為指南》。

    我才沒有寫過那種東西！提英資氣得大叫。

    就是你寫的你在臨終前親自手書，還再三囑托憶桐的小女兒幫你將其燒毀。

    所以憶桐之后會有個小女兒嗎？

    是的，是個星艦模型主播，能說會道，長得非常漂亮我就是從她直播里知道你有這個日記的。

    憶桐如果生女兒，當然會很漂亮可愛啊不對。提英資回神，拉回跑走的話題，皺眉，就算如此，那部捏造的回憶錄，也是幾十年以后才會開始撰寫，那本書和現在的我根本沒有關系。

    我為什么要為自己還沒做過的事情道歉啊。提英資也理直氣壯地想。

    我在星河盛景杯首次遇到你的時候，只有二十四歲；而寫《與洛尚警官二三事》的時候，卻已經是八九十歲的老人了。提英資嘴硬，算是你們騙我在先吧。

    硬要這么說的話，我第一次知道你名字的時候，你已經是教科書上的歷史人物了；我剛到時空局入職時，就學過你搞出來的銀河系35世紀「人造小行星撞擊危機」。林本格亦不退讓，你那本假回憶錄，早在我還不是時空特工的時候，就已經通篇寫好，全須全尾放在你葬禮當天的保險柜里了。

    提英資一哽，眉毛一揚，講不出話來。

    空氣中安靜一瞬。國父與少校終于在唇槍舌劍中意識到，二人相識一場，這一番命運糾纏，如一只首尾相銜的莫比烏斯環，互為因果，相生相成。

    誰也怪不了誰。提英資梗著脖子，卻不好意思開口打破沉默，于是垂眉，裝腔作勢地喝了一口黑咖啡。

    沒事喝那么多咖啡，你晚上還睡不睡了。林本格瞥他一眼。

    本來就不能睡啊，我不是在回憶錄里寫了，今晚還要和你大戰三百回合嗎？提英資帶著幾分賭氣，故意拔高聲調。

    什么三百回合。林本格耳朵一熱，音量漸小，你沒事在回憶錄里瞎編什么。

    要不是少校懸崖勒馬，林本格很難想象，今晚的事態會演化到何等胡鬧的地步。

    我故意在《與洛尚警官二三事》里硬插了諸葛冰冰這個人物，說明今晚的一切并非偶然。提英資不知少校的心思，只握著咖啡杯柄，凝神細想，只有當諸葛先生受邀參加訂婚宴，他的愛犬冰冰才會出現在你面前。一旦你發現小狗冰冰和「洛尚愛妻」之間的暗示聯系，就一定會意識到回憶錄是偽造的。如此一來，時空因果鏈也會隨之將我們導向這場對話。

    所以「諸葛冰冰」這個人，是未來的我，故意為今晚這場攤牌設下的喚醒機關。提英資得出結論。

    我注定會在今晚知道時空的真相?；舳呛豌y河系兩個維度，也將在今晚實現首次利益合謀。在未來，我們一定是達成了某種共識，才會一起完成這場跨度幾十年的時空合作。

    是這樣沒錯。林本格想。但提英資不知道的事情是，林少校心頭天人交戰，最后決定決定懸崖勒馬，是注意到小狗冰冰名字之前的事情。

    越北星國父完全不知道自己躲過了一場失身危機。

    林少校決定把這個羞恥的秘密帶進墳墓。

    于是林本格面無表情，梗起脖子移開了視線。

    到此為止，兩個維度的利益輸送關系已經十分明顯霍冬星為避開一顆即將為自己帶來滅頂之災的彗星，需要緊急調用銀河系35世紀的小型天體運行軌道精準控制技術；而這項花費十幾年研究改進才得以成熟的先進技術，又誕生于大政客提英資一手推動的「人造小行星撞擊危機」。

    聲名赫赫的越北星國父提英資，成功當選星區長時，年僅二十六歲。在殖民地擺脫宗主星控制前的最后十二年里，他在宗主星眼皮下進行的每一項法規變動、每一次機構調整、每一筆預算流向，精準打擊在即將背叛的宗主星軟肋上。提英資長袖善舞，用各種表面合法的形式，一點點蠶食著宗主星的殖民政權，使其搖搖欲墜。

    從歷史上看，提英資的一生，竟像是一顆精密制造出來、專為摧毀宗主星而誕生的命運齒輪。他用一張精心編織的巨網，一盤長達十二年的棋局，將殖民者砸了個粉碎。

    回頭看來，提英資執政十二年中，對宗主星如此精準成功的全盤壓制，若沒有借助上帝之眼的力量，是不可能達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