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文森特找到同僚，提英資都一直僵硬保持緊緊按壓出血位置的姿勢, 雙臂隱隱顫抖，臉上表情近乎絕望。文森特見之不忍，上前拍拍提英資肩膀：可以了，可以了。

    醫療小隊已經趕到了。林本格小聲提醒提英資, 你的手可以放開了。

    提英資恍惚回神, 雙臂終于松開，讓專業醫療官圍過來，緊急對林本格進行臨時搶救。此前他一心顧著幫林本格止血, 不曾有時間多想, 此時擰緊的心弦松懈下來，才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洛尚，你可不要死了啊。提英資聲線禁不住抖了一下, 盯著被醫療官層層圍住的林本格。

    你瞎說什么, 我好得很。林本格臉色煞白，還在嘴硬。

    你閉嘴，身上那么大個血窟窿, 給我少說兩句。文森特回頭，難得嚴厲地呵斥同僚。此時林本格躺在擔架上, 衣衫被醫療官飛快剪開，血rou模糊的傷口露出來, 被大量人工醫療液沖洗和灌入止血凝膠，場面觸目驚心。文森特眼里劃過一絲焦慮，不忍細看，轉而望向提英資，怎么樣，開槍打中洛尚的那個人，你看清楚臉了嗎？

    看清楚了。提英資點頭，而且我確定，跨年那天晚上，那個人也在愛神號游輪上。

    文森特一驚。

    雅南當晚演出的時候，向臺下扔過自己的襟花，大致朝著那人的方向，所以我有印象。剛剛在山里追擊的時候，我又聞到了那人身上古龍水味松香木調，和跨年夜那天，我曾在愛神號a12套房聞到的氣味一樣。提英資語速飛快，迫不及待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向文森特傾巢講出。

    同樣的味道，我今天在aurora的貴賓休息室里也聞到了。而且我在aurora休息室里看到的卡片字跡和毛巾疊法，也和雅南死的那天，愛神號a12房間的迎賓擺臺一樣。

    這么說那人是游輪案真兇的可能性很大。文森特皺眉。

    他穿著類似aurora員工制服的套裝，但衣服的顏色樣式，又和酒店其他工作人員不太一樣。我猜，他可能屬于高一級別的管理階層。提英資又補充，忽而想起什么，躬身去看林本格，對了洛尚，我想起你跟我分開之前，曾去查看過aurora的員工照片墻。

    林本格喉結上下一動，哽了一下。

    你在照片墻上，有看到過剛剛那個人嗎？提英資眼神真摯，定定望向少校。林本格心里一緊，竟一時答不上來。

    封存的卷宗上，明明不是這樣寫的。林本格失血過多的雙唇緊閉，難以說服自己此時他如果出言指認玉兔是aurora員工，就等于改變了卷宗的說法，改變了既定歷史，改變了時間線的軌跡。

    我和那人交手時情況太過緊急。雙方以命相搏，在那么短的時間里，實在是認不太清了。林本格眼神明滅，輕聲回答。

    從玉兔被撲倒，到林本格中槍，中間不過短短幾十秒時間。少校的回答符合情理，并沒有引起提英資和文森特的質疑。

    不過，聯邦星空發展部在新年前夕組團考察殖民地，經停越北星時，也住在這家酒店。提英資又想了想，話題一轉，進而補充。

    文森特狐疑一下，看上去暫時無法將兩條線索合并到一起。

    我被sa局羈押的那幾天，我三哥提禮鳳曾在越北星的「掮客」群體里四處打探，知道此前坊間有消息傳出，一位來自聯邦星空發展部的「大人物」，對雅南有濃厚興趣。如果警方向這個方向認真追查，一定能得到比我哥哥更精確的線報。提英資表情嚴肅，眼中閃著堅定的光彩，而雅南當晚被人灌下大量酒精和神經遞質調節劑，尸體也衣衫不整，恰恰就死在星空發展部考察團在殖民地停留的那段時間里。

    提英資停頓良久，終于講出那個讓人膽寒的結論：文森特警官，我覺得雅南的死，一定和聯邦星空發展部有關系。

    二級警官文森特咽了咽口水，多少有些害怕接過對方的話頭。若真相真的如提英資所言，游輪案背后所涉及的宗主星龐大勢力，便不是他這個殖民地小警員所能撼動的。

    林本格躺在擔架上，讀出了文森特臉上的復雜神情。少校心中一陣沉重，終于也意識到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如此多與案卷相矛盾的現實證據，如此多明顯的線索同時指向星空發展部，即使占據了時空局的上帝視角，林本格也隱約能夠感知，雅南之死的實際真相，多半不是卷宗上蓋棺定論的那個版本。

    真相是可以被史書曲解的。意識到這一點后，林少校腦袋里嗡地一聲。

    aurora的高級經理九方圖，大概率只是真兇釋出的一枚煙霧彈。這個地下城的藥販子，在警方快要接近真相時被人拋了出來，作為見錢眼開的無賴賭棍，作為雅南「秘密交往」的男友玉兔，被安上畏罪潛逃的罪行，曝尸野外。

    玉兔有可能是被滅口的。林本格起了寒戰。

    所以，現在是無動于衷地看著玉兔被滅口，讓案件走勢符合案卷上的「既定歷史」嗎？還是置那個左右霍冬星生死的「孤星計劃」于不顧，專注于挽回眼前的一條人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