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殷弦月的指尖在鍵盤上空懸停了片刻,他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見他躊躇,路槐問了句“怎么”。 殷弦月推了下眼鏡,輕輕低頭,屏幕熒光在他鏡片上折出白光。他對路槐說:“我剛剛,好像失去了我唯一一個朋友?!?/br> 這句話說得異常平淡,像是新入職的員工不得不在每周總結的最后一句寫:這個禮拜讓我收獲了很多。 “你反應得是不是有點慢了?!甭坊闭f。 “是慢了點?!币笙以孪敫惺芤幌伦约旱那榫w,他應該有些難過??隙ㄊ菚y過的,畢竟無論如何,父母過世之后,賀琦就是最在乎自己的人。 所以他決定難過一會兒,好像這才是一個正常人類該走的流程。 于是他摘下眼鏡放在鍵盤旁邊,手撐住沒有受傷的那半邊額頭。然后路槐說:“有點過了,像是賀琦死了你在默哀?!?/br> “哦這樣嗎?!币笙以禄腥?。 接著路槐“嗤”地笑了出來,換來殷弦月責備的眼神。 路槐換了個輕松些的站姿,低頭審視他:“如果你沒有某種情緒,那就不要刻意渲染,說明你根本不需要這種感情,比如失去一個朋友的悲涼?!?/br> 事實上路槐說得沒錯,事實上,不僅是賀琦,在父母意外過世的那天,殷弦月也沒有猛烈的悲慟。 他是難過的,但沒有難過到痛不欲生。他自己也很奇怪,以至于在之后的日子里,他被視為怪胎。 他會思念爸爸mama,但同時他會想到父親伏案工作直不起腰的樣子,母親四處賠著笑臉詢問哪里的醫生更擅長肺部的病灶…… 然后有一天,他們停止了這些無限循環的事情,殷弦月忽然覺得,他們解脫了。 有時候殷弦月會認為,其實自己死掉會更合理一些。但其實只要呼吸一下,感受一下自己呼吸時候胸腔的疲憊感,他會得到一個反饋:你也活不久了。 ——怪胎。 殷弦月拿起眼鏡戴上:“你知道一部電影嗎?《阿飛正傳》?!?/br> 路槐沒有出聲,他顯然不知道。 殷弦月接著說:“那部電影里有一句臺詞,‘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日下午三時之前的一分鐘,你跟我在一起。因為你我會記得那一分鐘,由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了,這是一個事實,你不容否認的,因為已經過去了?!? “你剛剛不帶有任何目的地陪了我一分鐘?!币笙以抡f,“我們是一分鐘的朋友?!?/br> 路槐點了點頭:“我和神做了一分鐘的朋友?!?/br> “是的?!币笙以滦α?。 第10章 殷弦月睡了15個小時,睜眼的時候是下午四點。 他會第一時間知道時間在下午四點,是因為余光瞥見了橙黃色的夕陽,以及墻上掛著的圓形的鐘,指著4和12。 下一瞬,殷弦月額角冒出了冷汗。 因為他租來的房子里,沒有鐘,也沒有這么好的采光。 極度恐慌的情緒讓他心動過速,同時,作為多年的幻想頻作者,殷弦月有著較為豐富的詭異事件應對辦法。 所以他慢慢地,先坐起來,然后觀察。 棉被還是自己的棉被,但沒有床,只有床褥和枕頭。旁邊書桌也沒了,筆記本電腦在地上躺著。 他先摸了摸額頭上的止血貼,接著摳起止血貼的一個角。 提前咬住了后槽牙沒有叫出來,這種東西就像狗皮膏藥,要撕得快,長痛不如短痛,短痛不如秒痛。 止血貼撕下來后,額角有方方正正的一塊白,傷口已經結了薄薄的痂,他手指去探了下,然后離開被窩。 沒有鞋,他只能赤腳。 身上的衣服是一件粉色的套頭衛衣和睡褲,他昨晚就是這么抱著電腦在床上靠著睡著的,沒能來得及換衣服。眼鏡滑下來了一些,他推回去。 窗戶全封,單一塊玻璃,殷弦月望出去,是一片荒原。像戈壁,龜裂的大地,飄搖著一些枯黃的植物。 他抱起電腦,向外走。 這是一個淺灰色、四四方方的空間,有一條封閉的走廊,不知道通向哪里。 他緊緊地抱著電腦,一般來說,按照定律,被留在自己身邊的東西一定是有用的。 地磚冰涼,但他過分緊張的狀態直接忽視了腳底的感觸。 他不記得在洛爾大陸上有這樣一個地方,或許一筆帶過,或許暗示過。然而100多章,70萬字,如果是寫過但記不得,也是有可能。 殷弦月有點后悔把通話器還給路槐,否則這個時候他還有個人可以聯絡…… 走廊拐過兩道彎后,他倏然停下。 封閉式走廊限制了他的視野,當他走到出口的時候,已經能看見外面的光景——所以他停下了。 前面就是出口,寒風曠野,呼嘯著的風聲像被禁錮在鐵籠中的猛獸在怒吼。 然而事實上,它們就是被禁錮在這里。 殷弦月想起來了,然后扭頭往回跑—— 這里是哀慟之牢,用來懲罰邪法之巫。 外面那戈壁上的風并不是風,而是半透明的,如章魚觸手的東西。 “我不是巫師??!”殷弦月還沒跑回幾步,被兩條風手直接裹住,它們像蛇纏住獵物一樣,“放開!我不是巫師!你們不能懲罰我!” 他被強行拖拽出走廊,被甩到戈壁上,然后眼睜睜地看著走廊入口被落下的巨石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