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異枕有三年 第2節
“王爺!王爺!” 眼尖的小廝女使扔掉木桶,急急忙忙趕來救他們的王爺。 “阿兄……” 沈燭音腳步虛浮,在一片火光的照映下,與喧嘩的眾人擦身而過,直奔火海。 “王妃!王妃!” 有人阻攔,她卻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將人推開,自己也受力倒下。 “阿兄!” 沈燭音聲音凄厲地大喊,繼續往前爬,狼狽地站起來往里沖。 臉龐灼熱,她仍舊往里面跑。 大火吞并她,她也不曾腳步遲疑。 “阿兄……阿兄……” 她在大火里看見了倒下的謝濯臣,他身上還有正在燃燒的木柱。 大火燒上了沈燭音的身體,她不管不顧跑向謝濯臣,推開他身上的木柱,將他抱在懷里。 “阿兄……阿兄……” 她的哭聲凄慘,仿若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對不起……”她撫上謝濯臣的臉,淚水打濕他的額頭。 大火將二人淹沒、灼燒…… “阿兄,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桃花再也不離開你了,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桃花不會讓你孤單的……” 她緊緊抱著謝濯臣,仿若許多年前,還是孩童時,他以保護的姿態將她抱在懷里。 大火只留下一片廢墟,和世人的唏噓。 …… 沈燭音覺得刺眼,不過很快就有一片黑暗遮在她面前,她立馬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陰曹地府是沒有陽光的。 試探地睜眼,眼前卻是一個瘦薄的手掌在為她遮陽。 她驚慌起身,身體卻不受控制往下滾,幸好那只手轉而接住了她。 抬頭一看,男子略帶稚嫩的面容,身上卻是不符合年紀的成熟氣質。 “阿兄?”她的聲音顫抖,眼眶瞬間蓄滿了淚水。 男子微愣,待她坐穩便松開了手,并未說話。 沈燭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眼前是謝濯臣,是十七歲的謝濯臣。 “匡當”一聲,驢車碾過石子,震得沈燭音又不受控制地往旁邊倒,一頭砸在木板上,疼痛令她清醒。 不是做夢。 “哭什么?”謝濯臣眉頭輕蹙,看向她的目光頗為不解。 沈燭音低頭發現,自己現在穿的是男裝。 陽光、驢車、十七歲的謝濯臣、女扮男裝的自己…… 這是……七年前? 她和阿兄都沒有死,反而回到了七年前? 七年前,謝濯臣帶著她遠赴鹿山。在那個誰也不認識他們的地方,她仍舊作男子裝扮,但身份從謝濯臣的書僮變成了表弟,同他一起學習,彼此陪伴了三年。 她忽然哽咽,紅著眼睛,不管不顧地撲到謝濯臣懷里。 十七歲的少年郎渾身一僵,不明所以。 “阿兄……” 謝濯臣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上輩子她眼神不好,陪謝濯臣在鹿山書院讀書時,喜歡上了同窗平西王世子樓諍。 樓諍看似光風霽月,真如愿嫁給他了才知道,不過是平西王子嗣眾多,他為了穩固地位不得不裝出一副賢德的模樣,實則殘忍暴戾。 殘忍暴戾……想到這里,沈燭音不由心上一疼,這是上輩子世人對年紀輕輕位極人臣的謝濯臣的最多評價。 謝濯臣為了讓她配得上樓諍,不惜做了二皇子的刀,為他拉攏朝臣、鏟除政敵、背負罵名…… 結果那狼心狗肺的二皇子上位后第一個要除的就是謝濯臣,覺得謝濯臣可以扶他上位就可以扶別人上位,如今他當了皇帝,也沒有留下謝濯臣的必要了。 她做了當朝丞相的meimei,自然配得上平西王府了。即便很多人笑她一個奴婢飛上枝頭做鳳凰,但真到了她面前,卻是一個人都不敢說,只因謝濯臣威名在外,鐵血手段。 沈燭音心痛難忍,既然重生,她定然不能再讓阿兄重蹈覆轍,他只要好好活著、開心的活著就好。 “阿……公子?!?/br> 沈燭音一驚,趕緊松開了手。 差點忘了,現在她還不是他的義妹。 上輩子這個時候的謝濯臣克己復禮,對自己要求嚴格,對她亦是如此。但凡讀書不用心、處事不周全,都會被他罰。 面壁、抄書、戒尺……她都挨過。如此舉動,簡直找死。 “燭音僭越?!彼焐蠟閯倓偟呐e動認錯,心里卻還是前世的大火,被灼燒的謝濯臣在她懷里沒有氣息,她忍不住渾身顫抖。 落在現在的謝濯臣眼里,以為她是在害怕被他責罰。 他沉默片刻,忽略了她對自己的出格舉動,緩聲道:“去了鹿山書院,你便不是書僮了。旁人問起,便說你是我表弟,以后就叫我兄長吧?!?/br> “是?!?/br> 她哽咽的聲音令謝濯臣疑惑,都沒有要罰她的意思了,怎么還哭。 “到了新地方,你的心思更要多放在讀書上?!敝x濯臣低聲叮囑,并沒有打算安慰她。 沈燭音知道自己現在說話的哭腔引人懷疑,便只是重重的點頭,并未出聲。 上輩子她一直不明白謝濯臣為何總盯著她讀書,畢竟她又參加不了科舉?,F在她終于明白了,是因為她太蠢,蠢得識人不清,害了自己便罷了,還害了他。 謝濯臣不再多言,雖是在顛簸的驢車上,他仍手持書卷,仿若身處無人之境。 他察覺到了身邊之人小心翼翼向他投來的目光,心中存疑,但并未理會。 沈燭音紅著眼睛,總是忍不住看他,生怕這只是她瀕死時回光返照的一場夢。她雙手交纏在一起,指甲幾乎嵌進rou里。 此刻的疼痛于她而言是幸運。 現在已是他們相依為命的第十年,十年前戶部侍郎府大火,燒的是戶部侍郎正妻的院子,死了很多人,包括侍郎夫人和陪她一起長大的貼身女使。 她和謝濯臣同時沒了娘親,謝濯臣在府里沒了依靠,生活艱難,卻一直將她扮作男孩,養在身邊。尋了機會,便外出求學,逃離侍郎府。 遠赴鹿山,開啟他們在書院同床異枕的三年。 第2章 入學 鹿山書院,是本朝三大書院之一。 三大書院各有各的優勢和特色,比如京城的黎上書院,是國庫出資,直隸皇室。一般來說,京城子弟都在黎上書院上學,謝濯臣完全具備被錄取的資質。 但府里的姨娘庶弟對他虎視眈眈、父親又對他漠不關心,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不過是他一手撫養長大的沈燭音??缮驙T音身份卑微,又是弱勢女兒身,在虎狼環伺的侍郎府,每一日都要擔驚受怕,他們的處境太過被動。 所以為了科考順利,他決定暫時逃走。 “謝濯臣,京城人氏?!辈殚喭ㄔ簳喌呐岱蜃訉⒅x濯臣上下打量,氣質尚佳,他摸著白胡子點了點頭,問道:“以你的身份,在京城讀書豈不是更好?為何要千里迢迢跑來這里?!?/br> 謝濯臣雙手作揖,舉止有禮,坦然道:“濯臣幼時讀鹽緒論,對夫子仰慕已久?!?/br> 裴夫子有些驕傲地微微昂首,嘴角上揚。 矮了一個頭的沈燭音板正地站在謝濯臣身后,低頭不語。 裴夫子愛才,上輩子就對謝濯臣贊許有加,在書院時也對他們多加照拂。只是……后來成為二皇子手中利刃的謝濯臣,行事陰詭,心狠手辣,與裴夫子推崇的君道背道而馳,裴夫子一開始還勸誡他,可漸漸攢滿了失望,后來甚至不愿意再見他。 說到底還是因為她,以謝濯臣的才華,坐上高位只是時間問題,行君道最大的缺點就是太慢,而他等不了。 裴夫子又檢查了一番謝濯臣的功課,很是滿意,但也沒有過分表露。 “今后務必要多加勤勉,篤言慎行?!?/br> 謝濯臣垂眼應聲:“謹記夫子教誨?!?/br> 裴夫子合上書簡,歪了歪頭,瞧向半躲在謝濯臣身后的沈燭音。 “你這小子,模樣倒是俊俏,字怎么寫得如此難看?!?/br> 沈燭音:“……” 不敢說話。 裴夫子倒也沒有為難她,她的資質雖然算不上優,但也比書院里一大堆花錢進來混日子的紈绔子弟好多了。 “夫子見諒,她……”謝濯臣停頓片刻,他其實也想不明白,沈燭音的字寫得怎能如此差勁,明明也是他盯著練的,“我會監督她的?!?/br> “燭音日后會勤加練習的?!彼醒凵?。 裴夫子點點頭,便讓人帶他們去房舍了。 鹿山書院的學子一般都是兩人一間房,房間里一張床、一張桌子、一盞燭臺……很是簡陋。 沈燭音記得,上一世謝濯臣就在這張床中間用厚書本壘起一道墻,將二人隔開。 天色將晚,謝濯臣有條不紊地收拾房間,搭書墻的時候突然看她,嚇得偷看他的沈燭音一激靈,慌張轉身。 雖說是相依為命,但上輩子的沈燭音一直都很怕他,曾經總是夢到被他拿著戒尺守著讀書學禮,何況他就睡著她一尺之內,分外駭人。 哪怕后來以兄妹相稱,他為她搏前程、淌前路,也從未對她假以辭色。 沈燭音一度以為,謝濯臣其實是不喜歡她的,只是礙于侍郎夫人生前總要他將她當親meimei對待,才會將她留在身邊。 可是……他竟然會為了救她不顧性命。 “不想干活就去把字帖寫了,老是看我做什么?”他像是忍無可忍,略帶了些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