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怨偶的第七年 第15節
…… “這……怎么會這樣?” 寧錦婳喃喃自語,一臉不可置信。方才全昇這一番話,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 當年父親和兄長不同意他們的婚事,她又哭又鬧,最后驚動了宮里的姨母,姨母自小疼她,干脆下了一道鳳諭,讓兩人擇日完婚。 她一直以為,那道賜婚鳳諭,是她自己求來的! 她還曾在他跟前沾沾自喜,“看,我為了你連父命都違抗了,還有那道鳳諭,有些人八輩子都見不到呢!你說,你心里歡不歡喜?” 他笑著答:“歡喜?!?/br> …… “王妃、王妃?您沒事吧?” 全昇語氣焦灼,寧錦婳回過神,一摸臉上,濕的。 她哭了。 她怎么會哭呢?寧錦婳不知道。明明是很多年前的一件小事,小到旁人不提她都想不起來,為什么就那么……那么地難受呢。 她抽泣著,衣袖沾了沾眼角。 “全叔,我失態了?!?/br> 全昇面露歉意,“對不住,是我說錯話?!?/br> 心性使然,陸寒霄一個人扛慣了,什么都不要寧錦婳知道。全昇看著眼前心不在焉的寧錦婳,心中暗暗思忖:他是不是做錯了? 他本為姜夫人母子而來,卻陰差陽錯抖出這一樁陳年舊事,原以為寧錦婳會高興,沒想到弄巧成拙,反而惹她傷心。 罷罷,他老了,還是莫要摻和進他們夫妻之間了。 寧錦婳平復下來,她不愿在人前顯出狼狽的樣子,就把臉朝著窗邊,又一次看到干枯的桃樹枝干,在寒風里搖曳。 ——府里多桃樹,因她獨愛桃花。 他忘了她當年送他的春色,卻獨獨記得她愛桃花。 他真的忘了么? 寧錦婳一陣恍惚。過來許久,她道:“我會和他好好談談的?!?/br> 或許,她可以對他,多一些信心。 ——城南小巷。 屋子里彌漫著nongnong的藥香,姜姬一勺一勺地給懷中小兒喂著藥,陸寒霄則大馬金刀地高坐上首,滿臉陰郁。 “你把本王的話當耳旁風?” 姜姬心中一緊,手抖把湯汁灑落出來,把孩子的小衣染的黑黃。 “王爺冤枉妾身了?!?/br> 她給孩子擦了擦唇角,委屈道:“我兒命途多舛,娘胎里帶來的弱癥,一個小小風寒就能要了命!妾身急糊涂了,這才敢請王爺?!?/br> 陸寒霄上次在這里耽誤半夜,險些誤了寧錦婳的病,他面上不顯,心里卻著實遷怒了姜姬,自此下了命令,沒有要事不得驚動他。 結果才消停了兩天,孩子病了。姜姬一把鼻子一把淚,手下人拿不準主意,才去請了陸寒霄。 他冷嗤一聲,“本王不是太醫?!?/br> 姜姬的睫毛微顫抖,道:“可王爺不在,妾身心里難安?!?/br> 她語氣惆悵,“我兒實在體弱,天寒地動,又沒有碳火取暖,妾是打心底里害怕,怕他就這么沒了啊?!?/br> “有人克扣你的炭火?” 陸寒霄劍眉微蹙,他又不是養不起,物質上絕沒有虧待她們母子,手下更是以禮相待,要不然姜姬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生事了。 “妾身不是這個意思?!?/br> 姜姬抬起頭,微微淺笑,“王爺對妾的好,妾都知道?!?/br> “可再好的碳都有煙味兒,小兒受不住。待到春天還有好一陣呢,這段時間,要怎么熬吶!” 陸寒霄想也不想,“本王命大夫住在府里?!?/br> 在他沒徹底放棄這個小家伙之前,他還不能死。 姜姬噎住,臉上的難堪一閃而過。 她不死心,硬著頭皮道:“妾在東宮時就有耳聞,說一到冬天,您最舍得花錢,真金白銀這么燒著,永濟巷的世子府就跟春天似的,暖和又舒服?!?/br> 姜姬咬了咬唇,迎著男人陰沉的目光,終于說到了正題上:“不知……妾可求個恩典?” 第18章 生疑 “妾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奢求旁的,只求有個方寸之地,讓我母子倆安身立命足以?!?/br> 陸寒霄勾唇冷笑:“你倒是會找地方?!?/br> 世子府占地廣袤,當初費了許多金銀才讓整個府邸都燒上地龍,只因寧錦婳畏寒——即使是她離府別居的那一年,陸寒霄遠在滇南,陸鈺在宮里,諾大的府邸沒有一個正經主子,地龍也是燒得足足的。 他怕她忽然回來,凍著了她。 只是這腔情深卻從不曾付諸于口,如今倒是便宜了外人。 陸寒霄沉思許久,微微頷首。 “可?!?/br> 他被這女人折騰煩了,干脆放在眼皮子底下,料她翻不出浪花。 姜姬聞言一喜,臉上還未露出笑意,男人卻已起身離開,留下一句警告的話。 “本王的耐心有限,姜夫人?!?/br> 一次兩次,姜姬的手段著實不很高明。陸寒霄不是楞頭小子,他相貌俊美,身份尊貴,朝他獻殷勤的女子不知凡幾,這等把戲,在他跟前實在不夠看。 他如今對她容忍,只因為她尚有些用處罷了。 姜姬聽懂了他的警告,卻不以為意。她笑了笑,繼續喂著湯藥。 她知他不喜歡她,但那又如何,男人嘛,再郎心似鐵,上了榻,不都一個樣? 姜姬不算丑,柳眉細腰,肌膚白皙,在旁人眼里可稱得上一句美人,但在群芳薈萃的東宮卻不值一提。 她原是東宮一良娣的侍女,趁著太子醉酒爬上太子的床,原本良娣是要打死了事,結果太子開恩,不僅救下了她,還封為夫人,自此山雞變鳳凰,過上了人上人的日子。 太子齊寰以仁善著稱,當初救她是不忍,姜姬卻因此對自己有了盲目的自信???,連太子那樣的一國儲君都憐惜于她,一個王爺而已,她還拿不下么? 姜姬低頭看著懷里孩子,唇角扯出一個柔和的笑——太子之前最喜歡她這模樣,低眉順目,盡顯女子溫婉。 聽聞鎮南王妃脾氣潑辣,和王爺是京中一對有名的怨偶,想必是個母老虎一般的人物。如今王爺不喜她,是因為他們尚不相熟,等到了世子府,在同一屋檐下,她日日溫柔小意,他定能發現她的好。 姜姬十分篤定。 *** 話說回寧錦婳這邊。 寶兒雖然醒了,但因為病著,整個人厭厭的,看起來沒精打采。寧錦婳一邊拍著背哄他,心思卻飄到了天邊。 全昇走了有兩個時辰,在這兩個時辰里,她努力回想當時的場景,一點一滴,確實發現了不少蛛絲馬跡。 全叔也沒有必要騙她。 可越是如此,她心里就越發地難受。就像失手打碎了一尊精美的玉雕,最好的方式是丟掉它,而不是反復想它曾經是多么無暇,多么美麗。 兩相對比,更讓人心碎。 寧錦婳心里亂成一團,她今日答應全昇跟陸寒霄談談,可她要說什么呢?難道讓她去問他,是否還在意自己? 她自詡問不出口。 她如今已經花信年華,父親和兄長尚在受苦,她還有兩個孩子,大兒子和她不親近,小兒子不得正名。她是母親,是女兒,是meimei,不再是不知愁的寧府大小姐了! 況且就算當初多么情深意重,多么海誓山盟,那又如何呢? 當年的情誼是真的,后來的冷落和漠視也做不得假啊。更別提還有鈺兒,那是她一生的痛,永遠都不可能原諒。 這時,抱月的聲音從外間傳來——“世子來了?!?/br> 寧錦婳斂起思緒,忙道:“快進來?!?/br> 珠簾響動,陸鈺依舊是恭敬的樣子,規規矩矩行了一禮,道:“不知母親喚兒子來,有何事吩咐?” “什么吩咐不吩咐,你這孩子,怎如此見外?!?/br> 寧錦婳招招手,“抱月,小廚房新做的芙蓉糕端上來,給世子嘗嘗鮮?!?/br> 因受過生產之苦,寧錦婳自己口味偏淡,小廚房為迎合她的喜好,很少放糖。陸鈺卻因為年紀小,口味偏重,精致的糕點在他嘴里味同嚼蠟。 “母親從揚州請來的師傅,可合你的口味?” 陸鈺細嚼慢咽后,用巾帕擦了擦手指,點頭。 “嗯。兒子很喜歡?!?/br> 寧錦婳聞言笑了笑,讓抱月給他那里多送些,接著又問起陸鈺的功課,天冷了,讓他記得添衣裳。 兩人照例說著話,忽地,寧錦婳狀若無意地說了一句:“母親那日把寶兒托付給你,他乖不乖,可有哭鬧?” 陸鈺神色淡淡,“應是乖的吧。兒子無暇顧及,交給了府里奶娘照料?!?/br> 寧錦婳一頓,一時無語凝噎。 她把陸鈺叫來自然不是無的放矢,寶兒莫名受了風寒,她總得搞清楚原因,結果四個奶娘異口同聲,都說沒讓寶兒受寒氣,她只能叫來陸鈺,親自問問。 可她又不好直接開口,和鈺兒的關系剛剛和緩,若因著這檔事再回到原點,豈不是得不償失。 她正糾結間,陸鈺說話了。 “母親今日是找我來問罪么?” 寧錦婳大驚,“我兒何出此言!” 她急忙辯解道:“你寶兒弟弟病了,大夫說受了風寒,但府里每個房間都燒有地龍,母親覺得奇怪,這才找你問問,萬萬沒有懷疑或者問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