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怨偶的第七年 第6節
“急不得?!?/br> 陸鈺繃著小臉,“兒子自會安排妥當,您只管安心?!?/br> “……” 寧錦婳心里無奈,鈺兒跟他爹一樣,不達目的不罷休。罷了,這里雖是個世外桃源,但遠離內城,不管是寧府女眷還是遺詔,在皇城里才好辦。 而且,她舍不得拒絕她的鈺兒。 那是她永遠的痛。即使生了寶兒也彌補不了,沒有人能取代他,她的鈺兒,她的第一個孩子,她愛他,也……欠他。 *** 在別苑住了一年多,抱琴和抱月不知不覺添置了許多物件。好在陸鈺有備而來,足足叫了五輛馬車,又跟著許多護衛仆從,僅僅用了半晌,行李已全部收拾妥當。 用過晌午飯,一行人浩浩蕩蕩啟程。 寧錦婳和陸鈺坐在中間的馬車里,最大,也最華貴。里面寬敞舒適,座榻上鋪著厚厚的鹿皮毯,中間置一桌小案,白玉花瓶里一株梅花吐蕊芬芳。角落兩側各一盆銀絲碳,把小小地方烘的暖洋洋。 陸鈺盯著寧錦婳懷里的靛青色襁褓,眼睛一眨不眨。 寧錦婳斟酌許久,艱難地開口,“鈺兒,這是你的……弟弟?!?/br> 陸鈺卻不買賬,他語氣生硬,“兒子竟不知,母親什么時候給我添了個弟弟?!?/br> 所有人都想不到這是寧錦婳親生的。 一來陸寒霄離京一年有余,時間對不上。二來御醫曾金口玉言,判定她不能再有孕。再加上她近年深居簡出,把寶兒滿得死死的。即使陸寒霄和陸鈺父子都以為是她一時興起,不知從哪兒抱來的孩子養著玩兒。 陸寒霄對寶兒視若罔聞,陸鈺甚至不愿意叫他一聲“弟弟”。寧錦婳真真嘗到了有苦說不出的滋味,只能抱緊懷里的襁褓。 寶兒什么都不知道,吃飽就睡,鼓囊囊的臉頰粉粉嫩嫩,看的她心都化了。她用錦帕擦擦他嘴角的口水,心里默默說了聲抱歉。 負重趕路,他們一路走的很慢,等晃晃蕩蕩到永濟巷,天已經微黑了。寧錦婳邁下馬凳,門匾上黑底攢金三個大字“世子府”映入眼簾。 她忽地瑟縮一下,感覺有些冷。 “母親請?!?/br> 陸鈺規矩地在前面引路,姿態行云流水,已隱隱能看到日后風采。寶兒被抱下去吃奶,寧錦婳想了半天,最后順從本心,大著膽子去牽他的手。 有些涼。 寧錦婳裹著他的小手,把自己的體溫傳遞過去。陸鈺乖乖任由她動作,他低著頭,在晦暗的夜幕下看不清表情。 王府正廳里已早早有人候著??匆娝麄冞M來,管家臉上露出盈盈的笑意。 “世子……不,如今該叫王妃娘娘,房間已經收拾好了,您看還有什么不妥帖,隨時吩咐?!?/br> 世子府的管家名為全昇,是個高瘦矍鑠的中年男子,一身青色掛袍,留著一把冉冉美須,衣帶袖口被風吹起來,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 寧錦婳笑道,“叫甚么王妃娘娘,折煞我了。全叔經手的,必定是無一處不妥。您做事,我放心?!?/br> 全晟撫須大笑。他很早就在世子府,幾乎看著這對兒小夫妻長大,語氣十分熱絡,“一年不見,王妃娘娘風采依舊?!?/br> 眼前的美人明眸皓齒,張揚艷麗,即使過了這么些年,已經嫁人生子,京中的花兒開了一茬又一茬,這珠美艷的牡丹依然艷冠群芳。 寧錦婳苦笑一聲,“全叔謬贊了,您才是老當益壯,風骨不減當年?!?/br> 全昇好像不會老,她小時候他就長這副模樣,如今她的孩子都長大了,他還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跟個老神仙似的。 ——這一晚,世子府燈火通明,迎接離家一年的女主人。寧錦婳精神不怠,她剛生產幾個月,心里又裝著事,早早就歇下了。陸寒霄回來時已經到了深夜,只有門外角檐掛著的兩盞燈籠還發著微黃的光。 聽到王妃攜世子歸府,他臉上沒有太大波瀾,只淡淡“嗯”了一聲,大踏步往房里走去。 夜涼如水。 寧錦婳睡得不是很踏實,她做了一晚的噩夢,夢見一條大蛇緊緊纏繞著她,快把她的胸腔擠碎了,呼吸不上來氣。想叫喊,卻怎么也發不出聲音。半夢半醒間,好像有人親了親她的唇角。 等清晨的光線透過窗欞,她幽幽轉醒,伸手摸了一下床邊。 是溫的。 第7章 憐愛 珠簾叮當響,抱琴一身嫩綠色比甲,來來回回走動著,服侍寧錦婳穿衣梳妝。 在梳頭的時候,寧錦婳忍不住開口,“你們晚間也警醒點,別什么東西都往我房里放?!?/br> 抱琴一滯,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手中如瀑的發絲,“主兒,這您就難為奴婢了?!?/br> 男主人要進女主人的門檻兒,她一介侍女怎得攔得住。 “好,這次不算,別苑里那次呢?” 寧錦婳秀眉高挑,語氣陡然凌厲,“你攔不住,連給我報個信兒都來不及么?” 抱琴這回沒話了,忽地,她把牛角梳放在妝奩上,“撲通”一聲跪下來。 “奴婢知錯?!?/br> “錯哪兒了?” “……” 寧錦婳緊抿著嘴唇,氣地胸口一起一伏。 要是早幾年,憑她的性子早就發火甩臉子了,哪兒會這樣好聲好氣說話。抱琴和抱月是從小跟她的,抱月衷心卻有些魯莽,抱琴雖心思重,勝在謹慎妥帖。她一般把重要的事交給抱琴,可她卻辜負了她的信任! 上次她沒說什么,是顧念自小的情誼,不是她眼盲心瞎。 寧錦婳忽問道,“你幾歲跟我?” 抱琴沒想到她這樣說,細聲細語回答,“時間太久,奴婢記不清了?!?/br> 她是寧公府的家生子,很小的時候就在寧錦婳身邊伺候,后來跟著她陪嫁到世子府,這么多年,主子身邊只有她和抱月兩人,主子待她不薄。 “既然如此?!?/br> 上方的聲音愈發冷淡,“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跟我這么久,還不清楚我的脾氣么?” 抱琴心頭一跳,急道,“奴婢從不敢有那混賬念頭,主子明鑒??!” “主子?你告訴我,你的主子究竟是我,還是陸寒霄?” 抱琴咬著唇沒有應聲,只跪在地上,脖子梗得直棱棱。 寧錦婳不搭理她,自顧自綰了個發髻,簪上玉簪步搖,又用朱砂描上紅艷的花鈿,聽見微微的抽泣聲。 到底多年情誼,寧錦婳瞬時心軟如泥。她起身把抱琴攙扶起來,嘆道,“又不是我叫你跪的,怎得還委屈上了?” 抱琴淚眼婆娑,“主兒,我對您的心,從來都是干干凈凈,我……我只想您好!” 說到最后,聲音都是顫的。 是,她是自作主張,可她也是為了主子啊。公爺和大公子身在險境,寧府已經不是曾經的國公府,說句不好聽點的,她們如今都要靠著王爺過活,夫妻之間,怎能還像之前那樣劍拔弩張? 寧府倒了,主兒不能再由著性子來了??! 寧錦婳沉默著,給抱琴擦干淚珠。 “我知道你的心思?!?/br> 抱琴從小就聰明,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她的意思,急她之所急。當年她和陸寒霄冷戰,多虧了抱琴從中凱旋,她明白她的衷心。 她也知道,她這么做是為了她好。 她早就打定主意要和離,日后一刀兩斷,再不復見。就算發現懷孕也沒有打消這個心思,直到寧府出事。 父兄本就在受苦,如今更來個勞什子遺詔,就像懸在頭上的一把利劍,不知什么時候會落下來,她如今能依靠的人,只有他了。 寧錦婳閉上眼睛,這些年的瑣碎早就把寧大小姐的傲骨磨得圓潤光滑,但凡早幾年,讓她去求陸寒霄,還不如讓她去死。 她安撫似地握住抱琴的手,“放心,我有分寸?!?/br> 在父兄的性命面前,她和陸寒霄那些破事算得了什么。 寧錦婳垂下眼眸,讓廚房熱了一碗雞湯。 ————世子府正殿的東次間,是陸寒霄的外書房,層層重兵把手,閑人不得擅入。當然,這個“閑人”的范疇不包括寧錦婳。 但若事先料想過這個情景,她必然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早年養成的習慣,她進陸寒霄的書房根本沒有“通報”的念頭,當所有人的目光“刷刷”投向她的時候,寧錦婳動作凝滯,明艷的臉上浮現一絲錯愕。 “原來是王妃娘娘?!?/br> 全昇率先撫須出聲。他坐在陸寒霄的右手邊第一個位置,對面是正襟危坐的陸鈺,小小的人兒神情莊肅,和一屋子幕僚下屬相比,絲毫沒有怯色。 寧錦婳定了定神,看向上首的陸寒霄。 “是妾身來的不巧,王爺勿怪?!?/br> 她微微欠身,雙手交疊放在腰側,低眉順眼地行禮。 “嗯?!?/br> 書案后的男人淡淡頷首,他掃了一眼抱琴挎著的八角食盒,沉聲道,“扶王妃進去休息?!?/br> 前朝因外戚篡權而覆滅,因此齊高祖在初定天下時就立下“后宮不得干政”的規矩,內宅婦人更是如此。寧錦婳無心探聽男人們的事,但里外間緊緊隔一層薄薄的木板,聲音不自覺鉆進她的耳朵里。 “京中人手已安排妥當……隨時聽候王爺吩咐……” “除夕夜解宵禁,趁此機會出城……接應……” “不可,除夕城門守備森嚴……” “……” 陸寒霄身為藩王,還是擁兵自重的藩王,進京不可能沒有防備,除卻他帶的三百親衛,城外還有一千玄甲軍整裝待發,明里暗里更不知多少人馬。 寧錦婳聽他們的話音兒,似乎準備除夕回滇南。她不由秀眉微蹙,今天是臘月初八,離除夕只剩不足一個月的時間,這么著急么? 還有什么“守備”,難道要避過皇帝偷偷回去?這更不可能了,鈺兒還在京城,名義上是世子,實際上是質子,陸寒霄不可能觸怒皇帝,陷鈺兒于險境。 寧錦婳心中存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她悄悄打開一條縫隙,正準備聽他們到底說什么,卻意外撞入了一雙幽深漆黑的寒眸。 四目相對,寧錦婳心頭驀然一跳,被蟄住似的背過身去。 陸寒霄眸光微閃,卻沒有多說什么,他坐在浮雕螭虎紋書案后,食指骨節輕輕敲著桌案。 “繼續?!?/br> 忽地,寧錦婳心底閃出一絲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