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最后,”李平抬起頭,笑了一下,目光穿越層層的人群,直落到了我們的身上,“唐靜是我殺的?!?/br> 這是一個比全年組老師協同壓低學生成績試圖摧毀他的未來更讓人震驚的消息,這一次,就連老校長也忍不住站起身 ,驚駭地看著李平。 “沒錯,唐老師是我殺的?!崩钇降恼Z氣一如既往的平靜,“何老師曾對我說,要學會感恩,滴水之恩,即應當涌泉相報。唐老師的確對我有些偏見,但也不得不承認,她把自己的一生所學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我們??上?,我做不到像何老師那樣,即便被人詆毀、咒罵、嘲諷也能心如止水?!?/br> “唐靜,當她看到我準備的禮物時,她的笑容那么僵硬,她的眼神那么不屑,她的話那么刺耳!”李平咬著牙道:“她連屋都沒讓我進,她說怕我弄臟了她家的地板!” 李平停頓了一下,平復著略顯激動的情緒,“所以我殺了她?!?/br> “為什么何禮會出現在現場,并且替你頂罪?”分局審訊室,主辦偵查員皺眉問。 “我不知道?!崩钇綋u頭,“唐靜死了之后,我害怕極了,不知道該怎么辦,就用唐老師的手機給何老師打了電話,說了這件事。何老師讓我什么都不用做,馬上走就行,剩下的事,她說她來處理。我沒想到,何老師是這樣處理的?!?/br> “你是怎么殺了唐靜的?” “掐住她的脖子,掐死的?!?/br> 主辦偵查員和負責記錄的警官對視了一眼,搖了搖頭。 李平的供述與法醫的鑒定結論并不相符,按他的說法,被害人唐靜應該死于機械性窒息,但法醫的尸檢結論明確指出,唐靜死于失血性休克。 而且,現場并沒有證據 能夠證明李平對唐靜實施了暴力侵害。 “是我殺了唐老師,你們信我吧?!崩钇桨蟮?。 “你們覺得,李平的供述有幾分可信?”案發現場,靜丫頭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翻著一張張照片,隨口問了一句。 “一分都不可信?!崩狭_搖頭,“這小子,也挺有種的,我看,是打算用這辦法救何禮呢?!薄靶∶鞲??” “說不好,不過,我覺得他可能真對唐靜動過手?!蔽业溃骸熬绞冀K沒有對外公開過唐靜的真正死因,李平也不敢隨便編一個,這玩意一查就查出來了。所以,他一口咬定是掐死的唐靜,是不是說,他當時真的對唐靜這樣做過?” “我也這么覺得?!膘o丫頭點頭。 “法醫的尸檢報告?!崩狭_提醒道。 “如果唐靜被殺死了兩次呢?”靜丫頭沉吟了半晌,突然道:“假如,李平第一次對唐靜的動手的時候并沒有殺死她,而只是讓她陷入了昏厥,但緊張的李平并沒有注意到這些,以為唐靜死了,并向何禮求救,而何禮讓李平離開后,便開始清理現場,這時候,唐靜突然醒了過來,看到何禮的舉動,你說,唐靜會怎么想?” “殺了她!這還用想嗎?”老羅脫口而出,“她本來就對何禮和李平走的太近不滿,現在何禮又要幫著李平,換我,肯定不會饒了她啊?!彼艘幌?,“所以,其實這就是何禮正當防衛的真相?” 也 許是,也許不是,這是一個至今我們也沒能驗證的推測。李平涉嫌故意殺人一案,警方沒能找到任何可用的直接證據,僅有他的口供,檢察院無法起訴;而何禮的正當防衛一說,警方也無法找到相應證據,現場的打斗痕跡異常稀少,何禮的身上也沒有留下任何傷痕,檢察院最終仍以故意殺人罪對何禮提起了公訴,正當防衛的辯護角度最終法院不予支持。 我倒是寧愿相信何禮和李平,尤其是李平,他堅持高考是為了證明自己,為了不辜負何禮,他明明已經有了更遠大的前程,更光明的明天,卻還要自首,是因為他堅信,如果就這樣走了,那么何禮對他的教育就是失敗的,他根本不配為人。 他要向世人證明,何禮,是一個合格的老師,一個優秀的園丁。 而何禮,顯然也預料到了這一點。 我關掉了錄音筆,站起身,脫下外套,蓋在林菲的身上。這個瘦削的女孩兒歪倒在長椅上,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睡吧,睡吧,等你醒來,一切,就都結束了。 我把錄音筆在她的身邊放好,那里有我早就錄好的一段音頻,在我離開之后,我、老羅、靜丫頭我們三人曾經創辦的基金會,我們三人曾共同奮斗過的杰明律師事務所都將屬于眼前的這個女孩兒。 但愿,你能夠秉承我們的信念,為了讓更多無辜的蒙冤之人能重新站在陽光之下,繼續走下去,為“兇手”開一扇重生的門,為死者唱一曲安眠的歌! 第010章 不朽英雄 這就是世界結束的方式,并非一聲巨響,而是一陣嗚咽。 ——托馬斯·艾略特 1 “何禮和李平后來怎么了?” 半夢半醒間,我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猛然間驚醒。 太陽有些偏了,風也有些涼,那個人的身影早已不見,陣陣濃郁的花香包裹著我,讓人一陣陣頭暈。 蓋在身上的外套早已沒有了那個人的體溫,只余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味道告訴我,剛剛和那個人一起坐在這里,聽他的故事,并不是一個夢。 可是,我怎么會睡著了呢?我用力抓了抓頭發,頭好疼。 “簡大哥!”掃了一眼手表,我驚叫了一聲,驀地起身,略一猶豫,便跑向了病房。 征得了威廉大夫的同意,帶著簡大哥在醫院的長椅上透氣還是三個小時之前的事情,威廉大夫明確交代過,簡大哥最多能在外面待半個小時。 可是,該死的,我怎么就睡著了呢?簡大哥又去了哪里? 大概是不想吵醒我,所以就自己回去了吧,畢竟,我已經太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病房的門虛掩著,我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伸出的手碰觸到了門板,卻根本沒有勇氣推開它。 如果他不在那里,怎么辦? 如果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棕褐色的藥液順著輸液管流進他的靜脈,該怎么辦? 靜,太靜了。這個空間除了我,似乎就不再有別人。 我還在夢里嗎? 我收回手,狠 狠掐了一下大腿,疼。我知道我是清醒的,醫生和護士們還在忙碌著,病人們還在交談著,可我無法接收到那些信息,我只知道,這些氣息里沒有我要找的那個人。 深吸了一口氣,我猛地推開了病房的門,力氣如此之大,那扇門豁然洞開,然而我的心也驟然跌落谷底。 他不在。病房里的一切還保留著三個小時之前的樣子。 我該怎么辦? 我麻木地轉身,機械地抬腳,離開病房,走出醫院,腳步越來越快,到最后是用盡全力的奔跑。 “你果然在這里啊?!?/br> 當我停下腳步的時候,已經是在羅大哥和靜姐的家中了,簡大哥正靠坐在一條長椅里,雙手搭在腿上,垂著頭,對我的招呼不理不睬。 我雙手撐住膝蓋,劇烈地喘息了一會兒,等到呼吸漸漸平穩,這才走過去,在他的身邊坐下。 “我就知道,你肯定來這了?!蔽覀阮^,面帶微笑地看著他,頗有些自得,“你還沒告訴我,何禮和李平后來怎么了呢?!?/br> 沒有人回答我。 簡大哥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卻又遠隔天涯,遠到我連他的呼吸和心跳都無法感覺到。 一陣風吹過,擾亂了發絲,恍惚中,簡大哥似乎動了動,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等著他抬起頭,沖我微笑,對我說,我們回去吧。 然而,我無法確認那究竟是不是我的幻覺。 我慢慢側頭,小心翼翼地靠在他的 肩膀上,伸出手,從背后虛攬著他的腰。身后的樹林里,微風拂過,樹葉摩擦,傳來陣陣嘩嘩聲,如訴說,如哭泣。這就是世界結束的方式,并非一聲巨響,而是一陣嗚咽。 “簡大哥?!蔽揖従忛_口,渾沒注意到,兩行滾熱的液體已經順著臉頰淌下,“你還有秘密沒有告訴我啊,你還沒有說,我本可以不用和你們在一起,你還沒有向我道歉,我會原諒你們,我會說,我是自愿的,我會說,我本來就不想上學了。你們啊,為什么連這樣的一個機會都不肯給我?” “你還有故事沒有寫完啊。這個結局,我多希望不是我,而是由你親自告訴大家?!薄拔野?,真傻,為什么會信了你的鬼話?!?/br> 2013年4月,簡大哥親赴梅里雪山腳下的一個小山村,和靜姐一起救出了身陷殺人嫌疑的羅大哥后,羅大哥和靜姐的婚禮終于正式提上了日程。 這是一場注定不會得到靜姐家人祝福的婚姻,為這件事忙碌的也只有他們三個人。 裝修房子,訂酒店,發請柬,拍婚紗照。每一個環節,簡大哥都親力親為,甚至為此暫時放下了律所的經營。 一切進行的都非常順利,除了房子的裝修隔三差五就會有管理部門來檢查叫停,除了酒店都抱歉地表示目前沒有空余的時間,除了發出去的請柬回應者寥寥無幾。 羅大哥和靜姐全不在意,沒人給他們拍婚紗照 ,簡大哥就抱起相機,親自充當攝影師,律所的每一個人都成了他們的后勤人員。 像每一個行將結婚的人一樣,羅大哥僵硬地擺著姿勢,靜姐難得笑顏如花,如果她肯理起劉海兒,那就更完美了吧。 6月15日,羅大哥和靜姐的新房終于裝修完了,兩個人開開心心地忙著采購家具家電,看著那個小小的一居室慢慢有了家的樣子,律所的每一個人都由衷地替他們感到高興。 喬遷宴開始前,簡大哥接了一個電話,匆匆趕回了律所,卻直到傍晚時分仍舊沒有回來。 “這小子,不會是看到我們結婚,覺得自己被拋棄了自尋短見吧?”羅大哥開了個玩笑。 “你以為誰都像你?”靜姐白了羅大哥一眼,“小菲,把那盤牛rou給我,咱們先吃,不等他,等他回來的時候,讓他喝湯?!?/br> “別啊,那多不厚道,好歹給他留片rou?!绷_大哥笑道,掏出手機,撥通了簡大哥的電話,他的手機卻在臥室里響了起來,“這老小子?!绷_大哥有些無奈,“等我半小時,我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麻煩事?!?/br> 羅大哥說著,抓起車鑰匙,下了樓。 這一去,他卻和簡大哥一樣,再沒有了音訊。 天色漸晚的時候,靜姐的臉色有些難看。 “靜姐,我好餓啊?!蔽覠o聊地擺弄著一根青菜,“你說,羅大哥會不會是婚前恐懼癥犯了,借機開溜了???” “他敢!”靜姐的身 上騰地升起了一股殺氣,“老娘好不容易才得手,煮熟的鴨子還想飛?” “哎,你還別說,咱們小菲說的還有那么點道理?!蓖醮蟾纭暗男姓?,現在的王律師突然道,“這簡主任和羅副主任的關系啊,我一直沒太看明白,但絕對不是簡單的合伙人,也不是兄弟那么單純。讓我想想啊,我記得,羅副主任一直念叨著想去荷蘭,荷蘭是什么地方,你們知道吧?那地方,可是同性婚姻合法的啊?!?/br> 王大哥瞄了一眼靜姐,見她沒什么反應,便繼續道:“要我說,羅副主任和張警官啊,那就是形婚,現在良心發現了……呃,當我沒說?!?/br> 靜姐突然用殺人一樣的眼神看著王大哥,讓他知趣地閉上了嘴。 “哼,他們要是敢跟我來這套,看我不閹了他們?!膘o姐惡狠狠地說了一句,手里的筷子啪地一下斷成了兩截,王大哥下意識地夾緊了雙腿。 靜姐拿過手機撥通了羅大哥的電話,眉頭卻越皺越緊,羅大哥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咱們過去看看?!膘o姐說著,就站起了身,“我倒要看看,這兩個家伙能玩出什么花來?!?/br> 為了這頓喬遷宴整整餓了一天的我和王大哥一百個不情愿,卻不得不跟著靜姐。以她現在的脾氣,見了羅大哥,不知道還要鬧出什么事來。 十五分鐘后,我們來到了律所的樓下,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幾輛警車閃著 警燈圍在樓下,全副武裝的警察正呵斥著將圍觀的人群驅散,緊張地檢查著手里的裝備,一名嚼著口香糖的狙擊手仔細地挑選著一枚子彈,將它壓進了彈倉,冷漠地向指定位置走去。 “出什么事了?”靜姐拉著我們擠出人群,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證,向一名警察問道。 “殺人?!边@名警察簡潔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