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他抽的?!蔽液敛华q豫地抬手指向了李曉明。 “那怎么煙在你這?”林菲盯著床上的煙盒和火機,追問道。 “那不是為了讓他少抽點嘛?!蔽覍擂蔚匦α艘幌?,抓起煙丟給了李曉明,“跟你說了醫院里不讓抽煙,你就不聽,你多少照顧照顧我這個病人吧?” “是,是,我下次注意?!崩顣悦鬟B忙收起煙,陪著笑臉。 林菲冷笑了兩聲,沒再追究,“待會兒吃點什么?難得有客人,今天我就做點好吃的吧,我去超市看看有沒有什么可用的食材 ?!?/br> 她沖著李曉明問。 “不用不用?!崩顣悦鬟B忙說道,抬手看了看表,“我趕飛機,這就得走了?!?/br> “???”林菲愣了一下,高漲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了下來,“這么快,我還以為你能待幾天呢?!?/br> “我下次再來看簡律師,下個月,我下個月就調到這邊常駐了,還有王帆,也調過來了?!崩顣悦髑敢獾卣f道,伸手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錢包。 “你想干嘛?”我瞪起了眼睛。 “簡律師,我要不是恰好到這邊辦事,都不知道你在這住院,什么準備都沒有,這錢……”他掏出一張卡,“你拿去用。林姐,”他轉頭,鄭重地看著林菲,“用最好的藥,請最好的大夫,錢的事,你們不用cao心?!?/br> “不要不要,我現在這樣,治不治都是一個死,你就別瞎花錢了?!蔽医械?。 “不行?!崩顣悦饕馔獾毓虉?,“簡律師,我不是為你一個人。你在這住院的事,我爸爸也知道了,是他交代我的,救活一個簡律師,你能救更多人?!?/br> “瞎扯?!蔽也恍嫉仄擦似沧?。 “那,我先走了,下次我再來看你?!彼狭艘还?,向病房外走去。 “別來了,費那個勁干啥。林菲,你幫我送送他?!?/br> 林菲應了一聲,匆匆走出了病房。我慢慢躺下,卻感到身子底下yingying的,伸手摸了摸,卻抓到了一個小盒子,拿出來一看,是一包沒開封的紅塔山。 這小子。 “祝你和 王帆百年好合!”我沖著李曉明遠去的背影吼了一嗓子,看著他趔趄了一下,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祝你們百年好合,祝老羅和靜丫頭百年好合,祝我自己……祝我自己下輩子別再遇見你們這群混蛋。 和李曉明相識,是在2009年的8月。 那年,他高中畢業,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一所大學,可就在開學前夕,卻差點因為一個案子斷送了大好前程。 那年高考,李曉明和同班同學也是好友王帆的成績相差無幾,王帆僅比李曉明高了一分。兩人相約填報了同一所大學的同一專業志愿。 7月20日,李曉明的錄取通知書率先送達了。急于和好友分享喜悅的他急匆匆地在一處工地上找到了正汗流浹背忙著搬磚的王帆。 王帆的家境并不好,他必須得利用這個難得的長假打工,爭取賺到足夠的學費和生活費。繁重的體力勞動讓他膚色黝黑。 李曉明找到王帆的時候,他剛卸好一車磚,走到自來水池邊,一頭扎進了水龍頭下,冰涼的自來水沖散了他不少倦意。 他仰起頭甩了甩水珠,走到陰涼處,坐下,用一條已經看不出顏色的毛巾擦著臉。赤裸的上身肌rou賁起,彰顯著健美。 王帆的坐姿隨意而又張揚,面無表情的臉充滿著冷酷的味道,嘴角偶爾挑起,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王帆?!崩顣悦髡乜戳怂肷?,才喊道。 王帆側頭,看 到了站在遠處的李曉明,他的眼中閃過了一道光,驚喜地道:“你怎么來了?” “你看?!崩顣悦髋d沖沖地晃了晃手里的錄取通知書。 “通知書?”看到這一幕,王帆眼中的光更加耀眼了,“都到了嗎?” 聽到這句話,李曉明愣了一下,當初留地址的時候,因為王帆的家住在棚戶區,通訊不便,留的是李曉明家的地址。 一時間,李曉明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好友的問題。 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間的猶豫,但王帆卻已經猜出發生了什么,情緒一下子低落了下來。 “錄取通知書要送的太多,沒準是路上耽擱了?!崩顣悦鬟B忙安慰道。 “沒事?!蓖醴α艘幌?,“我成績比你好,你都錄取了,我哪能不錄取呢?”“就是?!崩顣悦髅鲆话t塔山,丟給王帆一支,“來一根,解解乏?!?/br> 王帆把煙放到鼻下聞了聞,卻并沒有抽,而是又還給了李曉明,“你這不是坑我呢嗎?要是抽上了癮,我又買不起?!?/br> “嗨,我有煙抽,能讓你沒煙抽嗎?別廢話,趕緊的,待會兒工頭看你偷懶,又該罵你了?!?/br> 王帆哈哈一笑,這才點上煙,狠狠地吸了一口,“聽說,上大學之后就沒那么累了,有更多自由的時間了?!?/br> “大學生活可好了?!崩顣悦麾嵉匦α艘幌?。 王帆愣了一下,也嘿嘿地笑了,“你小子,就不學好吧。你算個小富二代,我可不行,我 得好好學習,爭取早點實習,找份好工作?!?/br> 他背靠著墻,仰望天空,毫不在意一旁工友們的指指點點,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然而,開學的日期日漸臨近,王帆的錄取通知書卻遲遲沒有消息。李曉明每天都要到工地上看看王帆,起初的時候,兩人還會閑聊幾句,可慢慢的,伴隨著李曉明越來越多的搖頭次數,王帆眼中的希望也漸漸暗淡,工友們的嘲諷也越來越刺耳。 也許是工作的勞累,也許是對自己上大學一事不再抱有希望,他原本挺拔的腰身竟已有些傴僂,臉上多了些滄桑,雙眼空洞而麻木。 兩個人時常相對許久,卻一語不發,空氣中只留下兩個人淡淡的嘆息。 李曉明最后一次在工地上見到王帆的時候,王帆正赤膊和一群工人坐在一起,抱著一杯劣質的袋裝酒,嘴里叼著卷的旱煙,喝的熱火朝天。 “王帆?!崩顣悦鹘械?。穿著整齊,面龐白皙的他站在這群人中顯得格格不入。 王帆回頭,醉眼朦朧的他看了一會兒,才認出這個最好的朋友。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打了個酒嗝,回頭沖工友們喊道,“嗨,看看誰來了?這不是咱們的大學生嗎?” 人群中爆發出了一陣哄笑。李曉明的臉色有些難看,他拽著王帆走到了一邊,“你看新聞了嗎?” “新聞?”王帆從耳朵上摘下一支卷煙,點燃,嗤笑了一聲,“吃了上頓下頓都 不知道在哪呢,誰有心思關心那個?” “教育局說,有一批考生的志愿出現了異常,可能是系統出了問題,正在調查呢。你的志愿可能就在這一批里。教育局說了,正在協調各大院校核實情況,要是屬實的話,就給補錄?!?/br> “補錄又能咋樣?”王帆吐了口煙圈,一臉心不在焉。 “補錄你就能和我一起上大學啊?!崩顣悦骷钡?。 王帆沒有說話,李曉明等了一會兒,期待中的王帆的興奮、激動并沒有出現,相反的,他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了一抹譏笑。 “上大學又有啥用?你覺得,我能上得起?”王帆伸手把煙頭彈飛。 “王帆!”李曉明雙手扶著王帆的肩膀,呼吸急促,他萬沒想到,自己興沖沖地帶來的消息換回的竟是這樣的反應,“你的學費,不是說好了我來解決嗎?” “同情?憐憫?”王帆仿佛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笑出了聲,只是眨眼間,他就換上了一副猙獰的表情,“收起你那套惡心的嘴臉吧,你們富人家的游戲我不想玩?!?/br> “你……你什么意思?”李曉明怔怔地看著王帆。 “我什么意思?”王帆冷笑了一聲,“你不就是想從我的身上找到點優越感嗎?不就是想通過幫我展現你的善心嗎?李曉明,我受夠了!今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說完,不等李曉明說話,王帆就徑自遠去,那些話仿佛耗 盡了他的力氣,他的身影更加傴僂,可他的腳步卻倍感輕松。 李曉明竭力控制著粗重的喘息,拳頭握緊又松開,終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離去。 他完全無法想象,兩個摯友間的分離竟然會是以這樣的方式,他更沒有想到,幾天后,就在他收拾行李準備遠行,開始新生活的時候,兩名警察會找上門,將他帶回了警局。 警方指控他涉嫌侵入教育局的計算機系統,篡改了他人的高考志愿。 這個消息讓李曉明驚愕不已,直到他跌跌撞撞地被帶走,依然不明白警察的話是什么意思。 走過門邊的時候,他用力掙扎了一下,卻砰地一下碰到了墻壁,一枚戴在他脖頸上的玻璃掛墜怦然碎裂。那一瞬間,他覺得他的內心里有什么東西碎裂了,再難彌補。 那枚掛墜并不值錢,卻是王帆花了一天的工錢買來的,那里是一粒米粒,上面刻著王帆和李曉明的名字。 2 當年,本省試行先出成績后報志愿,且實行網絡填報志愿模式,由于系統是第一次上線運行,教育局安排了專人24小時守在電腦前,以便發現問題能夠及時解決,避免因為系統原因導致學子失去上大學的機會。 發現大批考生志愿幾乎在同一時間進行修改,負責人第一時間組織人手進行了排查,初步排除了系統原因后,謹慎起見,負責人將此事向公安機關進行了報告。 考生志愿被修改將直接影響到這些人的人生軌跡,公安機關不敢怠慢,迅速展開調查,發現大部分考生的志愿只是諸如專業、是否服從調劑一類細微的修改,但有一份志愿卻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這名考生叫王帆。 以王帆的高考成績,他可以穩上一所不錯的二本院校,志愿填報合理的話,甚至有沖擊一本院校的可能。 王帆的第一次志愿填報也確實穩扎穩打,院校和專業的選擇顯然經過了精心的考量,形成了完美的梯度差,即便第一志愿落榜,也有九成的把握被第二志愿錄取。然而就在幾天后,他的志愿卻被大幅度修改,一本院校類志愿填報的都是以他的成績不可能被錄取的,二本院校的志愿填報也可以用一團亂麻來形容,根本不成系統,更像是不負責任的隨手亂填。 志愿被修改后沒幾天,王帆再一次登陸系統,這一次只是做了幾個細節調整,對院校的錄取 并無實際意義,但就是這一次修改耗盡了王帆的志愿修改次數,這意味著這個成績優異的“準”大學生很有可能在這次高考中徹底失去上大學的機會。 “從這個入手查?!睂0附M長發了話。 警方迅速行動了起來,找到了在工地打工的王帆,對修改志愿一事,王帆矢口否認,稱志愿都是經過他仔細考慮才填報的,而且自己沒有電腦,修改起來特別麻煩,當初填報志愿,他用的就是同學的電腦。 這個同學叫李曉明。警方隨即調出了王帆的志愿被修改時登陸系統的ip地址,正是李曉明。 事關兩個孩子的未來,警方不敢輕易做出結論,也曾考慮過是否是王帆青春期的逆反心理讓他做出了沖動的事情,然而從修改時間判斷,絕不可能是王帆親自完成。志愿修改時,他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每天天不亮他就要到工地開工,天黑得徹底無法干活的時候才會回到家里。 兩次志愿的修改時間均在下午兩點鐘左右。 同時,網監部門也發現,同批修改志愿的多名考生登陸系統的ip地址也屬于李曉明,時間也集中在了同一時段。至此,負責本案的警察才認定,這是一次有預謀的破壞性行動。 “姓名?” “李……李曉明?!?/br> “年齡?” “17。警察叔叔,你們為啥抓我???” 狹窄逼仄的審訊室里只有一張桌子,幾把椅子。沒有窗,只靠一盞 大功率的日光燈照亮著整個房間,墻角安放著一枚監控攝像頭,紅色的指示燈以一成不變的單調頻率閃動著。 壓抑,沉悶。待在這樣的地方,只會讓人有這樣的感覺。 在李曉明看來,還有未知的恐懼,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帶到這種地方來。他感到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栗著,喉嚨發干。坐在桌子后的那兩個警察嚴肅地看著他,讓他下意識地垂下頭,腦子一團亂麻,耳朵里嗡嗡的,什么也聽不清。 他沒聽到那兩個警察的耳語:“就是個雛,好對付,用不了幾句話就全交代了?!?/br> “為啥抓你,你自己不知道?”一名警察嗤笑了一聲,啪的一下把手里的筆摔在桌子上,冷著臉喝道:“你和王帆是什么關系?!” 李曉明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在警察看來,這是他的防線即將崩潰的先兆,兩名警察對視了一眼,露出了乏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