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別理他,小明哥,我們走!”張靜冷冷地說道,拉著我向病房走去。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要是換了老羅在這里,這貨要是不見血才見鬼了呢。 3 三天的時間幾乎一眨眼就過去了。開庭的日子馬上就到了,可是老羅卻沒有傳回來任何消息。 事實上,從他離開那天起,我們就斷了聯系。盡管我和張靜都不停地撥打著老羅的手機,可始終沒有撥通。 “吳英的老家在山區,那地方沒有信號,放心,老羅不會有事的?!蔽矣眠@句話安慰著張靜,也安慰著自己。 老羅是誰?跆拳道黑帶,悍不畏死,曾經一人單挑七個流氓,自身毫發未損,就算遇到什么麻煩,他也一定能逃出來的。 “我相信他不會有事的,可能……調查中發現了重要的線索,想要深入調查一下。加油,小明哥!”在走進法庭前,張靜細心地為我整理好衣服,在我的胸口重重地敲了一拳,為我鼓勁。 就是下手重了點,差點兒把我砸趴下。 我深吸了一口氣,以目前掌握的證據,我自然無法為林瓊作無罪辯護,現在,我只能將希望寄托在二審上了。 庭前調查進行得按部就班,對于公訴方提出的各項證據,我和吳英的律師都沒有提出任何質疑,當事人吳英和林瓊也供認不諱。 庭審順利地進行到了法庭辯論階段。輪到我發言的時候,我清了清喉嚨,站起了身。 “審判長,各位合議庭成員,本案中,我的當事人林瓊在被捕時并未反抗,歸案后主動交代了全部犯罪行為,認罪及悔罪表現非常明顯,態度良好。并且主動交代了警方尚未查明的犯罪事實,這一部分應裁定為自首。同時,我的當事人林瓊還協助警方解救了多名被囚禁的被害人,這是重大的立功表現?!蔽也患膊恍斓卣f道,“根據本案中被害人的證詞證言,我的當事人林瓊雖然參與了對她們的誘拐,但并未對她們進行毆打、虐待等暴力行為,相反,一路上,林瓊對這些被害人百般照顧,對于吳英對這些女孩兒的迫害行為也有勸阻舉動?!?/br> 我從辯護席上拿起了幾張紙,在法庭工作人員的協助下,遞交給了審判長。這是目前我掌握的對林瓊最有力的證據了,它的來源就是那些被解救的婦女。 那天我和張靜見到這些被害人的時候,她們的狀態已經好了很多,對于我的來意,盡管她們還有些戒備,但很快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孩兒就說道:“她人倒是沒那么壞。雖然參與了拐賣我們,但是一路上對我們很好,吃的喝的都是優先給我們,也沒打罵過我們?!?/br> 有了這個突破口,這些女孩兒七嘴八舌地回憶了起來。 “對啊,你這么一說,好像還真是這樣。那個吳英來找我們的時候,林瓊有時候還會阻止一下?!?/br> “她好像不太想看到我們受罪,好幾回我看到她偷偷抹眼淚?!?/br> “我覺得,她也不是自愿做這件事的吧。她也挺害怕吳英的?!?/br> …… 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被害人竟對加害人產生了同情,你一言我一語所說的都是林瓊的無奈和不忍。 這種情緒產生得莫名其妙,但這一切卻是作為律師的我喜聞樂見的。 “綜合以上我的當事人的相關舉動,依據《刑法》第六十七條:被采取強制措施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正在服刑的罪犯,如實供述司法機關還未掌握的本人其他罪行的,以自首論。犯罪分子如實供述自己罪行的,可以從輕處罰;因其如實供述自己罪行,避免特別嚴重后果發生的,可以減輕處罰。第六十八條:犯罪分子有揭發他人犯罪行為,查證屬實的,或者提供重要線索,從而得以偵破其他案件等立功表現的,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有重大立功表現的,可以減輕或者免除處罰。我請求法庭對我的當事人寬大處理?!币妼徟虚L已經看完了證詞,我說道。 審判長點了點頭,從他的目光中,我看出了一絲思索的神情,我知道,減罪辯護的策略至少在此刻是正確的。 “審判長,各位審判員?!边€沒等我坐下,吳英的辯護律師就站了起來,“對于林瓊的辯護人提出的辯護意見,我表示并不贊同。林瓊之所以對被害人表現出友好甚至照顧的態度,主因并不是她同情這些被害人,而是出于‘出貨’的考慮,她明顯是意識到一旦被害人的品相不好將很難售出,甚至遭遇退貨,才這樣做的。 “相反,我的當事人吳英雖然涉嫌組織賣yin、販賣婦女兒童等罪行,他自認情節惡劣,并不希望法庭能夠寬大處理,認罪及悔罪態度相當良好。但我作為他的辯護人,通過多方調查取證還是查明,吳英是在林瓊的授意下才這樣做的,在這起案件中,林瓊才是主犯?!?/br> “我反對這位辯護人的意見?!边@個猴子律師在這個時候竟然提出了這樣的辯護意見,我第一時間站起來表示反對,“被害人的證言證詞已經充分說明,我的當事人林瓊在本案中處于從屬地位,甚至可以說是在被脅迫的狀態下參與本案的。其本人也是吳英販賣人口一案的被害人,理應受到寬大處理?!?/br> “正因為其本人曾經也是被害人,現在卻參與到案件中且成了主要領導人,因此法庭才更不應該對這樣一個墮落的人輕判,否則將是對法律的褻瀆和侮辱?!焙镒勇蓭熈x正詞嚴地說道。 可我怎么看,他都像是在耍猴戲,但律師的職責讓我此刻不能無所顧忌地笑出來,只好強忍著笑故作不滿地說道:“請不要對我的當事人發表侮辱性的言論。已經查明的事實很清楚,吳英才是本案的主犯,我的當事人林瓊是被脅迫的?!?/br> “一號被告人的辯護律師,請注意你的言辭?!睂徟虚L提醒道。 “對不起,審判長,我收回我剛才的話?!焙镒勇蓭煍偭藬偸?,“但我這樣說并不是信口胡說的,我有充足的證據證明這一點?!?/br> 審判長微微皺了皺眉,轉身和身邊的合議庭成員低聲說了幾句,便說道:“鑒于一號被告人的辯護律師稱有新的證據提出,合議庭現在宣布法庭辯論暫時中止,對本案展開重新調查。辯護人,請提交你的新證據?!?/br> “謝謝審判長,謝謝合議庭?!焙镒勇蓭煆陌锬贸隽艘环菸募?,說道,“這是我從本案二號被告人林瓊處取得的證詞,這份證詞中林瓊明確表示自己是本案的主要領導者?!?/br> “我反對?!蔽一舻卣酒鹕砀呗曊f道,“林瓊作為本案的被告人,我的當事人,任何人要取得她的證詞都應在我的陪護下進行。對方律師所取得的這份證詞我并不知情,我請求法庭排查這份證據?!?/br> “可以?!背鋈艘饬系匚吹确ㄍプ龀霾脹Q,猴子律師就說道,“審判長,既然對方律師要求在他的陪同下取得證詞,我請求當庭對二號被告人進行詢問?!?/br> “準許?!睂徟虚L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請辯護人對被告人進行詢問?!?/br> “謝謝?!焙镒勇蓭熥叱隽宿q護席,走到了林瓊的面前,“被告人,你是否承認是你組織并領導了這起案子?” 林瓊渾身哆嗦了一下,目光看著地面。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 “是的,我是組織者,我罪大惡極,請求法庭重判?!绷汁傆脴O輕的聲音說道,但經過了麥克風的放大,這句話還是清清楚楚地傳遞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很好,謝謝?!焙镒勇蓭熞荒樀靡獾乜粗?,走回了辯護席。 “審判長?!蔽覑汉莺莸氐闪撕镒勇蓭熞谎?,起身說道,“在之前我與當事人林瓊的溝通中,她曾向我表示,如果她愿意承擔本案組織者與領導者的罪行,法庭是否能夠對吳英,即本案的一號被告人寬大處理?,F在她做出與已查明的事實矛盾的供述,我有理由認為,她并非是基于事實做出的供述,我請求詢問我的當事人?!?/br> “準許?!?/br> “林瓊,請你抬起頭來!”得到了審判長的允許,我嚴肅地說道。 林瓊慢慢地抬起了頭,但只有一瞬間,便又迅速低下了頭。 “林瓊,你是否受到過威脅,才做出了這樣的供述?”面對這樣的林瓊,我很無奈,只好耐心地問道。 “沒……我是自愿的……”林瓊蚊子般的聲音通過麥克風才讓法庭里的人聽清。 “威脅你的人是不是就在法庭上?”我追問道。 “反對!”猴子律師尖銳地叫道,“審判長,對方律師是在誤導被告人?!?/br> “辯護人,請注意你的言辭?!睂徟虚L皺眉提醒道。 我沒有說話,目光灼灼地盯著林瓊。我知道,同樣關注著林瓊動態的還有檢方的公訴人。歷來法庭辯論都是公訴人和辯護人唇槍舌劍的時刻,可是今天的庭辯,主角卻換成了兩名被告人的辯護律師,公訴人反而成了配角。 作為公訴方,公訴人自然樂得見到兩名被告人的辯護律師內訌。但對于林瓊的表現,公訴人卻表現出了一臉的憂色。 對于這一點,我也只能感到無奈和無力,遇上這樣一個律師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林瓊的身體不自然地扭動著,目光瞟向了吳英,猛地打了個冷戰:“我說……不要打我……都是我做的……我才是組織者……求求你……不要殺我!” 林瓊突然大喊道。 “肅靜!肅靜!”審判長連敲法槌,林瓊卻像瘋了一樣大喊大叫。 “法警,將二號被告人暫時帶離法庭?!睂徟虚L不得不說道。 “不要,我認罪,都是我做的!不要殺我!”在林瓊的喊叫和旁聽席里眾人的喧嘩中,法警將她拖離了法庭。 突如其來的這一幕讓庭審被迫中斷,我那顆躁動不安的心卻放下了不少,看眼前的情況,今天的庭審是不可能完成了。這樣一來,老羅就能夠及時趕回來,在一審的時候就結束這個案子。 可是,老羅,你現在在什么地方呢? “被告人林瓊的證詞,合議庭討論后認為,證詞取得的合法性、林瓊提供證詞時的狀態都有待商榷,有明顯的被脅迫跡象。本法庭裁定,該證詞不予采納?!倍虝旱挠懻撝?,審判長做出了裁決。 吳英的辯護律師還想再爭取一下,審判長已經做出了送客的手勢?!巴瑫r我提醒辯護律師,請注意你的言行舉止,否則本合議庭將以涉嫌教唆制造偽證罪取消你的辯護權利,并追究相應的法律責任?!?/br> “簡律師,合議庭決定十天后視林瓊的精神狀態決定是否再次進行庭審,你們還有十天的時間調查取證。十天后如果沒有新的證據提交,法庭將根據目前查明的事實擬定判決?!眳怯⒌霓q護律師離開后,審判長和顏悅色地看著我說道。 “這個案子不太好辦啊,我們已經盡力了?!惫V人也說道。 “我知道,大家都盡力了?!蔽铱嘈α艘幌?,轉身想要離開法庭。 “簡律師,加油吧?!惫V人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這是很奇怪的一幕,法庭上你死我活的兩方人,在這一刻,卻猶如多年的老友。如果被記者看到,不知道又要怎么報道這樣的場景呢? 4 “怎么樣?有消息了嗎?” 一出法庭,我就向一直守在門邊的張靜問道,可看到她的樣子,我又無力地搖了搖頭。 張靜滿臉的擔憂,手死死地握著手機,茫然地搖了搖頭。 “沒有,還是沒有小騾子的消息,小明哥……” 張靜說到這兒,就再也說不下去,眼圈瞬間發紅,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 “別哭,別哭,靜,沒事的,沒事的!”我手忙腳亂地翻出面巾紙,“你放心,靜,老羅那家伙,咱倆都出事了,他也不會有事的。就算……”我咬了咬牙,“就算他真的出事了,小明哥豁出去后半輩子啥也不干了,也要幫你把他找回來!”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張靜用力抽了抽鼻子,一把把面巾紙扔到地上,“反正我生是他羅家的人,死是他羅家的鬼。別以為這樣他就可以逃出老娘的五指山?!?/br> “靜,別做傻事?!笨粗荒樀臎Q絕,我連忙說道。 “我們去找他吧,小明哥!”張靜看著我,明明是在詢問,可語氣卻是肯定的。 “好!”我用力點了點頭。 沒有收拾任何隨身的物品,我們兩人輪流開車,循著導航向吳英的老家駛去。五個小時后,當太陽落山的時候,我們的手機信號也時斷時續。 在這種環境下,就算老羅想要和我們取得聯系,也不太可能。 吳英的老家并不在縣城,而是在一座大山深處,崎嶇的山路讓我們的車顛簸搖晃。張靜已經打開了車燈,雙腳不停地在油門、剎車和離合器之間切換著,神情專注地盯著前方的路面。 “慢一點,靜,老羅不會有事的!”我心驚膽戰地勸道。 張靜沒有說話,可車速又提快了一些,我只好將一只手放在車門上,另一只手放在了張靜的安全帶邊。我打定了主意,一旦有事,就第一時間解開她的安全帶,推開車門,把她扔出去。 嘎吱一聲,車子猛地頓了一下,停了下來。 “小明哥,你看!”張靜瞪大了眼睛,看著前方。 循著她的目光,我看到一群人正站在那里,手里舉著手電,而他們團團圍住的,是一輛白色的本田車,正是老羅那輛七八年車齡的車。 “小騾子……”張靜咬緊了嘴唇,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沒事!”我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至少現在還沒被抓住,不過,他肯定惹了麻煩,才會讓人在這兒等著?!?/br> 我話剛說完,張靜已經推開車門走了下去,一只手輕放在腰間,那個地方放著她的配槍。 “我是警察,你們是什么人?干什么呢?”她在離那群人不遠的地方站住并喊道。 人群愣了一下,面面相覷。 “車的主人呢?在什么地方?你們把他怎么了?”張靜問道,手指已經彈開了槍套的搭扣。 “冷靜點!”我快步走到張靜的身邊,按住了她的手。 人群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只片刻的工夫,這些人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地的煙頭證明他們曾在這里待過。 張靜幾步走到了老羅的車前,一把拉開了車門:“小騾子……” 她叫了一聲,就停了下來,車里并沒有人。 “小明哥,小騾子他……” 我沒有接話,目光四處逡巡著,老羅的車就停在山腳下。很顯然,他應該沒有被困住,但是他想要逃到這里的想法也被這些村民識破了,所以才會等在這里。 可是老羅究竟做了什么,才會讓這些村民聚集在一起?他的任務不過是查明林瓊是否在這里出現過,以及在這里都發生了什么。 “我就知道,你們倆肯定會來的?!币粋€疲憊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和張靜愕然回頭,就看到老羅在一個女孩兒的攙扶下,踉蹌著向我們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