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林娘子微頓,打開窗看向外面的人。 那是個臉生的小丫鬟,對方壓低聲音說道:“夫人您可以自行出門嗎?我是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派來接應您的,如果您有辦法出門,我們的人會在外面把你接走?!?/br> 林娘子心中說不清是悲是喜。 她甚至不想分辨這是不是陷阱,關上窗獨坐一會,便起身出門去。 無論是真是假,都讓一切在今晚了結吧。 這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夜。 紀云彤夜里沒有睡意,起身自己研好墨,寫了一整晚的字,寫到最后連她自己都辨不出自己寫的什么。 只覺得手酸軟得厲害。 一大早,各種消息就不脛而走。 金陵城出大事了! 甚至不止是金陵城的大事,還牽扯到許多樁跨越十幾年的失蹤案,其中甚至涉及國公府當初弄丟的千金! 這些消息一大早就傳得沸沸揚揚,儼然有鬧得滿城皆知的勢頭。 以至于不少人家都站出來表態,說自己對此不知情,自己家與這幾家人不熟。 張學士與顧駙馬連夜上書朝廷,要求嚴懲這些泯滅人性、罔顧人倫的家伙。 這背后最大的一條魚,恰好是當今圣上近幾年愈發看不順眼的左相的愛子,所以在那位痛失愛女的老國公領頭狀告左相教子無方之后,皇帝便下令徹查此事。 掌過權的人都是經不住查的,只要一查那肯定是抄家起步,滅不滅族看主要你和皇帝的情分。 朝中即將迎來一場大洗牌。 柳相這個右相有望更進一步,而張學士這位曾經的帝師則有望補上柳相騰出來的缺。 一切雖不算是提前商量好的,卻是許多人心照不宣默契促成的結果。 周三叔的敗露不過是棋局中極小的一步而已,若非恰好升上來個陸驥,也許這都不會成為君臣幾人收拾左相的契機。 不過這些事暫且與金陵這邊沒有多大關系。 對于金陵人來說,屬于剛知道有那么一個駭人聽聞的地方,它便已經被五城兵馬司給抄沒了。而那一個個涉事的禍首也都已經被抓進牢里去,有些連家都被抄了。 可謂是雷厲風行。 經此一事,陸驥的煞星之名更加深入人心。 因為他真的是能抄人家的。 林娘子因為告發有功,被允許與周三和離,從此重獲自由之身。 府衙問她要不要把她jiejie留下的孩子帶走,林娘子說不要。 在周家眾人的咒罵聲中,林娘子只拿走了自己微薄的嫁妝與jiejie的遺物。至于那個孩子是死是活,她并不想關心,在她心里周三叔最好就是斷子絕孫。 流著周家人血的孩子,她才不要。 林娘子去了趟公主府,想當面拜謝紀云彤。 紀云彤道:“我什么都沒做?!?/br> 林娘子露出一個像哭一樣的笑,說道:“你把好運氣分給了我們?!?/br> 那是在她jiejie藏起來的那些一天比一天壓抑的記錄之中,唯一一次語氣輕快的記敘。 她jiejie說那天來了個笑得很好看的小姑娘,見到她獨坐在池邊后主動過來與她說話。 小姑娘說自己最近運氣很好,每次打賭總是贏,贏來了許多有趣的彩頭。 說著還把手上戴著的小玩意摘下來給她帶上,說這就是她贏來的,不太值錢,但說不定能分她一點好運氣。 雖然jiejie最終還是沒熬過來,但是林娘子覺得在那一刻,她的jiejie應該是有稍微開心一些的吧。 如今周家能這么快遭報應,說不定就是因為紀云彤分給她們的好運呢? 林娘子道完謝就要走。 紀云彤忙留住她問起她將來的打算,如果沒有想好去處的話可以到彤載堂做事,或者到彤藏樓打理書籍也行,等想好了要做什么再去做也不遲。 如果她和離后能過得很好,往后說不準有更多在婆家處境不好能鼓起勇氣去和離,而非在困在那樣的后宅消磨自己的一生。 就像何菁的母親一樣。 過去的事情已經改變不了了,興許以后可以改一改呢? 也許她們的力量是很微小的,能做到的事也很少,而這頑固的世道是很難撼動的——可她們只要撬動了一點點,壓在她們頭上的東西就少了一點點。 她們一點一點地去做,焉知沒有做成的一天? 林娘子聽得有些動容。 她本就不知自己和離以后能做什么,聽完紀云彤的話后便決定加入彤載堂。 月底是顧元奉的生辰,紀云彤說到做到,并沒有給他準備禮物。 顧元奉雖然很郁悶,但一想到是自己理虧,立刻又蔫了下去。 只能垂頭喪氣地過完了這個叫他難受至極的生辰。 轉眼來到三月中旬,紀云彤的生辰到了,也是紀云彤舉辦及笄禮的日子。 及笄禮前夕,建陽長公主正式把景園改到了紀云彤名下,還順便給紀云彤塞了一堆產業與各種好東西。 說是顧元奉有的她也要有。 聽了這話,紀云彤不由伸手抱住建陽長公主,把臉埋在她懷里喊了聲娘。 顧駙馬見兩人這么黏糊,給顧元奉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你還不快把人哄回去。 不爭氣的混小子! 顧元奉一臉郁悶。 他也想哄啊,可他能怎么哄,他的產業和庫房鑰匙早就歸紀云彤管了,他拿什么來哄! 最近他想試著靠自己的本事賺錢給紀云彤準備生辰禮,結果碰了一鼻子灰,想賣畫人家都不要,說他又不是名家,畫根本不值錢。 可他要是到賬上支錢,那還有什么驚喜可言。 真是得自己去嘗試了才知道原來賺錢這么難! 第48章 紀云彤生辰這日清早, 紀家那邊來人了。 原來昨日紀家父母已經歸家,只是到家時已經挺晚了,便沒有派人過來知會紀云彤。 紀父這次要調任入京當兵部尚書, 走馬上任之前有省親假,正好回金陵一趟祭拜先祖, 順便參加紀云彤的及笄禮。 對紀云彤這個女兒, 紀父雖不怎么管, 卻也沒什么不滿意的。 她聰慧伶俐,婚事也很不錯, 余下幾個兒女年紀尚小, 看不出日后會如何, 但這個女兒肯定會過得挺好。 顧駙馬雖只顧風花雪月, 但顧家還是頗有底蘊的,更何況建陽長公主還是當今圣上最愛重的jiejie——紀父很樂意有這樣的親家。 所以只要時間趕得上, 紀父還是不會錯過這場建陽長公主親自籌備的及笄禮。 婚姻結的是兩家之好,他們要是表現得對紀云彤毫不關心,那這親不是白結了嗎? 紀父都沒讓人喊紀云彤回家,而是說一會他們直接去景園, 免得耽誤了她的及笄禮。 紀父還對妻子耳提面命,今天這種日子要一家和睦, 不能鬧出任何不愉快。 還讓她把兩個庶弟帶給紀云彤認識認識,自家兄弟姐妹日后要相互幫扶。 提到兩個庶子, 紀母就有些苦悶。 紀父總在外面忙,根本不管后宅諸事。她雖不至于嫉妒那兩個妾室, 這幾年卻也有些心力憔悴, 庶子生個病就是她不盡心,害他被這些雜事煩擾。 有時她也會想, 這是他的妾室、他的庶子,他自己快活了,為什么要她來cao心? 后來她又想,她十五歲便嫁給他了,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在所有人面前給足了她面子,后宅的大事小事都由她這個當家主母拿主意,從來不做那些寵妾滅妻的荒唐行徑。所以,她這樣應該也算過得很好了吧,沒什么值得埋怨的。 此時紀母也是這么說服自己的,她只是有那么一瞬的不高興,接著便露出丈夫最喜歡的賢良大度笑容:“好?!?/br> 紀父沒注意到她一閃而逝的不樂,或者說就算注意到了也不甚在意,只要妻子好好地把后宅管好就可以了,她到底是什么想法并不重要。 紀母帶著幾個兒女到了景園,很快見到了建陽長公主。 建陽長公主還是一如年輕時那么美麗,歲月仿佛沒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 她見到紀母后愣了一下,接著便讓人領著孩子們去玩耍,拉紀母做到自己身邊說話:“阿宛,我們許久沒見了?!?/br> 阿宛是紀母的小名,只是出嫁以后便沒人喊了,就好像出嫁后她便一下子從自家的女兒變成了別人家的妻子,再回家也只是個外人。 建陽長公主與她相識于閨閣之中,倒是一直都這么喊她,仿佛她始終都是她似的。 不知道為什么,紀母竟有些鼻酸。 “阿沅?!奔o母也喊建陽長公主的名字。 建陽長公主“哎”地應了一聲,把她拉到梳妝鏡前說道:“你這個妝不襯你,我給你洗了換一個?!彼呌H自幫紀母洗去她臉上過于莊重、像是老了十幾二十歲的妝容邊說道,“今天是阿彤的及笄禮,我們要讓她有兩個叫人羨慕的娘?!?/br> 紀母安靜下來。 建陽長公主說道:“記得我們懷上阿彤她們的時候曾說過,若是我們生了女兒的話,一定要讓她當世上最快活的小姑娘?!?/br> 她們幼時都過得并不快活,所以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過上快活的日子,而不是像自己一樣生在身不由己的漩渦之中。 只是有時候女子成婚也只是從一個漩渦進入另一個漩渦,她們的姓名、性情以及曾經的思想都會被一點一點吞噬殆盡。 紀母十五歲就嫁人了,十六歲就生下紀云彤,沒有人教過她怎么當一個母親,每次看到那個孩子,她就想到自己九死一生的生產經歷。 誰聽了都會覺得這是咄咄怪事:世上居然會有人害怕看到自己的孩子。 可是她當時就是這樣的,她當時就是不想見到那個孩子,她當時就是……不喜歡那個孩子。 等孩子再長大一些,她也想當過當個好母親,可是她們母女已經親近不起來了,這么多年來一直都是這么不冷不淡地相處著。 以至于她都忘記了自己曾經也那么期待那個孩子的降生,與建陽長公主一起暢想過要如何把自己能想到的能給予的所有好東西都給她。 紀母伏到建陽長公主肩上失聲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