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顧元奉本就覺得應修齊居心叵測, 一聽到這個話題后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們雖然喊應修齊一聲“應大哥”,但應修齊總歸不算紀云彤什么人吧? 他為什么要陪紀云彤去祭拜紀老將軍? 他為什么連紀老將軍的忌日都記得?! 眼看應先生剛轉了個彎,看不到他們三個在后面做什么,顧元奉馬上抓住紀云彤的手腕不讓她繼續往前走。 應修齊也停下腳步,看向不知什么時候追了上來的顧元奉。 他想說點什么,卻怕自己開口后只會火上澆油。 應修齊看向顧元奉。 顧元奉也看了眼應修齊,見應修齊不避不讓地跟自己對視,他只覺心里跟被火燒灼著似的。他和紀云彤都當應修齊是師兄、喊他一聲“大哥”,應修齊怎么可以對紀云彤生出情意來? 還在他這個未婚夫面前這么坦蕩自然! 若非他如今也算是稍稍開了竅,根本看不出應修齊的居心叵測! 顧元奉把目光轉回紀云彤身上。 紀云彤皺著眉,不知道顧元奉又怎么了。她說道:“走路就走路,你拉著我做什么?” 顧元奉連應大哥都不想喊了,氣惱地追問:“他為什么要陪你去祭拜紀老將軍?” 應修齊解釋道:“以前都是我陪阿彤去的,所以我才會問一句?!?/br> 他這解釋了還不如不解釋,顧元奉聽后整個人都快氣炸了。 什么叫以前都是應修齊陪她去的? 紀云彤要去祭拜祖父不是該喊他陪著去嗎?為什么是應修齊陪她去! 他才是她的未婚夫! 在她心里他到底算什么? 難道她早就不想和她成親了,他那天脫口說出的那句解除婚約是不是給了她提出退婚的機會? “他在撒謊騙我對吧?”顧元奉試圖向紀云彤求證,“他說的肯定不是真的對不對?” 紀云彤不了解顧元奉彎彎繞繞的想法。她說道:“又不是什么要緊事,應大哥騙你做什么?” 她那時候還小,不能自己出城,有應修齊帶著便能去了,這有什么問題。應修齊當時就說了,他很敬佩她祖父的為人,也想年年隨她去她祖父墳前上柱香。 顧元奉聽她親口承認了,心里難受得要命。他說道:“那我呢?你們出去為什么不喊我?” 紀云彤轉開臉,不想對上顧元奉咄咄逼人的視線。 “你又不喜歡紀家,我喊你去做什么?!?/br> 他都看不上紀家了,她做什么還要喊他去祭拜祖父。自家那些爛事她自己也受不了,但是也不代表她樂意聽到顧元奉也說紀家閑話。 要是顧元奉去祖父墳前說上幾句,祖父泉下有知得多難過。 不過祖父在世時家里的許多問題就已經存在了,祖父自己未必真的不知道。 ……唉。 紀云彤不想在這里和顧元奉吵這些事,又轉回頭來朝顧元奉建議道:“老師已經和人約好了,你要是不想去的話現在就回吧,不要在這里耽誤所有人的時間?!?/br> 顧元奉心里的火被紀云彤望過來的眼神給澆熄了。 他嘴里有些發苦。 是的,他是不太喜歡紀家,畢竟從他們懂事起外頭就有不少人開始議論紀家那些事。 紀老將軍去世時他又還小,印象根本就不深,所以他對紀家的印象就知道那堆不堪入耳的破事。 還有紀家那對和紀云彤不怎么親近的父母。 見紀云彤自己也不喜歡她家那堆親戚,他在紀云彤便也沒藏著掖著,平日里說話難免帶上點瞧不上紀家的意味。 紀云彤聽了也沒說什么,他便覺得她是不在意的。 可他好像錯了,紀家其實有她在意的人。如果她和紀老將軍感情很好的話,應該很不喜歡聽到別人對紀家的種種議論吧? 可紀云彤不想聽的話,為什么不讓他別說了呢? 就好像紀云彤以前說顧家總有親戚跑來打秋風一樣。他認為顧家許多人都挺好的,便當場與她爭論起來,說是顧家人哪有那么不堪,只是族中人口眾多,難免會出幾個不好的。那也不能一桿子把顧家所有人都給打死吧? 要是真遇上家中一些品德敗壞的家伙,他不僅會跟紀云彤一起罵,還會和紀云彤合謀捉弄對方讓對方出個大丑、從此不敢再登公主府的門。 所以她要是跟他說了,他肯定不會再在她面前說她不愛聽的話。 她怎么能說都不說一聲就在心里定了他的罪? 還一直背著他和應修齊去紀老將軍墳前祭拜。 他們以前的親密無間難道都是假的嗎?她是不是從來都沒把他當做最親近的人? 顧元奉很想轉頭就走,又不放心讓紀云彤繼續和應修齊相處,只能說了句“我才不走”后就悶不吭聲地跟著他們去追應先生。 紀云彤是帶著目的來的,很快收拾好心情跟到了應先生身邊。 她今天也是一身男孩兒裝扮,看著便是個俊秀的少年郎,與應先生他們走一塊也不算引人注意。 等到了應先生那位朋友家中,對方雖多看了紀云彤一眼,卻也沒攔著不讓她進自己的藏書樓。 得知紀云彤想開自己印書的書坊,這次是想過來取取經的,對方也沒有藏私,帶著他們過去看自己珍藏的前朝書版,也就是雕版印刷術的底板。 不管什么時代,懷舊的人都不少,藏書愛好者也時常以前朝之書為貴。 眼前這位藏書家便是崇古的,他為很多已經佚散的書籍復原了前朝刻本,依賴的就是這些他花大價錢搜羅來的書版。 紀云彤看了一圈,發現不是自己想觀摩的類型,不免有些失望。 那藏書家眼尖得很,看出紀云彤的想法,不由笑問:“你不喜歡這類舊版書?” 紀云彤有些不好意思,忙說道:“您這些書版都很好,但我想刻的書可能不太適合這么正經的版式?!?/br> 藏書家不以為忤,大方地引著她到另一間藏書室介紹道:“新版書我也收了不少,平時也愛翻上一番,其中很多都是朋友印好送來的,裝幀得頗有新意,你要是對哪種版式感興趣大可跟我說,說不定我可以給你引薦引薦?!?/br> 紀云彤知道自己是沾了應先生的光,自是對藏書家再三感謝。 她想了想,又好奇地問:“蘇州這邊有女書工嗎?” 所謂的書工就是繪制雕版樣式的人,刻工只需要拿著樣式在雕版上依葫蘆畫瓢刻出來就行了。 紀云彤在金陵看過人刻書版,也問過女孩子能不能當刻工,因為她剛見識過女玉雕師的作品,覺得既然連玉都能雕,那木頭為什么不能雕? 但金陵的刻工聽后都笑了,說哪有女孩子干這個的,這手藝向來“傳男不傳女”。 既然女刻工不好找,紀云彤就想問問有沒有女書工,這活兒還更輕松一些。 可惜金陵那邊還是沒找著。 見眼前這位藏書家看起來很好說話,紀云彤便與他問起了這件事。 紀云彤既然打算印些自己喜歡看的書,當然更偏向于給各種崗位都多找點女孩子。一來這樣方便自己時刻跟進,二來女孩兒也更懂女孩兒的口味。 聽了紀云彤的話,藏書家怔忡了一會,才說道:“倒是有一個?!?/br> 紀云彤兩眼一亮,問道:“您能把她介紹給我嗎?” 藏書家道:“她是我外孫女,書版畫得很好,但她是個啞巴?!?/br> 他的目光看向不遠處一棟小樓,臉上多了幾分嘆惋。他年輕的時候很多事都沒想開,覺得女兒不嫁人很奇怪,非逼著她出嫁。 后來沒過幾年女兒就因為在婆家受盡委屈而香消玉殞了,外孫女也因為是啞巴的緣故遭女兒夫家嫌棄。 也是女兒去世后才有人告訴他,她的丈夫不許她寫詩,說那都是不堪入目的yin詞艷語,沒有正經女人會寫這玩意。他們把她的書稿全燒了,如果她不聽話就對她非打即罵。 可她不想家里擔心,回家后都是報喜不報憂。 他得知女兒出嫁后的處境后悲痛欲絕,帶著人登門把外孫女搶回來親自教養。 只恨女兒被教得太懂事。 他那么聰明毓慧的女兒,出嫁短短幾年便被磋磨死了,每每看到外孫女肖似女兒的臉龐他便痛心不已。若是可以重來,他肯定不會逼女兒出嫁。 旁人的議論有什么要緊的? 思及陳年舊事,藏書家的神色有些悲慟。 即使他已經盡力補償,還是沒辦法讓外孫女完完全全走出幼年的陰影。 藏書家說道:“你若是不嫌棄她說不了話,可以去找她交流交流?!?/br> 因為熱愛玩雕版的緣故,他外孫女很多時候都是躲在自己住的小樓里自己畫版式自己雕,不怎么愛出去交朋友。 若是有機會的話,他也希望外孫女能走出小樓,跟同齡人那樣快快活活地活著。 只是以前沒有這樣的契機,而他又不愿意再對外孫女的生活橫加干涉,所以決定順其自然。 現在契機似乎來了。 早在帶紀云彤過來拜訪前,應先生就與他簡單地提到過紀云彤的情況。 這是個很有主見的女孩兒,且還和他外孫女差不多年紀,要是兩人能成為朋友他自然高興。 第40章 既然是女孩兒之間的見面, 對方的外孫女又不是特別愛見外客的類型,紀云彤便由侍女領著前往不遠處那棟小樓。 剛才紀云彤已經從藏書家口中得知他外孫女如今隨他姓何,單名一字菁, 小字芊蔚。 侍女也提前入內與何菁說了來的客人是什么人。 兩人很快便見上面了,何菁不能說話, 紀云彤便與她筆談, 言簡意賅地聊起自己的想法。 她倒也不是非做出什么宏偉事業不可, 只是覺得連閑書都沒幾本她們女孩兒愛看的,話本子里講的全是那些酸腐書生的美夢, 想想心里便有些不平。 既然她如今有不少可供她支配的錢, 那不如買些自己看得上的書稿自己印書。賺了錢算她自己的本事, 賠了錢則算顧元奉的, 反正他也不在乎錢。 興許只要旁人看到她給的錢多、印的書好,連酸腐書生都捏著鼻子寫些符合她們喜好的東西呢? 紀云彤雖也知道自己這想法挺天真, 可她本來就是十幾歲的女孩兒,為什么不能天真一點? 聽聞前朝曾有公主名滿天下,來到帝京的讀書人紛紛攜自己的得意佳作前去干謁。即便她不是什么公主,能給的興許只有錢, 應該也能吸引來一些為五斗米折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