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平安 第247節
朝臣們紛紛過來探望,咸慶帝勉強應付著, 可一旦看到范釗, 咸慶帝便會目光躲閃頭冒虛汗。 明眼人都猜到咸慶帝這病與范釗有關了, 畢竟那日先是范釗去了曲池, 再有的咸慶帝搬回乾元殿。 魏琦、魯恭單獨將范釗叫到一旁, 問他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范釗:“常公公蠱惑皇上流連曲池荒廢政務, 我把他與幾個同罪宮人殺了, 皇上可能受了驚嚇吧?!?/br> 魯恭:“……你當著皇上的面殺得他們?” 范釗:“隔著一扇門, 沒叫皇上瞧見?!?/br> 魏琦被他這大義凜然、理直氣壯的模樣氣得手都在抖:“你, 你好糊涂!就算他們有罪, 也該由皇上定罪,你怎可越俎代庖甚至在曲池行刑?” 御前侍衛佩刀是為了保護皇上, 不是為了嚇?;噬?! 范釗哼道:“皇上被他們引入歧途,已經快要忠jian不分了, 那些宮人也都欺負皇上年輕好騙, 只有殺雞儆猴, 其余宮人才不敢效仿常公公, 皇上吃此教訓, 想必也會痛改前非,病愈后繼續勤政愛民,做個明君?!?/br> 魯恭幾次欲言又止。 他想提醒范釗, 任何人被范釗如此對待都會怨憤,更何況是皇上? 皇上現在病了, 沒有精力對付范釗,等皇上龍體恢復, 肯定會想辦法報仇。 可魯恭又有顧慮,他怕自己提醒范釗了,萬一范釗開始提防皇上,甚至準備先下手為強…… 范釗真反了,他魯恭豈不成了罪人? 魯恭不敢賭,更不敢牽涉其中連累自家老小。 他看向魏琦。 魏琦完全跟魯恭想到一處去了,而他身為宰相,此時真正該做的便是為咸慶帝出謀劃策,鏟除范釗這個竟敢在皇上面前無旨動刀的御前軍統領,這個已經完全超出咸慶帝控制的權臣。 可魏琦更知道,范釗此舉不是因為他有狼子野心,不是他故意以下犯上,而是出于對先帝父子的忠誠,是在為大裕朝的江山著想。 魏琦狠不下心在范釗背后插刀。 范釗見二人一會兒看向對方一會兒又心事重重地低眸不語,笑了:“你們又想責怪我行事沖動吧?哼,我也不想沖動,可是你們好言勸說沒用,我再不狠點,皇上如何認清他受了小人的蠱惑?放心,一場驚嚇而已,皇上養幾日就好了?!?/br> 先帝待他如子,他亦待先帝如父,那么他與皇上就是兄弟的關系。 弟弟犯錯,做哥哥的出手教訓弟弟一頓,天經地義。 “你們聊,我再去哄哄皇上?!?/br> 打一棍子再給個甜棗,這點道理范釗還是懂的,他始終相信,只要咸慶帝明白他的苦心,就不會為此事計較。 范釗大步離去。 魯恭望著他魁梧的背影,突然一掌拍在旁邊的漢白玉護欄上,閉著眼睛長嘆一聲。 提醒范釗,會陷咸慶帝于危險當中,不提醒,就只能眼睜睜看著范釗自取滅亡。 一邊是先帝唯一的骨血,一邊是戰場上同生共死過的晚輩兼摯友,他心如刀割。 魏琦還在遙望范釗。 漫長的沉默過后,魯恭求助地看向魏琦:“先生,你可有什么忠義兩全的法子?” 他用了在薊州時的舊稱。 魏琦:“等戰事結束,或是涼州總兵,或是合州守將,擇一地讓范釗過去吧?!?/br> 范釗是把好刀,奈何咸慶帝無法近身駕馭這把刀,那就只能將刀放到遠處,用鋒芒震懾敵人去。 魯恭:“范釗那性子,單獨領兵一地可能會出差錯?!?/br> 魏琦:“我知道,可只有這兩處才不會讓范釗委屈,讓他去馮國公身邊做副將倒是合適,他能干嗎?” 涼州合州正好有空缺,派遣大將前往符合情理,好端端地讓范釗去暫無戰事的薊州,范釗能不刨根問底? 魯恭:“那讓誰接任御前軍統領?” 魏琦:“羅霄吧,都是薊州老人,皇上信得過,且羅霄內斂沉穩,輕易不會冒犯皇上?!?/br> 魯恭深以為然。 . 六月二十九,黃昏,孫緯來侯府接兒子侄兒回家休沐。 以前都是孫典來接,現在孫典跟著蕭縝去打呂勝了,就換成了孫緯。 每次孫緯來,佟穗都會跟他聊一會兒。 其實孫緯也算是文武雙全了,只是他在靈水村的時候經常協助里正父親處理村務,練武的時間不如孫典,在衛縣這一幫青壯里面,孫緯的武藝便是墊底的,因此當初老爺子給兒郎們安排武職時,都先緊著能打的那些用,孫緯與蕭姑父一直擔著文差。 先帝登基后,非進士出身的蕭姑父、孫緯都破格入了戶部做事,四五年過去,如今蕭姑父已經升為正五品戶部郎中,與蕭延同歲的孫緯也年紀輕輕就做了正六品的戶部主事,前程似錦。 佟善、張超兩個少年郎騎馬先走了,孫緯讓大郎、二郎在院子里玩,他進廳堂陪佟穗說話。 夏日衣料薄,懷孕五月的佟穗腹部已經有了一些弧度,不過當她坐下,就看不出來了。 孫緯拘謹地垂著眼。 在右路軍的時候大家幾乎天天見,進京后他與佟穗接觸的機會就少了起來,而每一次見,佟穗身上柔中帶威的氣勢都會變得比上一次更重,與她天生的美貌融為一體,讓孫緯這個外男再不敢從容以對。 廳堂里就阿福一個丫鬟,給孫緯倒了茶便站到了佟穗身后。 佟穗看向孫緯:“聽說皇上病了?” 她手里是有些暗哨,但只是留意著京城一些權貴世家的動靜,并不曾潛入宮中,一來佟穗沒那么高超的手段,二來為人臣者,往宮里安插眼線便是不忠了,何況之前在位的可是一家人都敬重的先帝。 孫緯人在官場,能聽到很多難以傳出宮外的小道消息,低聲道:“是,之前皇上移居曲池,兩日前范侯去勸,皇上當日便搬回了乾元殿,晚上傳的御醫?!?/br> 曲池里究竟發生了什么,皇上與范侯守得都很嚴,官員們最多知道有幾個太監宮女因為謀逆被范侯當場誅殺。 新帝體質文弱,滿朝文武皆知,從來都不是秘密。 佟穗自然而然地將咸慶帝的病與范釗殺人聯系到了一起,多余的不必再猜。 “這兩日皇上的病情可有好轉?” “這個就不知道了,且看后日初一,皇上能不能上朝吧?!?/br> “嗯,侯爺與他們幾兄弟都不在,官場上的事就勞你多多留意了?!?/br> 孫緯應道:“夫人放心,我都明白?!?/br> 早在老爺子接管衛縣時,他們這一群人就牢牢綁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范府。 潘月柔也聽說了皇上的病情,稟報給范太夫人,等范釗回府,潘月柔就坐在婆母身邊,聽范太夫人詢問此事經過。 范釗不悅道:“宮里的事你們少打聽,也不用聽風就是雨的,自己嚇唬自己?!?/br> 范太夫人:“你就說皇上是不是被你嚇病的吧?” 范釗:“不是?!?/br> 兒子這種態度,范太夫人又能說什么? 夜里,潘月柔思來想去,還是從后面貼上范釗,柔聲道:“侯爺把皇上當親弟弟看,不管做什么都是為了皇上著想,可既然外面傳出那些風聲,就說明很多人都在懷疑侯爺,萬一這些人跑去皇上面前嚼舌頭,皇上也猜疑侯爺居心叵測……” 范釗沉默。 潘月柔抱緊他:“你可是咱們家的頂梁柱,為了娘跟孩子們,在外行事千萬要謹慎啊?!?/br> 范釗望著帳外屏風的黑影輪廓,拍拍妻子的手:“知道,睡吧?!?/br> . 七月初一,咸慶帝依然臥病在床,未能上朝。 王皇后寸步不離地守著咸慶帝。 御醫給咸慶帝開的是安神湯藥,服藥過后比較貪睡。 范釗在城營巡視一圈,親自去菜市瓜果鋪挑了一個聞起來就熟透了的蜜瓜,帶回皇宮。 他來得巧,咸慶帝剛剛醒來,王皇后正哄他吃東西。 聽聞范釗求見,咸慶帝下意識地皺眉。 王皇后勸道:“范侯憂心皇上的龍體,每日都要來上兩三回,您就見見吧?!?/br> 咸慶帝這才準了。 范釗單手托著一顆腦袋大的青皮蜜瓜進來了。 咸慶帝瞳仁微縮。 范釗見他氣色比昨日好,喜道:“臣就說了,皇上這病多睡幾覺就能好,偏那些人喜歡大驚小怪的。來,您聞聞,這瓜肯定甜?!?/br> 咸慶帝偏開頭:“朕沒胃口?!?/br> 范釗:“沒胃口才要吃瓜開胃,來人,拿去洗洗切了?!?/br> 他看向一個小太監,對方立即低頭走過來,雙手接過瓜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再托著一碟子切好的瓜片送進來。 范釗剛想用手去拿,王皇后搶著道:“我來服侍皇上吧?!?/br> 說完,她用一根銀簽扎起一片瓜,喂到咸慶帝嘴邊。 范釗目光期待地看著,那眼神像極了父母凝視孩子。 蜜一樣的甜味在咸慶帝口中彌漫開來,好吃是好吃,但近在眼前的范釗那張臉讓他惡心。 “太膩了,朕要喝水?!?/br> 王皇后忙又伺候他喝水。 咸慶帝不愛吃蜜瓜,又沒什么話主動與范釗說,范釗坐了一會兒便退下了。 咸慶帝瞥眼那個急著聽范釗號令的小太監,心中愈恨,打發所有宮人都退下,他低聲問王皇后:“朕記得,你大哥在戶部做事,二哥走的是武官路子?” 王皇后頷首,隨即慚愧道:“二哥原本在漢州任指揮使,去年秋天不小心摔傷了腿,郎中說至少要休養半年,怕耽誤軍務,二哥變遞了辭呈回京養病了?!?/br> 咸慶帝:“如今可恢復了?” 王皇后:“五月里好的,結果二叔那邊出了差錯,我爹哪有臉面來皇上面前為二哥求官?!?/br> 咸慶帝:“朕沒記錯的話,你二哥尚未滿三十吧,年紀輕輕的怎好在家中閑著,正好御前軍一直都缺個副統領,就交給你二哥吧?!?/br> 王皇后聞言,忙在床邊跪下,懇求道:“皇上,御前軍副統領乃是從一品的武官,如今擔著這等職位的都是羅霄、趙瑾等立下無數戰功的驍將,我二哥為大裕朝寸功未建,就算蒙受皇恩擔此重任,也無法服眾啊,還請皇上收回成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