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平安 第87節
賀氏看著小兩口趕車出了門,朝丈夫陰陽怪氣:“剛嫁過來的小媳婦就是吃香啊,想干啥爺們都哄著陪著,像我們這種祖母輩的老黃花,男人可能連丈家的大門都忘了?!?/br> 蕭守義:“今天老二用了車,等他們回來了,我也陪你走一趟?!?/br> 賀氏這才滿意。 佟穗那邊,能回家看到親人她還是很高興的,如蕭縝所料,舅舅一家果然也搬到了隔壁。 院子還是熟悉的院子,只少了一對兒書生父子。 這會兒佟穗也沒什么復雜的情緒了,舅舅一家住得寬松舒適,還有地方專門晾曬藥草,比啥都強。 翌日一早,佟穗還在被窩里,就聽母親道:“天這么陰,該不會要下大雨吧?” 佟穗一骨碌爬了起來,往常這個時候窗外也該一片明亮了,現在果然陰沉沉的。 她穿好衣裳,才跨進堂屋,一陣猛烈的穿堂風便刮了過來。 蕭縝站在院子里,正仰頭望天,一臉沉重。 夏天多雨,光雨水并不可怕,就怕大雨夾著大風,地里的苞谷秧會倒。 “你在這邊住著,我先回去?!笔捒b走過來跟佟穗商量。 佟穗:“一起回吧?!?/br> 自家地少,蕭家那邊可是一大片的苞谷地,真出事有的忙。 越遲越容易趕上下雨,夫妻倆連早飯都沒吃就趕緊出發了,佟穗靠在蕭縝身后,蕭縝將騾車趕得飛快。 桃花溝這一帶有山,走在里面還沒覺得風多大,出了山路兩邊地勢變得開闊,猛地一陣風把佟穗的裙擺完全掀飛了起來。 她不得不轉過去,將臉貼著蕭縝寬闊的后背。 蕭縝望著東天邊烏壓壓的一層云,笑了下,對佟穗道:“上次我進城又遇見過宋先生,他提醒我要變天了,今日這天還真的變了?!?/br> 此天非彼天而已。 風大,佟穗聽得不太清楚,她微微偏頭看向身后的山丘,只見上面粗粗細細的林木隨風而晃、枝葉狂舞。 距離靈水村還有四五里地的時候,狂風未止,瓢潑大雨終于砸了下來。 蕭縝將佟穗摟到懷里,撐起岳母塞給他的傘。 油紙傘可能只堅持了幾個呼吸的功夫,便被風一把子掀開,傘骨都折了。 夫妻倆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把破傘。 佟穗先笑了出來,大雨早已將她的長發衣衫打濕,一股股雨水順著她的額頭流到下巴,烏黑的眼難以睜開,只能看出她嘴角翹著,苦中作樂地笑。 笑著笑著,她一手拍在蕭縝胸口:“我說不去你非要去,現在好了吧?” 蕭縝抓住她的手:“有何不好,不就是一場雨,還省著回家洗澡了?!?/br> 手被困,佟穗打不了他,也沒心情打了,靠到他懷里,任由清涼的雨水鉆進衣領。 旁邊不知是誰家的苞谷地,零散的兩畝多,已經被狂風吹倒一片。 佟穗緊緊抓著蕭縝背后的衣裳,臉上淌著的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熬過了戰亂躲過了山匪,官府賦稅高咬咬牙也能忍,可好不容易攤上一個太平年,老天爺為何還要踩上一腳? 第081章 大雨下了一天, 風也呼嘯了一日,到了半夜才都減了勢。 翌日,蕭穆早早騎著騾子去外面逛了一圈, 回來時衣衫上一片片被露水打濕的斑駁, 鞋幫褲腿都是泥。 佟穗坐在灶膛前燒火, 見到從后門走過來的老爺子, 關心問:“祖父, 咱們家的苞谷如何?” 蕭穆嘆道:“倒了不少, 吃完飯再去收拾?!?/br> 一句話, 徹底澆滅了佟穗心頭那點僥幸。 飯后, 賀氏、林凝芳留下看家帶孩子, 佟穗、柳初、蕭玉蟬以及阿福都跟著男人們去了地里。 昨日雨大, 這會兒又變成了大太陽,放眼望去, 田地里的苞谷秧少有沒倒的,各家各戶的村人們都趕過來了。有的苞谷秧倒得不嚴重, 這種就不用扶, 秧苗自己能長正回去, 有的倒得厲害, 農人必須插手扶正了, 再往根部培一掌來高的土。 至于那種已經折斷桿的苞谷,再心疼也只能刨出來,留在地里會繼續腐爛下去, 影響周圍的秧苗。 蕭家地多種的苞谷也多,為了及時搶救更多的苞谷, 女人們也得出一份力。 佟穗跟蕭玉蟬一組,蕭玉蟬負責扶正苞谷秧, 佟穗往根部培土。 此時的苞谷已經長出嫩嫩的苞谷棒子了,葉片又長又寬又鋒利,不小心刮到臉就能留下一道紅印子。 姑嫂倆都用頭巾纏住了半張臉跟脖子。 “你來,我休息一會兒?!辩P土培土累腰,佟穗堅持不住的時候,把鐵鍬遞給蕭玉蟬,換她來扶苗。 蕭玉蟬懶歸懶,很會看時候,乖乖接過鐵鍬就干了起來。 她在蕭家養了一身細皮嫩rou,但力氣還是有的,認真干起來速度沒比柳初慢。 蕭延抱著一捆折斷的秧苗走出來,看到踩著鐵鍬鏟土的meimei,笑道:“好好干,晚上給你加rou?!?/br> 遇到這種天災,哭也沒用,只能苦中作樂。 蕭玉蟬一個眼刀飛過去:“有rou你也舍不得給我吃,真心疼我,把你媳婦喊過來幫忙?” 蕭延:“她來純粹添亂,你又不是不知道?!?/br> 蕭玉蟬哼一聲,等三哥走遠了,她看眼佟穗,低聲問:“二嫂,三嫂那么清閑,你心里真就沒有一點不舒服?” 佟穗:“咱們出來了,她在家里跟著二嬸一起燒火做飯,也沒閑著?!?/br> 蕭玉蟬扯扯旁邊刮人的苞谷葉子:“做飯能跟這活兒比?我寧可做一百天的飯,也不想鉆一天苞谷地?!?/br> 佟穗解下腰間的水袋灌水,沒跟她浪費唇舌。 到了下午,家里地少的一些村民都來蕭家這邊幫忙了,蕭縝讓佟穗四女回去,晚上多預備些飯菜。 蕭家,林凝芳刷完碗筷才回房歇了會兒,聽蕭玉蟬跟賀氏解釋地里的情況,她收拾一番去了東院。 佟穗與柳初剛舀了水湊在一塊兒洗胳膊臉。 妯娌倆都是膚白的美人,在苞谷地忙了大半天,臉曬得紅紅的,額頭、耳后、手腕還有些細細的紅痕。 林凝芳見過后面地里的苞谷秧,猜到那些痕跡是苞谷葉子刮出來的,心里很是難受:“要涂藥嗎?” 佟穗笑道:“不用,過兩天就好了,我們好歹蒙了巾子,這都能把你嚇到,回頭你見到祖父他們怕是都不敢看?!?/br> 天要擦黑的時候,蕭家的男人們回來了,那些幫忙的村民們回了自家,沒來蕭家吃飯。 老爺子與蕭守義走在最前面,蕭縝三兄弟跟在后頭。 五個爺們像五座小山,平時老少都是俊毅的面容,這會兒都成了花臉莽漢,兇氣更勝。 林凝芳偷偷掃了一眼,確實沒有再看第二眼。 佟穗在地里已經見過蕭縝的花臉了,都是為了一家人的口糧在忙,這樣的男人只會讓她心疼。 夜里蕭縝沖洗過后,佟穗拿出入夏后就沒怎么用過的面脂,遞給他道:“抹點吧,多少都管點用?!?/br> 蕭縝看著她殘留日曬痕跡的嫩臉蛋,問:“你也涂了?” 佟穗點頭。 蕭縝便湊過來,鼻尖幾乎挨著她的臉聞了聞。 佟穗怪臉熱的,避開道:“這個沒味的?!?/br> 蕭縝平躺到炕上,閉著眼睛道:“累,你幫我涂?!?/br> 佟穗知道,做農活比進山打獵累多了,尤其是這種一干就是一整天不停歇的活計。 她站在炕沿前,用指腹挖了膏狀的面脂涂抹在他臉上。 二十六歲的武夫、農夫、獵戶,還是很年輕的,面上肌理光滑緊致,只是曬成了麥色,沒有書生的面如冠玉精致。 但這樣的一張臉會讓人覺得踏實,玉什么的,不能吃不中用還嬌氣易碎。 “都弄好了?” “嗯,咱們家的苞谷連成一大片,中間倒下的基本不用扶,嚴重的都在外圍,不過還得往地里追一遍肥?!?/br> 農家的肥便是豬圈、雞舍、騾棚里的那些糞料,鏟起來灑去地里,乃是一樁又累又臭的差事。 佟穗便又給他捏了捏肩膀。 蕭縝笑了。 西院東廂,蕭延洗過澡照照鏡子,朝跪坐在炕頭鋪被子的林凝芳自嘲道:“我現在這樣,半夜出去溜達一圈,別人準以為撞見了鬼?!?/br> 林凝芳瞥過去,還沒看到他的臉,先被他比臉白的肩背上的紅道道驚退了視線。 蕭延見了,故意走過來,將同樣布滿紅道道的一條鐵臂伸到她面前:“是不是沒想到苞谷葉子能這么鋒利?” 林凝芳默認。 蕭延笑道:“別說你了,我小時候貪吃,跑去地里掰那種嫩苞谷,一不小心手上被劃出一道血口子,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愿意往苞谷地里跑。哎,說起來我小時候也算富家少爺,根本不用下地干活,哪想到這日子居然混得越來越差,綢緞穿不上了,農活也做得越來越溜?!?/br> 她是落魄的相府千金,他也算家道中落的千戶孫子,還是挺配的。 . 蕭縝又在家里干了一天的農活,當晚趁夜色騎著騾子去了囚龍嶺。 囚龍嶺這邊四面都是懸崖峭壁,沒受到大風的影響,卻因為大雨導致谷里積了水。 張文功:“幸好山匪們把房屋建在山丘上,地勢高人跟牲畜都沒事,只是莊稼淹了水,這兩日緊趕著排干凈了,怕是仍要減產?!?/br> 孫典:“之前大家在山里住得還算舒服,沒有啥怨言,這場大雨算是把那股勁頭給澆滅了,有些人開始懷念村里的日子,讓我給訓了一頓?!?/br> 蕭野:“肯定啊,下大雨那晚,我都擔心水把屋子淹了,何況他們?!?/br> 蕭縝一一聽完,道:“把人都叫過來,我有話說?!?/br> 孫典出去敲鑼了,除了那些女人孩子,靈水村的青壯都聚攏過來,外祖父周景春也來了,被蕭縝請到上位落座。 一陣嗡嗡的議論過后,蕭縝站到議事堂中間,對眾人道:“山里只有水患,外面那場風刮倒了大半苞谷,秋收時只減產一半都算好的?!?/br> “一半?我叔家今年四畝地都種的苞谷,減產一半,到時候還要交四成秋稅,那他們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