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平安 第62節
蕭家一共六個爺們,每天出門都是留兩個在家,出去的四個男人一個站在緩坡頂上教授槍法,三個穿梭隊列中近距離指點糾正。 祖孫六個輪著來,到了初四,就該老爺子、蕭守義守家,蕭縝帶著三個弟弟去河邊,而且是由蕭縝演示槍法。 佟穗想,別人演示的時候她不去,只去看自己的夫君,如此,怎么都不算輕浮吧。 初三這晚,佟穗先跟蕭縝打招呼:“明天下午,我也跟玉蟬去河邊看你們練槍,行嗎?” 蕭縝未加思索地應了,過了一會兒才看過來,問:“為何是明天?” 佟穗:“明天不用我做飯?!?/br> 蕭縝:“昨天你跟大嫂也休息?!?/br> 佟穗:“……昨天還沒想去,今天突然冒出來的念頭?!?/br> 蕭縝掀開被子,要來她這邊。 佟穗連忙將兩邊被子都裹到身下緊緊地壓著,扭頭對著墻道:“明早你還要早起,別鬧了?!?/br> 蕭縝摸她露在外面的臉:“那你說實話?!?/br> 佟穗:“……明天該你站上面,我看你,無論自家人還是外面的人,都不至于說閑話?!?/br> 蕭縝:“你想得倒多,其實過去湊熱鬧的婦人們,看的多是底下的村民,最好是有誰跟不上亂了套,她們才覺得有趣?!?/br> 佟穗真正想看的正是那幾百人,想看看幾百人練起來有多壯觀,挑蕭縝演示的日子只是為了避人口舌而已。 蕭縝解釋完了,忽然也懂了,這姑娘,打著他的幌子,為的卻不是看他。 蕭縝直接把眼前的被卷翻了過來。 翻了大半圈正好轉到他面前的佟穗:…… . 次日下午,佟穗沒有歇晌,自己躲在東廂房抓緊時間看書。 以前她更愛看故事類的文字,自打知道蕭縝處理木材的那些技藝有一部分是從書上看來的,包括他能認出柘桑木這種名貴的樹木也是在書里看到了詳細描述,佟穗就不挑了,只覺得任何裝進腦袋里的東西都可能在某一天派上用場。 當紅日漸漸西沉,陽光沒那么曬了,孫家那邊準時鳴鑼,村民們也紛紛朝蕭家這邊趕來。 老爺子定的規矩很有用。 村民們都是喜歡占點便宜的,如果蕭家像以前教授拳腳功夫那樣教授槍法,大家想學了隨時來,犯懶了干脆休息幾天,村民們就不會太把練槍當回事??衫蠣斪恿⒘诵乱幘?,搬出軍營里那一套,村民們的心思就變成了——如果我今天不去,以后想去也去不了,豈不是比別人少占了蕭家的便宜? 因此,現在練槍的村民數量基本算是固定了下來,每日都有七百出頭,因為鬧肚子或是生病實在來不了的,事后給出證明,老爺子這里也能通融一次。 佟穗放下書,聽著村民們跑步出發了,她來了柳初這邊,對正在討論一首詩的柳初、林凝芳道:“我要去河邊看他們練槍,你們去嗎?” 柳初最先想到的是,她若不去,佟穗就得自己去了,或是去找關系不如她們親近的蕭玉蟬。 心里這么想,她已經不自覺地點了頭。 林凝芳記得蕭玉蟬說過河邊有很多婦人,一群會四處走動搭訕而非蹲在水邊洗衣能夠保持距離的婦人。 她便搖搖頭,笑著道:“你們去吧,我在后院逛幾圈?!?/br> 佟穗能想到如果林凝芳去了,村里的媳婦姑娘們會有何種表現。 別說一個相府千金了,如非必要,佟穗也不想被人圍觀議論。 “行,那我們先去了,看一會兒就回來?!?/br> 林凝芳松了口氣,收好書回了西院。 柳初隨著佟穗走向后院,碰到了也要出門的蕭玉蟬。 蕭玉蟬撇撇嘴,盯著佟穗道:“之前我叫二嫂陪我去看熱鬧,二嫂都說不去,今天怎么又想去了?” 她對佟穗有一點點不滿。 先前她都主動親近佟穗了,佟穗居然不抓住機會與她交好,反倒繼續黏著柳初林凝芳,真是氣人。 蕭玉蟬也去柳初屋里聽林凝芳講過詩,可惜她只對講男女之情的詩詞感興趣,讓林凝芳挑這種講,林凝芳卻不配合,蕭玉蟬就再也不肯去了,什么詩不詩的,哪有聊別人家的閑話有趣。 佟穗已經知道該怎么對付賀氏母女了,那就是隨便這娘倆陰陽怪氣,她不接,只說事。 “之前祖父跟二叔在,我們不好意思去,故意等的今天,你沒有其他伴的話,咱們一起走?” 賀氏要留在家里準備晚飯,沒空陪女兒。 蕭玉蟬當然有別的伴,更想趾高氣揚地拒絕佟穗,可下巴都揚起了,說出來的話卻變成了另一樣:“……走吧?!?/br> 第056章 因為蕭家位于村北的最后一條街, 佟穗三人是第一波來到河邊的女眷。 蕭家選了河灘最寬闊的地段讓村民們列隊,每排排五十個人,足足有十四五排, 村民之間前后左右的間隔都在九尺左右。 佟穗、柳初站在連接河岸與靈水村的土道中央, 遙遙地望著那邊。 蕭玉蟬笑她們:“想看就走近點, 扭扭捏捏的, 也把自己當大家閨秀???” 佟穗:“……你們平時都在哪看?” 蕭玉蟬指指分隔上面莊稼地與下面河灘的坡頂, 也就是蕭縝站立的位置:“看見二哥旁邊那排石頭沒?都是我們搬上來的, 我本來還想挨得更近點, 被祖父訓了一頓, 讓我們保持距離, 不然就回家去, 誰也別想圍觀?!?/br> 佟穗見那些石頭距離陣列邊緣還有兩丈來遠,放心了, 畢竟她在上面觀看村民們練槍,下面的村民們也能看見她, 離太近怪尷尬的。 走了一會兒, 蕭玉蟬挑了三塊兒石頭, 示意兩個嫂子坐。 柳初:“這樣好嗎?石頭是不是都有主的?” 蕭玉蟬:“早亂了, 反正誰來得早誰坐, 來得晚自己去石灘再找,要么就站著看?!?/br> 妯娌倆這才坐下。 佟穗在中間,看蕭縝的話還得透過蕭玉蟬的肩膀, 她也沒想看,卻能聽見蕭縝因為站得高而傳開來的號令, 當他往左刺時,便喊一聲“左”, 下面的七百多村民跟著喊一聲,手里長短不一的棍子齊刷刷地朝左刺去。 佟穗觀察那些棍子,都是村民們自帶的,有的像是臨時砍來的長樹枝,多少都有些彎曲,有的像是把家里的鐵鍬把拆了下來,粗度長度乍一看還挺是那么回事。 突然,陣列中間亂了一下,竟是有人聽錯號令,該往左刺時卻刺向右方,與旁邊那人手里的棍子撞到了一起。 佟穗下意識地去看那人的臉…… 居然是孫典。 與此同時,孫典附近的十幾個村民都往她們這邊看來。 “我走了?!?/br> 柳初臉色漲紅,沒等佟穗來得及說話,柳初已經小跑著離去,直接穿過身后的莊稼地奔向土路。 蕭玉蟬瞪著孫典的方向:“見色忘令的男人,算他運氣好,今天要是祖父在,絕對會罵他?!?/br> 恰在此時,蕭縝開口了:“孫典,去河里抱頭蹲跳十個來回,其他人,繼續cao練!” 老爺子顯然已經定下了一套“軍法”,不服蕭縝如孫典都一聲不吭地去領罰了,其他村民也沒有再伸頭探腦地張望,繼續跟著蕭縝的號令出槍。 剛剛進入初夏,河水還淺,這段最深的地方也才淹到孫典的褲腿,只是他蹲下又跳起的,濺起的水花很快就打濕了他的前胸后背,濕漉漉的布衣勾勒出一副結實健碩的身軀。 佟穗注意到這一幕的時候便收回了視線,卻見旁邊蕭玉蟬還看得津津有味。 蕭玉蟬不光看,還來問她:“二嫂,你覺得是二哥的身形好看,還是孫典的?” 佟穗:“……” 土路上傳來人語,姑嫂倆回頭,看到三三兩兩前后趕來的姑娘媳婦孩童們,其中離她們最近的便是住在同一條街東頭的王氏、潘月柔母女。 視線對上,王氏笑著朝姑嫂倆揮揮手。 佟穗回了一笑,蕭玉蟬拽著她胳膊強行將她轉過來,撅著嘴巴,一臉不喜。 佟穗疑惑道:“她們得罪你了?” 蕭玉蟬:“不算得罪,我就是看不慣,當娘的笑得太假,做女兒的明明跟咱們一樣都是村女,一言一行卻仿著富家小姐的姿態,偏又沒咱家那位自然?!?/br> 林凝芳的清冷,像是她把自己跟外面隔開了,無論周圍的人是鄉下百姓還是城里貴人,她都無意結交。 潘月柔就有種“我比你有身份我不想理你奈何我虎落平陽只能與你們同伍”的自命清高。 佟穗聽了,心想村女跟村女也是不一樣的。 在城里人看來,長在村上、鎮上的姑娘都叫村女,實際上又有區別。 鎮上的人家通常比村里人富裕,如果一戶人家的條件在鎮上都屬于拔尖的,確實可能會把兒女養成城里公子小姐的做派,做什么都比村里人講究。 村子里呢,佟家與蕭家亦是兩種家境,像蕭玉蟬,家里有錢有書還有個當過五品武官的祖父,她完全可以養成官家小姐的樣,可蕭玉蟬雖然有時候會傲慢,大體上還能看出來是個村里姑娘。 總而言之,官宦之家可能會瞧不起平民百姓,百姓里有錢的可能會瞧不起窮的,但又都不是絕對,最終還是看每個人的品性。 林凝芳是佟穗接觸過的出身最高的人,她就從來沒有在林凝芳那感受過“高高在上”這四字,反倒是賀氏娘倆,剛開始的時候都有些瞧不起她山溝溝的出身。 余光察覺王氏母女越來越近了,佟穗低聲囑咐蕭玉蟬:“你再不喜,無冤無仇的也別表現出來,不然人家笑著打招呼,你冷臉以對,傳出去村人只會議論你待人無禮?!?/br> 蕭玉蟬還想反駁,對上佟穗那雙清亮眼眸,并無告誡之意只有認真,撇撇嘴,忍下了。 這時,王氏停下腳步,笑著問佟穗:“這邊的石頭有人占了嗎?” 佟穗笑答:“除了我們還沒見別人過來?!?/br> 王氏:“那我們就坐下了,話說玉蟬姑娘我們見了幾次了,二太太是第一次過來吧?” 佟穗:“之前有事,沒顧得上?!?/br> 王氏讓潘月柔挨著佟穗,她坐在最邊上,先把無償教授村民武藝的蕭家夸了夸,再指著潘岱的方向道:“月柔他哥一直想學武,以前沒有路子拜師,這回可高興壞了,天天回家后還要再繼續練上好久,我心疼他辛苦,夸他耍得很不錯了,他卻讓我們過來瞧瞧,說比他更厲害的村人都有,照二爺他們差得就更遠了,我這一看,還真是這樣?!?/br> 佟穗:“二爺他們兄弟都練了十幾年了,大家剛開始,肯定不能急的?!?/br> 說著話,她終于找到了潘岱的位置,見對方目光堅毅出招迅猛,確實比周圍的村民熟練,便也夸了夸。 潘月柔好像才注意到水里的孫典,輕聲問:“二太太,那人怎么去水里了?” 佟穗笑著給她解釋,只說孫典自己走神,沒提他是瞧見了柳初。 潘月柔抿唇一笑。 佟穗確實從這笑容里感受到了春夜月光般的輕柔,包括蕭玉蟬所說的千金小姐姿態。 倒也不算缺點,只能說明潘家原來的家境應該很不錯,這一路他們也把女兒照顧得很好。 聚集過來的女眷們越來越多,佟穗已經看到了她想看的,再看也沒稀奇,便對蕭玉蟬道:“咱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