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平安 第33節
說完,他退后一步,朝夫妻倆行禮賠罪:“事關家父生前遺愿,若二位能引我去拜見那位高人,陶某定有重謝?!?/br> 蕭縝看眼佟穗,問:“敢問令尊遺愿是?” 陶進嘆息一聲:“二位稍等,我去去就來?!?/br> 他走了,蕭縝低聲對佟穗道:“三弟妹連家里人都見得少,想必更不愿意見外人,不如先瞞下?!?/br> 佟穗明白。 稍頃,陶進回來了,手里捧著一個深色的畫匣。 而他沉痛的表情,差點讓佟穗誤會他捧著的是他亡父的骨灰。 陶進將畫匣放在柜臺上,打開,取出一幅卷起來的畫軸,再珍之重之地展開在旁邊的柜臺上。 佟穗隨著蕭縝低頭看去,最先看見的竟是一道道裂痕,叫人暫且忽略了畫的內容。 陶進小心翼翼地觸碰此畫一處完整的部分,聲音悲痛地為兩人解釋: “家父是名舉人,年輕時進京赴考屢試不第,后徹底死了入仕之心,醉心丹青?!?/br> “家父曾言,他天分不高,畫了二十多年,只一幅《撲蝶》或可傳世,為其揚名?!?/br> “為此,家父對這幅《撲蝶》愛若性命,平時藏于匣中,只在雅客登門時才取出展示?!?/br> “六年前縣城第一次被破,敵兵沖入城內作亂,搶到我家里時,家父不顧金銀只沖進書房護著這幅畫,偏他越是如此,敵兵越以為匣子里面藏的是貴重之物,他們先是用刀廢了家父的雙手,打開匣子發現只有一幅畫,惱羞成怒將這畫撕得四分五裂?!?/br> “敵兵退后,家父雖然保住了一條命,卻因此畫被毀,而雙手被廢的他再也不可能畫出堪比此畫之圖,心灰意懶不久便撒手人寰。臨走之前,他留下遺愿,讓我尋找名師重新臨摹此畫,令其可完完整整地傳于后世?!?/br> 隨著陶進的敘說,佟穗也在細細打量這幅“撲蝶”。 上面畫著一位探身撲蝶的小姐、一個翹首看著的丫鬟、一簇牡丹花叢以及一只落在花蕊上的彩蝶。 佟穗并不懂賞花之道,可她分得出好看、難看。 此圖里面的人、花、蝶全部栩栩如生,她甚至能看出小姐自信能成功撲蝶而微笑上揚的唇角,看出丫鬟眼中的緊張與期待,看出這朵牡丹被艷陽曬得有些發蔫,看出那只蝴蝶已經察覺了危險即將振翅飛離。 蕭縝看著貫穿其中沾合而成的裂縫,道:“此圖毀了,確實可惜?!?/br> 陶進再次行禮:“懇請二位看在家父的情面上,為我引薦那位高人?!?/br> 蕭縝:“引薦實在不便,陶掌柜若信得過我,我可將此圖帶去給她,今日日落之前必當給你一個答復?!?/br> 陶進大喜過望:“如此也好,如此也好,此圖損成這樣,流到外面無異于一張廢紙,我自然信得過二位?!?/br> 說完,陶進又去了一次后宅,返回后將一只畫箱交給二人:“這箱子里有畫筆、顏料、畫紙各一套,如果高人不愿浪費心力臨摹家父拙作或是力有不逮,此箱便算我為這緣分贈與高人的一份薄禮,倘若高人能助我完成家父遺愿,拿到畫后,我另有謝禮奉上?!?/br> 畫箱頗有份量,蕭縝接了過來,再把裝裱佟穗那幅畫所需的銅錢遞給陶進。 陶進連連擺手:“今日能遇到二位已是我的福運,就此結個交情,我為友人裱畫又怎能收取費用呢?!?/br> 說什么都不肯收。 跟《撲蝶》那畫的意義比,裝裱所需確實微不足道。 蕭縝不再堅持,表明會盡力在隱士面前為其美言,隨后帶著佟穗離開了陶家的字畫店。 日上三竿之際,陽光正好,為這遠不如以前繁華的中央大街多添了幾分暖意。 佟穗挨著蕭縝,小聲感慨道:“沒想到竟有人愛畫愛到這個地步?!?/br> 蕭縝:“既是愛畫,也是愛名,生前無人賞識,盼著在后世能遇到伯樂?!?/br> 佟穗:“可我覺得他這圖畫得特別好,怎么沒有傳出名氣去?” 蕭縝看她一眼,問:“你是不是覺得家里那兩匹騾子很好?” 佟穗點頭,當然好了,膘肥體健毛發油亮,性情還溫順,誰都給騎。 蕭縝:“軍營里隨便挑兩匹戰馬出來都比那兩匹騾子強,能被達官貴人圈養的良駒又遠勝軍營里的戰馬,良駒之間亦有高下之分,真正的千里馬甚至只有帝王才能擁有。天下文人多不勝數,每個都會畫幾幅,可只有少數幾人能被推崇為大家?!?/br> 佟穗思索片刻,懂了,陶父的畫放在縣城或許小有名氣,放到府城可能就淪為平庸了。陶父這人顯然不甘心,覺得自己只是時運不濟。 無論如何,一個人寧可冒性命之險也要保住自己的畫,這份愛畫之心都令人動容。 “不知道三弟妹是否愿意幫忙?!彼匝宰哉Z地道。 蕭縝:“難說,或許在她眼里這畫根本不值得流傳后世?!?/br> 佟穗:“……” 兩人在半路遇到了提著酒壇往回走的蕭涉,鶴立雞群的健壯兒郎走路帶風,路過的百姓都要看上幾眼。 蕭涉瞧著很高興,遠遠就道:“二哥,酒價還是兩錢一壇,賣酒的看我跟你長得像,問我是不是蕭千戶家的孫子,我說是,他居然給我便宜了十文!” 那喜氣,跟小孩子過年得了壓歲錢一樣。 佟穗掃眼這對兒堂兄弟,身形確實相似,五官容貌最多有兩分像。 蕭涉要把省下的十文錢交給兄長。 蕭縝:“你拿著吧,隨便給自己買點什么?!?/br> 蕭涉摸摸頭,最近除了騾子,他好像沒啥要買的。 佟穗忽然記起蕭玉蟬的囑咐,問蕭縝的意思。 老爺子給的錢本就留有富余,不多,卻足夠買些炒瓜子類的零嘴。 三人又去了炒貨店,一樣的炒瓜子,蕭縝讓掌柜分成四包,二嬸母女與佟穗三妯娌分別一份。 炒貨店旁邊是家繡品店。 蕭縝朝小妻子使個眼色。 佟穗搖搖頭。 蕭縝:“省下的裝裱費應該夠你買一樣?!?/br> 佟穗瞥眼跑去一家茶水鋪子外聽里面說書的蕭涉,低聲道:“祖父給的,裱畫還算是正經用途,買這種,萬一五弟回去說漏嘴,二嬸她們可能要說閑話?!?/br> 蕭縝:“動作快點,他看不見?!?/br> 佟穗做不來這種事,干脆跑到蕭涉身邊,跟他一起聽。 蕭縝只好叫上兩人回姑母家。 蕭姑母要留小輩們在家里吃午飯,蕭縝提起陶進所托,想早點辦妥此事,《撲蝶》圖雖然毀了,依然是陶家的珍惜之物,現在在他們手里,陶進的心肯定懸著。 蕭姑母:“行吧,那下午過來的時候再來姑母這邊待會兒?!?/br> 蕭縝應下,將添置的所有東西都放上騾車,依然讓弟弟趕車,他與佟穗坐后面。 忌憚路口的流民,這次佟穗主動挨著蕭縝坐的。 順順利利地出了鎮子,蕭涉又開始唱曲,還是那首姑娘惦記情郎。 聽到叫人羞的地方,佟穗尷尬地往前路看,搭在腿上的右手卻突然被旁邊的人抓到兩人中間,悄悄握著。 佟穗紅著臉往外掙,他越攥越緊,連蕭涉回頭跟他們說話時都沒放。 第027章 為了避免讓聚集在蕭家西邊旁觀演練的鄉親們打量車上的東西, 蕭縝讓蕭涉從村東繞到了后院。 聽到動靜,賀氏母女、阿福阿真都過來了。 佟穗給大家挑揀東西:“二嬸玉蟬,這是你們跟耀哥兒的布, 阿福, 你把大太太這份送過去, 還有瓜子, 阿真, 這些是三太太的?!?/br> 布料都是一樣的, 只顏色不同, 沒得可爭議, 賀氏最多說兩句風涼話:“你們三個小媳婦, 嘴上說著不要, 顯得就我們玉蟬不懂事,到頭來還不是跟著玉蟬吃了香, 一人得一套新衣裳?!?/br> 佟穗在忙,沒理會。 蕭涉指著母親的布:“娘, 你也有?!?/br> 賀氏一個眼刀飛過來, 叫傻兒子一邊去。 蕭玉蟬瞅著那幾包瓜子, 發現她跟母親這包最大, 大嫂那包次之, 二嫂三嫂的一般小,便沒挑刺,指著車上的箱子與畫匣問:“這是什么?” 別說她, 連蕭涉都不知道。 蕭縝道:“祖父叫我買的,你們不必過問?!?/br> 作為老爺子最器重的孫子, 蕭縝在這個家的地位并不比蕭守義低,寡言少語的性子也讓賀氏頗為忌憚, 蕭延三個子侄賀氏都罵過,唯獨沒對蕭縝說過一句重話。 此時蕭縝搬出老爺子,賀氏母女再好奇都只能忍著。 蕭縝左手提著畫箱右手拿著畫匣,往老爺子那邊去了。 蕭涉卸車,佟穗抱著她的布料與瓜子前往東廂房。 整理東西,剛休息一會兒,阿福過來傳話,說二爺叫她去書房。 佟穗猜應該是為了畫的事,鎖好北屋門趕過去,發現老爺子、蕭守義、蕭縝都在。 三個身體魁梧面相都挺威嚴的大男人,佟穗進門的時候心都有些虛,這時看蕭縝也覺得親近多了,走到他身邊,再恭敬地喊長輩:“祖父,二叔?!?/br> 蕭穆點點頭,再讓阿福去請林凝芳。 佟穗眼觀鼻鼻觀心,心想老爺子先叫她,也是怕萬一林凝芳到的早,單獨面對他們更慌吧?雖然她嫁進來的晚,與蕭家眾人打交道的次數卻比林凝芳多。 林凝芳竟然是蕭延陪著來的,可能夫妻倆本來就都在屋里待著。 蕭延瞧見書房里面的架勢,大大咧咧道:“出什么事了,還特意來書房說?” 蕭守義:“跟你沒關系,去練武場盯著去?!?/br> 蕭延:“……爹,你都叫凝芳來了,還能跟我沒關系?” 蕭穆:“少廢話,出去?!?/br> 蕭延不敢跟老爺子犟嘴,看看另一邊的二哥二嫂,他低聲對林凝芳道:“你別怕,有二嫂在呢?!?/br> 林凝芳垂著眼,從始至終都沒有流露出畏懼的情緒,之前的清冷淡漠也消失了,只是依然生疏。 蕭延三步一回頭地出去了。 蕭穆聽著外面的腳步聲,確認人走遠了,才對佟穗道:“阿滿,你給凝芳講講事情經過?!?/br> 佟穗便走到林凝芳身邊,輕聲細語言辭簡練,又交待得清清楚楚,沒一句廢話。 老爺子難以察覺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