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正這么想著的時候,就來到了娘子軍訓練的場地。 這支娘子軍是謝永寧來了之后謝永寧拉練起來的。邊關女子多豪邁颯爽,本就有幾分功夫在身上,也曾在敵軍闖入時拿著刀對峙過。不過軍中從沒有女子能入伍的先例,她們便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能同男子一般上陣殺敵。 謝永寧叫她們瞧見了另一種可能,所以在招兵時,她們猶豫了一會功夫之后就直接報名了。 經過一個月的訓練,她們的隊形和招式看著也有模有樣,齊齊地看著前方帶練的女子。 謝永寧的頭發被發帶整齊地束起,穿著訓練的粗麻衣服,袖口的地方都用布袋綁起,舞起長、木倉時動作極為干脆利落。她的額頭有層薄汗,兩頰透著一股極為健康的緋紅,恣意而又鮮活著,耀眼得讓人仰視。 或許幾年之后,邊關的場景就會大有不同,在原本對女子提出的條條框框的規矩上撕開一個口子,或許日后女子便不再被壓迫著以足不出戶顯示自己地位的高貴。 虞念清站在旁邊靜靜看了一會,最后還是沒有上前打擾,同梁知舟一起離開。 他們收拾了一番,選了一個無風無雪的日子出發,前往京城。 只是在出門時,許久未見的何伯帶著一群人上門來了。 第90章 結局(上) 何伯是個體面人, 那怕是落魄了,都會將自己收拾得很是整潔。他穿著一身灰撲撲的夾襖,頭發應當是被打理過, 一絲不茍全都梳到的耳后,用麻繩束起, 在一眾人中很是出眾。 他的身后跟著五六個人,顯然是趕路而來的,衣角帶著一些灰塵。他們都是玉涼關的民眾,世世代代被欺壓, 見到小吏都會本能地害怕,更何況何伯來之前就同他們說了, 他們這次來拜見的是什么世子爺。 他們其實也不清楚世子爺到底是多大的官位, 只聽說是皇帝身邊有用的人, 還領兵打仗了。若不是他帶著人將玉涼關攻破, 將厲王趕走,他們這些人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日。 于是他們拼命按著起了毛邊的衣角, 想讓自己看起來能夠體面些。 “聽說世子夫人和世子爺要離開, 小人特意趕過來送別?!焙尾f著鞠了一躬。 虞念清醒來之后聽梁知舟說過關于何伯的事情, 實在是他對這個人印象很深。當初他記得她的囑托,攻破玉涼關的時候讓雨生提前帶人去找何伯。何伯住在一條小巷子里, 雨生去的時候整條巷子詭異地安靜,似乎連一口會喘息的生物都沒有。 巷子外面是進城的士兵,負責安穩民眾和逮捕藏在民眾里面放叛軍,嘈雜聲一片,襯托得這條巷子更加安靜, 長長的一條窄路似乎看不清盡頭是什么。 雨生是在戰場上立過戰功, 真不是什么慫人, 可此時心里也開始發毛,也是仗著人多直接帶著士兵進去了。 巷子里面更暗,或許是心里原因,他總感覺陰森森的,后背都忍不住往上竄起小疙瘩。他便順嘴同旁邊人說了一句,“怎么進來之后,覺得更加冷了,不會是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吧?!?/br> 旁邊的人臉色一下子就白了,指著不遠處一晃而過的白色,嘴唇哆哆嗦嗦,“剛剛看見了嗎,那到底是什么東西!” “什么?”雨生順著他對視線,什么都沒看見,警覺地看向四周,瞥見一處屋檐下飄過一抹白色,變不假思索直接將腰間的匕首飛了出去,將白色釘死在門上。 他們朝著前面看,才發現這白色原來是招魂幡,顧名思義就是用在靈堂或是墳頭上。 巷子里襲過一陣風,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不知道是誰咕噥了一聲,“這真是有點邪門?!?/br> 雨生不相信這些,定是有人在背后裝神弄鬼。想到這里,他也沒有再去糾結著招魂幡是怎么飄蕩在半空中的,就近直接踹開了面前的門。 門應聲落下時沒有一點兒灰塵,等光線進去,眾人才看見門口就擺放著三口黑色棺材。繞過棺材往里走,同樣也沒看見有人影,他們便繞過這家,往下家走去,下家門口同樣擺放著三口棺材,沒有一點活氣。 接連找了幾個人家,當中有個膽子小的,不小心撞倒三口棺材,咕嚕嚕從棺材里滾下兩個人來。只有一個是活人,滾下來時唯一的那個活人便立即跪下來磕頭求饒,求一條生路。 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這些人為了活命,裝神弄鬼甚至真的和死人睡在一起。 所有人心里像是被針戳了一下,十分不舒服。他們在戰場廝殺時,累極了也會在滿是尸體的地上睡下。但他們是士兵,是為了抵御外敵,是為了讓這片土地上的人生活得更加安穩。 而現在原本應該被他們保護的人,不得不克服恐懼用這樣的方式自保,就連死去的人都不能有一寸安息的地方。 眾人心中生出一股怒火,恨不得拔刀將厲王殺出關外。 找到一個人之后,他們后面又陸陸續續打開幾口棺材,從里面又找出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而就在這個時候,何伯從暗處走了出來。在聽說是虞念清專程讓人來找他時,疲憊的臉上多了些錯愕。 當初放走虞念清他真沒想過什么回報,只是看不慣主家將好好一個姑娘擄來囚禁。但沒想到當初的一個小舉動結了這份善緣,在這時候卻救了他們一命。 何伯領著眾人跪下要磕頭道謝,被攔了之后,就打算親自去天水城拜謝。但后來他們箱子里的人被招進軍營從事機關的設計,不能出來。 這次聽說虞念清他們要離開,深知這就是最后一面,何伯便領著幾個選出來的人來道謝。 虞念清同他說了幾句話,聊了聊他在軍營當中的生活,問,“虎子呢?” 提到自己的孫兒,何伯臉上的笑意更深,“請了軍中的大夫給看了,身體沒什么大問題,養養就能好?,F在小的手上的余錢也多了些,等他再大些就送他去讀書。日后若是有造化能進京趕考,囑托他去鎮國公府門前拜拜?!?/br> “我們沒有這么大的功勞?!?/br> “有的?!焙尾f著,面色鄭重起來,領著人深深拜了下去。 “這些年小的們一直不知道活著有什么滋味?!币驗槿兆犹嗔?,身邊的人接連死去或是被征入伍失去下落,他們永遠不知道下個會不會輪到自己,也不知道下頓在什么地方。 他其實說起來,也算不上多大年紀,卻已經經歷了喪妻喪子之痛,經歷了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而在玉涼關,如他一般的人還有許多。 “但是日后的日子會好起來,這是世子爺帶來的,也是夫人帶來?!?/br> 何伯身后站著的人有些局促不安,彎腰行拜禮時卻很虔誠,真心實意地感謝他們帶來的一切變化。 虞念清忽然明白,父親當初明知道幽州危險卻堅持前往是抱著怎樣的信念,大概盡自己的一份力量,給如同何伯這般的人一份活下去的希冀。梁知舟曾說過,他沒那么多的家國情懷,可上輩子和這輩子的他都走上了同一條路,極力地護著一方平安。 太陽升起來,明亮的陽光灑滿這座城池的每個地方,沉睡在夜晚中的人也陸陸續續醒了過來,開始忙忙碌碌的一天,讓整個城池煥發出新的活力。 春日的陽光格外溫暖。 為了不耽誤他們上路,何伯很快就帶著人離開,他們也開始乘著馬車往京城走。 等到三月份時,他們才到了京城,沒有通知任何人低調進了鎮國公府。但是一行馬車進入京城,各家都得了風聲,如云的拜帖都送了過來。原因無他,鎮國公府在新帝上位時也出了一份力,從龍之功是沒跑,原本顯耀的鎮國公府將跟進一步,成為京城不可小覷的存在。 再加上鎮國公府人少,虞念清是個后輩,有些自詡是長輩的人便仗著自己的身份,想著新婦臉皮子薄想討要些好處,送拜帖的人就更多了。 其中大虞家就送了一份請帖過來,是長房的二堂哥親自送過來的,請她去參加虞老夫人的壽宴。 虞念清從夢境中看到前世之后,便一直在天水城呆著,雖然惡心那些叔伯用冠冕堂皇的借口害人,但大虞家一直沒出現在面前,她惡心憎惡倒還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現在聽到大虞家的消息,那些前塵往事便紛沓而來。上輩子父親失蹤,大虞家為了攀上一門庇護,老夫人主動提議說讓她同梁景明先成親。后來父親回京,因揭穿幽州貪污被皇帝重用,還是樂平侯的大伯升任到禮部,頂了一門肥差。而她的四叔背地里借著她父親的名頭在外面放印子錢,賺得盆滿缽滿。 樂平侯府趴在二房身上吸血,倒是換來了一時的風光。 可很快她的父親被太子記恨上,還有受了幽州供養的幾戶世家也出手,開始針對起樂平侯府來。而她的好大伯是第一個倒戈,將四叔放印子錢的事推脫到她父親身上,稱作是下面人用這種方式給出的賄賂。 圣上倒是派人來查了,可卻查不出什么結果,畢竟需要有一個人站出來,平息掉各方的怒火,而她的父親便成了一枚棄子。當初冒死揭露幽州貪污案的人,最后頂著貪污的名聲死在獄中,說是畏罪自殺。這又是一件多么諷刺的事。 而在她父親入獄之后,虞元意察覺到真相,想要檢舉時被四叔殺害了。而她的母親據說是抑郁而終,可最后二房所有的財產都充入公中,誰能說里面沒什么貓膩。 前世他們確實是受到了懲罰,被登上高位之后的梁知舟折磨得死的死瘋的瘋,但這就代表著她要原諒? 當然不! 就不說前世,就只是這輩子虞家人做的那些事,都足夠讓她記恨一輩子。她不是什么仁慈之人,只有看到大虞家一輩子窮困潦倒窩窩囊囊地活著,她心里才覺得暢快。 只是現在雖然分家了,但在旁人眼里,他們還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親,虞家老夫人壽辰送了帖子過來,她若是不去的話,旁人會說是她父母親的不對。尤其是她父親在朝為官,對名聲更是講究。 可要是現在讓她去參加老夫人宴會,叫她去給大虞家的人抬名聲,她肯定是不愿意的。 梁知舟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她拿著請帖發呆,便走過去將請帖抽了出來在一旁坐下。三兩下一掃,他也就知道了虞家那邊想的是什么主意,不由地嗤笑一聲,說起了自己聽來的事。 “老夫人這次宴會下了血本,三家都湊了錢準備好好cao辦,宴請賓客,大概是想趁著人多的時候,逼著岳父低頭?!?/br> 虞家現在真沒什么東西,虞家大老爺以前靠著爵位過日子,出去還有幾分臉面。等爵位被撤了之后,在京城中的地位還不如虞家的三老爺。而虞家的四老爺原本就是靠著府上蔭蔽,做些旁門左道的生意過日子。沒了錢氏不計銀錢的供養,虞家的情況自然江河日下,聽說前段時間遣散出去一批下人。 “低什么頭?”虞念清閉上眼,遮住眼底翻涌的憎惡。 她此刻的情緒不大好,細細的眉緊蹙著,低頭時露出一抹纖細白嫩的的脖頸,敏感而又脆弱著。 很多時候來自親人的傷害更讓人如鯁在喉,因為若是普通人哪怕是親密的朋友,最多也就鬧得一拍兩散。但在尤為講究血脈的今天,親人便仗著那么一點血脈聯系,用輿論甚至是對方的容忍與善良,討要各種好處,又美其名曰是相互守望。 大虞家怎么有臉?她同何伯的交集不深,何伯都會因為她一點善意之舉從玉涼關趕到天水城送她,而大虞家的人呢? 梁知舟知道她情緒不對,將請帖的一角抵著桌面,“你若是不想處理的話,不如交給我?!?/br> “你有什么辦法?”虞念清看他。 現在已經換上了春衫,開始凸顯出單薄的身量,烏發雪膚,杏眼眼尾泛著紅,看上去像是受了傷站在高處不愿多說一句的貓咪?;蛟S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從回了京城之后,她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是緊繃的,晚上等他睡著之后就開始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不想她想到過去的一個原因,便是不想她背負著那些仇恨生活。這輩子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她應當值得更為完滿的人生,而不是為了一些小人耿耿于懷。 既然介意了,他也不介意出手。 “等著吧,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绷褐燮鹕眄槃菀矊⑺似饋?,攬著她的腰,“去虞家瞧瞧,岳父岳母應當接到了帖子?!?/br> 說完之后,他伸手顛了顛,半真半假道:“像是瘦了一點?!?/br> “沒有?!庇菽钋逵X得他純粹就是在糊弄自己,從回來之后,她湯湯水水補個不停,覺得自己臉上要比往常豐腴些。 想到這里,她氣得去捏了一下梁知舟的腰,但是男人仍舊面不改色,氣得張嘴要去咬他。 力道沒有多重,卻還是在鎖骨上留下一個牙印,衣服半遮著,也不大能看得出來??蛇€是能感覺到男人放在自己腰間的手驟然緊縮,她被迫往后仰著,突然失重感讓她不得不抓住男人的衣襟。 “咬的話,不如朝著這里咬下去?!彼c了點自己的唇。 兩個人對視。 梁知舟這幾日都在府上,頭發也沒有好好挽著,松松散散用一支看不出是什么材料的黑色簪子挽上,由幾縷垂落在臉邊。他的五官優越出眾,眉眼卻很是清冷,不笑的時候總能給人極強的壓迫感。而散落的垂發很好地沖散了這點,整個人多了許多少年的恣意灑脫。若是還未成親,不知有多少姑娘傾心。 虞念清很喜歡這樣的梁知舟,便踮起腳尖,對著男人的唇輕輕咬了一口。 片刻的怦然心動。 她說著就將男人推開,轉身朝著外面走去。走到門邊,沒見到男人跟上來,便回頭去看。 站在光亮堆里,她的每一處乃至發絲都冒著一層金光,笑起來時彎成兩枚月牙的杏眼里浮現出碎金點點。 “一起去啊?!?/br> 唇上的觸感仿佛還在,梁知舟覺得喉嚨發干,動了動嘴唇,笑著跟了上去,“一起去吧?!?/br> —— 梁知舟料想得沒錯,請帖同樣送到了虞家。送請帖的管家似乎還怕錢氏在中間說什么挑唆的話,堅持等虞平生從衙門里回來,討好地說:“老夫人天天念著您,只說幾位老爺中,自小就知道您孝順。也就是知道您公務忙,沒得空兒經?;厝?。但這是老夫人整歲生日,她嘴上不說心里也期待著,你們能回去一家人吃頓團圓飯?!?/br> 新帝登基,朝廷里的事也多,虞平生忙得腳不沾地瘦了一大圈,連正合適的官服都能往里收進兩指寬的長度。不過,他的精神依舊好,顯得更加寬和溫潤,絲毫瞧不出什么朝廷重臣的架子。 “勞煩你跑一趟了?!蹦腥说穆曇羟鍧?。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像是一縷春風吹散管事心中所有的不快?,F在大虞家就是一團糟,幾房沒完沒了的吵,沒分個輸贏就將火氣全都發到他們這些下人頭上。 他都后悔死了,當初怎么就沒有跟著二夫人一起出來。瞧瞧現在小虞家侍候的下人,穿著都快要趕上他這個管事的了,主家地位高又不是苛刻的,走出去面子上也能有光。 不過二爺和鎮國公府的人要是能來參加老夫人的宴會,虞家也能找到往日的一點體面,他們這些下人的日子就能好過一點。 這些年念頭在管事腦海中一劃而過,他就看見二老爺接過請帖之后甚至都沒看一眼,就直接交給了一旁的二夫人。當初怎么對付二夫人的,管事也知道,聲音不免變得尖銳,“二老爺,這是給您的帖子?!?/br> 錢氏聽到這話,幾乎要被氣笑了,沒有伸手卻接。 虞平生倒是也沒有生氣,平靜地望過去,眼眸半垂,聲音低了幾度,“所以將帖子給我的夫人,有什么不對的嗎?” 以往在樂平侯府,都知道二老爺好說話,可府里的人都不敢有半分的怠慢。原因無他,二老爺并不打罵下人,可只要用那雙平靜到沒有波瀾的眸子看人時,就感覺讓人背后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