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節
如今,北方幾乎可以說大勢已定,需要的事情,只是慢慢經營,而怎么取南朝,還要做一番計劃。 雖然蕭君澤同時也是南國之主,但南國莊園經濟盛行多年,各地到處都是地頭蛇,地方勢力需要時,會自然地擰成一股繩,對抗北方。 如果他只是下詔投降,要求各軍不抵抗,那么,不出十日,南朝各地必然會把一些遠方宗室拖出來,立為新帝,不再承認蕭昭澤這個皇帝,隨后再經過好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打地鼠,平定南國的反抗力量。 畢竟,南朝這些年,在他的治理下,雖然有奴變這些麻煩,但整體而言,是平靜安穩的,收入、物產都在穩定上漲,各大權貴雖然對他的改革頗有微詞,卻也在忍受范圍內。 簡單說,他還是有民心的。 “真是麻煩,但也沒辦法,我總不能當個暴君吧?!笔捑凉扇滩蛔”г沽艘痪?。 三狗有些驚訝地抬頭看他:“啊,爹爹,你這還沒統一天下呢,就要封妖妃了嗎?” 蕭君澤側眼看他:“什么妖妃,你這么小,都是誰和你說的?” “我聽人說的啊,暴君都有妖妃,”三狗純潔地道,“但是爹爹,我覺得妖妃和暴君沒關系,你這樣的人物,就該有美人環繞!最好一旬十日,每日一個!” 蕭君澤眼眸抬了抬,看向獨孤如愿。 俊美的小侍衛沒想到這也能中槍,不由一怔,隨即恭敬道:“回稟陛下,小殿下這些話,應是在勾欄瓦舍中聽來,并非是誰故意說的?!?/br> 蕭君澤似笑非笑地看著三狗:“喲,還有錢去聽曲???” 如今的勾欄瓦舍并不是后世的意思,瓦舍是城里的商業區,勾欄則是蜿蜒曲折的欄桿,特指演出表演的臺子,這些年,襄陽、建康、洛陽都有這樣的地方,洛陽的瓦舍本來凋零已久,但隨著襄陽入駐治理,依靠著那的東南西北水陸交通商路必經的優越位置,幾乎是不到半年,就已經恢復過來大半。 其中的表演更是種類繁多,西域、草原、西南夷、江南幾乎所有舞蹈樂曲、歌唱講古,都能在其中看到,每到沐休人流如織,為了吸引更多的客人,這些表演的隊伍們,卷到了極致,已經到開始雇傭文筆好的人寫劇本的程度了。 三狗靦腆地笑了:“母親別的不說,給零花錢還是很大方的?!?/br> 蕭君澤捏了捏兒子軟軟的,有些靦腆的小臉:“很好,今年一年,你的零花錢都沒有了?!?/br> 三狗眼睛瞬間聚積起了淚水,連睫毛都在述說著委屈。 蕭君澤還瞥了一眼孤獨如愿,這才把頭繼續轉向地圖。 兩個小家伙,把他思路都打斷了。 又花了點時間重新投入,他看著長江,陷入沉思。 他想要取南方,首先需要的,就是拿下荊州,將長江一截為二,把蜀地與東吳之地分開,再各自圖之。 以南朝偏安的天性,失了蜀地,固然會慌亂許多,但他們只會抱得更緊,會緊羅密鼓地聚集在皇帝周圍,開始抵抗北方的統一。 只要他還在建康,就能將南朝各地主力聚集到一起,而這主力一旦戰敗,南朝很難在短時間內,聚集出新的反抗力量。 也就是說,北方南下還是要分三路大軍,一路攻蜀,一路攻荊,剩下一路,攻打建康城。 他想要盡量少殺人地取得南方,必然要弄一點特別的事情。 最好能失人心。 失策了,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這人心一時半會,還真不好失,尤其在有蕭衍這個背鍋俠的情況下。 難道要沉迷后宮,大興土木? 好像可以,那,來建個大運河,然后拖欠一把工資?等北方到來后,再把工資補給他們? 時間上好像來不及啊,不管了,回頭先這么做。 最好再加稅,加多少呢? 唉,這稅加了,很多人日子就難過了,還是放在最后吧。 選秀? 更不行,他一直沒立后宮,選秀只會讓朝野振奮,送來無數女子,而且落選還要把她們送回去,勞民傷財,不行不行,劃掉。 蕭君澤思考許久,覺得這實在不是自己的所長。 于是,他找來了崔曜。 同時,讓孤獨如愿把三狗抱走。 已經正式成為崔丞相的崔曜最近忙得有一點憔悴,但美人如玉,掛著黑眼圈,反而更有一種溫柔易損的氣質,讓蕭君澤莫名明白了朝野間都說他信重美人的傳聞是從哪里來的。 崔曜隨意地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茶:“陛下,不知何事召臣前來?” 蕭君澤把自己想法說給了崔曜。 崔曜一時忍不住笑了起來:“陛下,您就為了這點事情心煩么?” 蕭君澤點頭。 崔曜露出一點笑意:“國之大事,在祭與戎,兵戰兇危,不易動手,所以,您可以取之以名?!?/br> 蕭君澤挑眉:“何解?” 崔曜搓搓手,露出微笑:“不急,您聽臣給你慢慢道來?!?/br> 陛下到底是神仙,太天真了些,聽他講能想到的暴君舉動,差點讓他笑出來,完全不知道,真正的亂來,是個什么cao作,需要臣來補一課??! 第314章 原來如此 崔曜看著對暴君之行一無所知的陛下,面露微笑,開始傳授機宜。 “陛下啊,你想要失民心,需要的絕不是加稅、興土木,這樣的行為,是傷不到筋骨的,”崔曜對著自家陛下循循善誘,“為君,想要民心,需先失臣心,畢竟這掌控天下,需要的是群臣相助?!?/br> 道理很好理解,所有的事情都是需要人去做的,你要不能籠絡臣心,那群臣在cao作時亂來幾下,再把帽子扣給君主,那失人心,還不容易么? 至于怎么失臣心,崔曜還給陛下舉了個例子。 王莽就是一個非常好的反面教材。 他在臣子時,對王室增加宗廟禮樂,對百姓各種補貼,對平民給恩惠,又對群臣各種賞賜,還給儒生建了一萬間宅子,讓人們以為他當皇帝后,他們就能得到更多的好處。 “但您也說過,天地萬物,在一定時間內生產的東西是有限的,他哪可能無窮無盡地發好處呢?”崔曜幽幽道,“也因此,王莽當了皇帝,開始改革天下,恢復古制時,才發現以前的那套,他行不通了?!?/br> 然后,他便提出了王莽是怎么瞎折騰的,就比如他要恢復古代的井田制,就需要把九百畝的土地劃成九塊,成井字形,八戶人家每戶一塊,中間的是公田,出產的歸國有…… 然后他強制推行,這種想法就很傻,天下哪來那么多的方方正正的田,再說,有的田地力好,有的肥力差,有的在山上,有的在河邊,望天田,也有膏腴地,這種田,你怎么可能平等地分? 再說,有人家一戶二十人,有的人家可能就兩三人,有的有??梢远喔?,有的人少耕不了,這種完全收回土地,然后統一分配,沒有巨大的組織配合,放在豪強手中,那就是新的一輪掠奪。 而這種行為,哪怕他的本意是利國利民,沒有足夠基本盤幫助,得到的也只會是罵名。 蕭君澤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 崔曜繼續道:“所以,想要別人放棄自家的好處,要么給補償,要么就要給更多的好處。陛下,這也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在您身邊,您可以拿出更多的好處,讓追隨在您身邊的人,皆盡受益,而您想讓那些人反對你,只要按著你的心意改變,但卻不給他們補償,這事便能成?!?/br> 蕭君澤指尖在桌面輕點,他已經明白崔曜的意思了。 “那你看,我在南朝重新推行‘土斷’怎么樣?”蕭君澤微笑著問。 崔曜秒懂,撫掌笑道:“大善!” 土斷,又叫土著斷籍,在兩百年前,西晉滅亡,淮河以北的國土都陷入戰火,大量北方士族南遷,東晉時,朝廷在南國各地設立了臨時的縣、郡安置他們,比如青州的東莞縣的逃來的士族,就被安置在了廣州南邊,也在那里設立了東莞縣,并且后世一直沿用。 因為他們是逃亡過來,一時沒有土地也沒有收入,加上當時所有人都希望能打回北方去,所以需要安撫他們,于是這些僑居異地的士族們,都是另外一套戶籍,不歸本地郡縣管轄,也不負擔國家的稅役。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這一待就是兩百余年,南朝再沒能打回北方,他們也在當地安居,開墾或者兼并新的田地,而且在兩百年的繁衍中越生越多,成為南朝內部強大頑固的內疾。 于是南朝在這兩百年中一次又一次地“土斷”,想要撤銷僑籍,把這些人編到當地,但他們勢力強大,每次朝廷都是挑其中一部分軟柿子處理,然后留下一部分,這些人又繁衍生息到國內承受不了時,再土斷一次。 蕭君澤完全可以再推行全國土斷,把戶籍重新查定,不只如此,他還可以做得更激烈一些,比如把各地土地重新清查,要求各地舉報隱匿土地,告密者可以得到一半的土地做為獎勵…… 不止如此,思路一打開,他還可以做更多事,比如把科舉直接拿出來,又或者把那個修法大會弄出來,找些不得志的底層人士煽動一番矛盾…… “陛下不可!”崔曜急忙勸阻,“這樣子弄,你要是堅持不到咱們北朝打過去怎么辦?” 遭了,給陛下把思想打開了。 蕭君澤摸了摸鼻子:“哦,這也有道理?!?/br> 崔曜松了一口氣:“陛下大可以先用土斷來瓦解民心,這樣既傷了民心,北朝過來時,收拾民心也更容易些?!?/br> 既然南朝是要滅亡的,那燒一把火也是應該,就當是提前練習了。 蕭君澤托著頭:“只是這樣的話,又要去說服蕭衍了,你都不知道,他如今是越來越拿喬了,這次的拖他下水,他肯定又要各種借口理由陰陽我,而且光他還不夠,得找舅舅也幫個忙?!?/br> 舅舅最近身子骨似乎好些了,有他看著,很多事情倒是容易許多。 “可是陛下,”崔曜遲疑道,“您總不能又回建康城吧?當初沒有立國,您不在還有些理由,如今已經有國號,百官,再像從前一般,動不動就離朝一年半載,實在是說不過去啊?!?/br> 蕭君澤淡定道:“我會暫時留下,把內閣組好,處理好事務,再以巡游為名離開一段時間?!?/br> 他的內閣和資本主義那種還是有區別,有點類似于明朝的內閣,但并不像明朝那樣,都是文官大學士,而是有一部分軍中將領,明朝皇帝時常幾十年不上朝,靠的也是這種內閣。 他倒是想弄個西方國家那種內閣,畢竟再差的資本主義也好過封建,但可惜的是目前是連蒸汽機都沒有出現的中古時代,根本沒有能支持各地選舉的生產力基礎,當沒有足夠的思想啟蒙支持時,是不可能有指哪打的基層組織的——普通的農人可不懂什么階級,他們只相信宗族血親。 至于工人,在他二十年的精心培育下,如今整個北朝南朝的正式工人加起來,終于突破了四十萬,占人口總量的百十分之一都沒有,就別提什么工人組織了。 所以,他和崔曜談起了組閣名單,至于內閣官職,用大學士這個官名顯得太文化了,崔曜提議用“九卿”來命名,比如他覺得自己的位置,可以當個“首卿”,蕭衍也算有功,當個“次卿”還是夠的,賀歡什么的要是想進去,就只能是“季卿”或者“長卿”“少卿”“貴卿”…… 蕭君澤看著崔曜那興奮的模樣,微微挑眉,調侃道:“怎么跟后宮封妃似的,還定出高下來了?!?/br> “這,群臣本就是陛下您的人,只是分內外罷了,”崔曜理直氣壯道,“臣僥幸有丞相之責,自應主外,cao持朝中雜務,賀、賀將軍主內,本就是正理?!?/br> 蕭君澤看他神采飛揚的模樣,笑了笑:“嗯,你說得有理,就設九卿?!?/br> 嗯,這么多年,自家崔曜兢兢業業,給個首卿,合理! - 送走了崔曜,很快,北方的更多的消息送了過來。 大狗和二狗終于有新的消息傳來,這兩個狗子帶著兵馬奪得了北方十分重要的鄴城,他們的辦法是——拿自家身份為誘餌,引出了鄴城中的主力,帶著人繞夠了彎子,被人追得雞飛狗跳后,終于把人引到了大部隊面前。 宇文洛生的主力部隊是從賀歡手下脫離而出的,豈是普通的士卒可以比的,只花了半天功夫,就處理掉了這只主力。 但同時,宇文洛生也嚇得三天沒合眼,不但立刻把大狗和二狗和他的新伙伴們連夜送回洛陽,還大哭著對蕭君澤上書,說自己實在才疏學淺,無法教導兩位殿下,還是將他們交給賀將軍吧。 蕭君澤看著宇文洛生嚇到用掉自己珍貴的信鴿送來的血書,撇了撇嘴,知道自家小狗被嫌棄了,于是讓獨孤如愿提筆寫信。 “告訴宇文洛生,將道歌和道途兩兄弟送到賀歡那邊,別送回洛陽了,”蕭君澤淡定地道,“那個裴邃也挺大膽,知道狗子的身份還敢這樣,這么有想法,單獨讓他帶一軍,去草原防備柔然吧?!?/br> 獨孤如愿心中一寒,低眉順眼地寫著軍信。 三狗的熱情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到母親那邊去!” 蕭君澤看著只到自己腰間的三狗,皮笑rou不笑地道:“你是卷子做得少了,還是想學高數了?” 三狗頓時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