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節
賀歡就在君澤帳中呆了兩天,第三天一早,便精神抖擻地離開了,他背負著阿蕭的期待,還有無數子民的性命,確實沒有太多時間耽誤。 蕭君澤看著他離開,沒有相送,倒是三狗從床邊的被子里爬出來,露出一個小腦袋,看著那人離開的背影,問道:“爹爹,母親回來的事,真不給大哥二哥說么?” 他有點遺憾,母親喜歡抱著他,這兩天幾乎都沒有松過手呢。 “不說,”蕭君澤淡淡一笑,“他們周圍都是軍中子嗣,阿歡回來畢竟是未經允許,我可不想消息泄露出去,節外生枝,再說了,日子還長,不缺這一面?!?/br> 三狗歪頭問:“爹爹,母親走了,您不開心呢?!?/br> 蕭君澤伸手抱起三狗:“是有些不開心,畢竟,他想要的回報,我給不了太多?!?/br> 三狗疑惑地抬起頭:“什么回報???” 蕭君澤看著阿歡離開的方向,輕聲道:“愛?!?/br> 雖然,哪怕只有這一點點,阿歡就已經很歡喜。 - 很快,回到關中的賀歡依照主上的要求,將第一批糧草送出潼關,給了洛陽。 洛陽上下都大喜過望,立刻給了賀歡一大堆頭銜,什么“都督關隴諸軍事”“都元帥”“大將軍”,連他的手下如宇文洛生等人,也各自得到“秦州刺史”、“梁州刺史”“齊州刺史”等名頭,反正指山送磨,關隴之地不在洛陽手上,給多少名頭都是白給的,沒有這些糧草真??! 一時間,關隴諸地的襄陽軍士,位置名聲都在遠在襄陽之上,要知道君澤也只是個“雍州刺史”而已。 但是,西北諸地的對朝廷的示好幾乎是毫無回應,那些冊封的文書和使臣在收到一點不那么貴重的謝禮后,便被禮貌地請出去,既沒有指旨的跪拜,也沒有感謝天恩。 洛陽朝廷也不介意,畢竟都這個局面了,關中不對洛陽出手,就已經謝天謝地,甚至于元魏很多宗室覺得這反而是個機會,當年北魏開國時,不也只有代地一郡,最后花了五十年,一統北方,如今他們只要立穩根基,再收復故土,便又是一個青史留名。 對元魏宗室來說,打仗不是問題,沒有仗打,那才是問題。 收到關中錢糧,再加上河南的錢糧,洛陽朝廷終于組織出了四萬大軍,又開始對誰來統領兵馬開始明爭暗斗起來,最后的決定是元悅、元徽、元勰、元懌平分,相互牽制。 這幾乎是洛陽的所有家底了,在大家商量之后,最后決定,先不要妄動,只把司州(河南)周圍的土地重新歸入治下,看看天下局面,再看看下一步局勢。 而就在洛陽伸手試探時,先前得到封賞的六鎮將士,卻沒有什么負擔,他們開始打著消滅爾朱氏,肅清朝野的名義,向著并州、河北等地下手了。 在沒有爾朱榮的指揮下,這些爾朱家的殘余勢力,很快便丟盔棄甲,讓高歡等六鎮胡帥開始占據大量地盤,尤其是因為天災戰亂加入流亡的六鎮鮮卑們,紛紛到了他們麾下。 洛陽朝天則換了賽道,準備拉攏河北青州各地的豪強,希望他們再回到朝廷麾下。 河北各地的漢人豪強其實也是愿意回歸朝廷的,畢竟朝廷至少是在漢人這一邊的,若是能收拾河山,他們也能一躍而成頂尖世族。 但奈何朝廷如今是幼主太后,這配置實在讓人沒法放心,于是大多處于觀望狀態,開始兩頭下注。 看到拉攏漢人豪強效果不大,洛陽朝廷便又換了地方,開始拉攏六鎮將領,但因為有先前爾朱榮的例子,他們拉攏得很謹慎。 可是,這種憋屈困窘的處境,讓元魏剩下的宗室們盡是怨言。 在他們看來,胡太后無德無能,把好好的朝廷折騰成這樣,元懌不能治爾朱榮,更是大過,怎么好意思繼續執政,再這樣下去,朝廷就完了。 汝南王元悅作為孝文帝的兒子,元懌的弟弟,看人心可用,在幕僚的慫恿下,聯合另外一位名為元徽的宗室,決定奪得大權,收復山河。 第278章 放開手腳 元徽和元悅這兩位宗王,是真的有實力的,因為的禁衛和宮禁權利的掌握在他們手上。 他們最厭惡的人,便是元懌,因為這位俊美清雅的賢王,在胡太后重新臨朝后,又與其走到一起了。 胡太后畢竟是小皇帝的生母,有大義的名份,這樣下去,此消彼長,元懌必然會重新權傾朝野,這帶來的威脅是他們無法接受的。 再者,如今朝廷上的事情都是他們四個人決定,胡太后又是耳根軟的,他們又時常想法相悖,做一點事情,許久不能決斷,都有身陷泥沼,使不出勁的感覺。 這也是很多末代王朝讓后世人疑惑的行為“為什么都快滅亡了,朝廷的內斗反而更加劇烈了?” 但實際上,這些臣子身居高位,就算他們愚蠢,手下的幕僚也會有幾個明白人,會提出從他們出發的方案調整,而很多的治國辦法,必然會損害其它人的利益——比如殺了政敵,收攏他的軍隊,這樣的我執政沒有了阻礙,才能救國。 相對的,其它權臣也大多會這樣的想法,在國家越危險,矛盾越來越激烈,就越會這樣的cao作。 他們并不覺得是在內斗,而是他們的想法都是“我的想法才是對的,再不把這些廢物殺掉,國家就真的要亡了!我這樣拼一把,總比等死強?!?/br> 但這樣的想法,其實未必有等死強。 在這樣的感召下,元悅和元徽果斷趁著元懌入宮時,將其抓住,拖進了拖進了含章殿的東省,同時召集臣子念出罪名后,要求將元懌以謀反罪處死。 元勰第一個不同意,強烈反對。 但元徽直截了當地表示,元懌于國無功,更是洛陽戰敗,讓爾朱氏屠戮宗室的罪人,今天是非殺不可,你若是不同意這個審判,那咱們就只有做過一場,將勝負交給天意。 元勰當場大怒:“你敢!” 元徽怒道:“有何不敢,元懌自兵敗出獄后,心氣衰竭,事事瞻前顧后,還要將我等辛苦取來的軍資用來拉攏那些雜胡,你怎么不看看那些洛陽禁卒在吃什么!他們家中婦子忍饑挨餓,卻還要將糧草送給雜胡,若連他們的軍心都失了,我等還有一點救國的余地么?” 元勰大怒:“那你為何不還頓頓佳肴,元懌拉攏諸胡,你們難道沒有同意么?你不過是不想讓別人拉攏六鎮鎮將罷了!” 兩人大吵之后,元徽毫不相讓:“事已至此,還是以兵戈相談罷了,我身死于此,總好過看朝廷淪喪!” 這話一出,在場諸臣都面色灰白。 他們都不敢想,如今洛陽最后的幾萬軍隊若是再來一場火拼,朝廷會是一個什么局面。 那一瞬間,元勰感覺到了什么叫萬念俱灰。 他沒辦法坐視元懌身死,但更做不到在如今的局面下,再看同室cao戈,若是如此,朝廷就真的最后一點威嚴都沒有了。 最后,他的眸帶著暗沉,問道:“若我愿意帶獻上兵馬,帶元懌退入襄陽,你可愿意饒他一命?” 元徽與元悅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喜悅,元徽道:“不可能!” 話雖然如此,但周圍的臣子們卻也聽出這話的語氣并不堅決,頓時,如李神俊等左右臣子紛紛求情,說彭城王既然愿意,那當然要以和為貴。 在諸臣的求情下,元悅兩人終于勉強同意他們離開,前往襄陽,他們倒不擔心那位君刺史會給元勰兵馬來攻打洛陽。 這些年來,大家看得非常清楚,那一位的定力非同尋常,他年輕,有足夠的實力和能力等待,他若想出兵,根本不需要什么名頭名義,也不會是因為兒女私情。 再者,元勰畢竟也是宗室,元懌也是元悅的親哥哥,不是生死之仇,帶一支宗族去襄陽避災,已經成為北魏各地最流行的事情,給洛陽之變后重創的元家留下一點血脈,也不是什么壞事。 在元勰的束手就擒后,元徽等人再沒有糾結,將元勰元懌一派的臣子統統驅逐——其實也沒有幾個死忠,畢竟諸臣的腰和膝蓋都很柔韌,能隨便倒向哪個方向。 在這個過程中,元勰和元懌都被嚴密監視,胡太后這次則沒被關入宮禁,元悅和元徽早就對這女人心存怨恨,以為國祈福之名,將她關進了永寧寺塔下的佛堂之中,不給吃食,將她生生餓死。 對外則稱太后暴斃而亡。 太后死去,洛陽百姓沒有悲傷,反而紛紛拍手稱快,若沒有這個胡來的太后,他們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 隨后,元悅派數百禁衛,將元勰、元懌“護送”到了雍州境內,他們只被允許攜帶了一些黃金細軟,連家仆都沒有帶上一個。 不過,對于此,無論是元勰的妻子李氏,還是元懌的妻子羅氏,都感覺是老天保佑。 兩位宗婦年紀差別不過十余歲,在去襄陽的路上時,就已經無視了自家夫君那死人一樣的臉色,時常在馬車上一起暢想著到了襄陽該怎么安置。 “我私下里藏了藏了十余張襄陽的匯票,這些都給嬸嬸應急,”羅氏笑瞇瞇地對嬸嬸道,“到時,便去買個小宅子,聽說襄陽里有幾位小公子有一個私塾,到還要請嬸嬸讓叔叔去說說,把我家那個傻孩子送去,不求學得多好,混個臉熟便可?!?/br> 李媛華驚訝地拿著那幾張華美精致的匯票,不由笑道:“這么多私房,你可真是有先見之明,那嬸嬸便承你這情了?!?/br> “嬸嬸說笑了,”羅氏笑道,“叔叔與那位交情甚深,行事又有章法,如今也熄了回朝廷的心思,便是不能得向崔別駕那樣的重用,至少也能當一個小官,家里以后可都依仗叔叔呢?!?/br> “唉,王爺總是認理,”李媛華長嘆一聲,“若是早早留在襄陽,又何必如何折騰?!?/br> “嬸嬸,你先前與王爺路過襄陽,那是什么樣子?”羅氏好奇地問。 “襄陽啊……”李媛華不由回想起了那時的驚嘆與喜愛,“那可是個好地方啊……” 那里,樓宇鱗次櫛比,江面千帆過境,大橋橫跨,夕陽斜照,街道極為寬敞,來往行人,比洛陽城的主街還多。 街道整潔,沿途到處是買賣的商鋪,不需要去專門的市井。 那里的街上幾乎看不到七八歲的小孩,他們大多都被塞到學堂去了。 那里有說書人,有雜耍,有廟會,有酒樓,街道上女子特別多,還有女子成群地上工,所以,就時??吹脚\囃现粋€有輪子的大板車,車上坐著十來個婦人。 聽了這些,羅氏不由疑惑:“這聽著,也沒甚出奇之處啊?!?/br> 她也養尊處優的貴婦,這些東西,對她都是沒什么用處的。 李媛華搖搖頭,笑道:“你不懂,去了那里,你就知道了?!?/br> - 過了幾日,元勰到了襄陽之后,便讓人購買宅地,聘請教習給他的兒子們補課,忙得見不得人。 蕭君澤等暗搓搓地等他來見自己,沒想到一等就是七八日,元勰根本沒有來見他的意思,不但沒有,他也不許家人來找他。 蕭君澤不由冷笑起來,抱著家里三狗,親自前去堵他。 于是,就在元勰想要購買一片山地,準備當個種果林的農夫,前去與賣家相商時,一進屋,就看到一大一小,兩位讓陋室蓬蓽生輝的人物,正坐在當中。 元勰轉身就走。 “喲,”蕭君澤放下三狗,冷笑道,“知道不好意思見我啊?!?/br> 元勰沉默數息,緩緩轉過身來。 他鬢發半白,明明是高大的身材,卻顯得極為單薄,當年意氣風發的眉眼,如今剩下的,只是無言的悲傷。 再度相見,剩下的,都是無言。 許久,輕嘆一聲,蕭君澤起身上前,走到老友面前,伸手抱住了他。 那一瞬間,無盡的委屈和心酸悲涼,像泉水般涌上心頭,他緊緊抱著的他,忍不住失去痛苦:“君澤,君澤,大魏沒有了,我的家,我的家沒有了……” 那曾經四人一起指點江山的日子,仿佛還在昨日,卻又籠罩在遙遠蒼茫的亂世中,剩下的,只有殘灰。 三狗在一邊撐著頭,對爹爹這種一個擁抱就讓人哭成這樣的能力,感到羨慕。 …… 解開心結后,蕭君澤沒讓元勰空閑太久,便將他打發去上班了,這次抽調大量的吏員去西北,崔曜每天都在他身邊鬧著要忙死了,求幫手,這次正好給他一個。 元勰心思細密,做事認真負責,處事公正,本身也沒有野心,經驗豐富,又是他在手下干了快十年的人物,不用起來太可惜了。 當然,做為代價,三狗的學堂里又多了個小伙伴。 “我叫元子攸?!毙聛硇『㈤L得漂亮又可愛,眉目間有著酷似元勰的謙謙君子之氣,禮貌又懂事。 三狗看了一眼元子攸,大方上前抱了他一下:“歡迎新同學,我叫蕭端端?!?/br> 元子攸哪遇到過這種熱情,頓時小臉一紅:“謝、謝謝……” 下一秒,蕭大狗嚴肅地把三狗抱到一邊:“你在哪學的,怎么可以隨便抱別人呢?” 孤獨如愿也在一邊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