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于是,賀歡便看公子只著單衣,長發披散,赤足坐在石邊,在黃昏昏暗的光芒下,那赤足卻白得像那皎潔的月亮,似乎還散發著瑩瑩光芒。 賀歡用光了幾乎所有的意志力,才把自己的目光移開:“公子,在下有事、有事相告?!?/br> 蕭君澤微笑著抬頭:“這肯定啊,你匆忙過來,是發生了什么事?” 賀歡有些內疚道:“我帶了你相送的竹笛回營,卻遇到了蠻王桓軒,他說這笛是送你,一定要知曉你的下落,我雖未告知,但這些日子都在附近盤桓,他若一心搜山,你、你怕是要換個遠些的地方躲避……” “桓軒啊,”蕭君澤回憶了一下,笑道,“都好幾年了,他居然還記得我?!?/br> 賀歡有些驚訝:“你認識他?” “認識,”蕭君澤隨意道,“當初閑來無聊,教過他一些手藝。后來我有事南下,便四年未見過他了?!?/br> 賀歡點頭:“原來如此,那,此人可信否?” 蕭君澤思索了一下:“無礙,既然他想見,那見便是?!?/br> 賀歡點頭應允,但又有些擔心:“可是,他如今是蠻王,此地又是他家宅,若他不愿你離去,可會有些麻煩?” 蕭君澤微微搖頭:“不必擔心,他是知道輕重的人,不會留下我?!?/br> 賀歡雖然不錯,但一個仆人太不方便了,既然桓軒就在附近,那就改變一下生活地點,也不是什么大事。 見蕭君澤如此篤定,賀歡點頭:“那我明日,便告知于他?” “可?!笔捑凉晌⑿Φ?,“到時,他怕是也會和你一起,送我出去。笛子用不上了,給我吧?!?/br> 賀歡有些不解,但還是將笛子交還給君澤。 蕭君澤在他疑惑的目光里,將長笛放于唇邊,輕輕吹響。 夜風空曠,山野之間,笛聲傳得極遠。 蕭君澤吹得很隨意,肺活量大就好在這里。 大約只吹了一盞茶的時間,天還未完全黑,賀歡便聽到一些響動,再仔細一看,卻是一個半個時辰前見到的那位蠻王,正面帶狂喜地奔來。 就像一條聽到哨聲的狗子! 賀歡忍不住彎起了唇角。 蕭君澤則放下長笛,微笑道:“桓軒,好久不見,你長高了啊?!?/br> “阿蕭!”桓軒看著這位朝思暮想人,忍不住想要抱住他,“你受苦了——” 賀歡擋在他面前,神色不愉地道:“豈可無禮?” 桓軒眉頭緊皺,有些委屈地看向蕭君澤:“阿蕭,他是誰?” 賀歡忍不住感慨:“桓兄啊,你剛剛還叫我歡弟,這才一個時辰的功夫,便已經不記得了么?” 桓軒頓時冷了面色。 “好了,”蕭君澤緩緩起身,結束了這兩人殺氣四濺的對視,“我遇到了一點麻煩,是賀歡幫了我,桓軒,我需要你幫個忙?!?/br> “你說!”桓軒立刻認真道,“你說,我做!” “沒什么,先去你那里說吧?!笔捑凉呻S意蹬上鞋,“這里太小了,放不下三個人?!?/br> “這是自然!”笑意爬上了桓軒的臉頰,他看了一眼賀歡,悠悠道,“這種荒野之地,真是委屈你了?!?/br> 而這時,賀歡已經把羊皮披風披在蕭君澤身上:“公子,山風冷,你莫要受了風寒?!?/br> “好,”蕭君澤隨意把披風帶子系上,“你幫我抱一下小貓?!?/br> “好!”賀歡立刻進洞,將呼呼大睡的小老虎抱出來。 桓軒則看著那非常新的羊皮披風,微笑道:“原來歡弟先前找我要羊皮,是為了給阿蕭御寒啊,早知我該把那件貂裘送來的?!?/br> 賀歡也微笑道:“是啊,回頭必有回報?!?/br> “你幫阿蕭,就是幫我,這哪能讓你還!”桓軒突然像想到什么,“我帶阿蕭回寨就好,歡弟還有事要忙吧?” “現在沒有了,”賀歡看著對方,憐憫道,“我答應阿蕭,送他回襄陽?!?/br> 桓軒的笑頓時僵在臉上。 那一瞬間,他甚至生出了極為陰影的想法,把賀歡殺了,將阿蕭留在山中……一輩子對他好…… 但,那也只是生起一瞬間的念頭,下一秒,他忍不住道:“阿蕭,你還要回去么?” “當然!”蕭君澤隨意道,“我有需要完成的事?!?/br> 桓軒深吸了一口的氣,勉強掛起微笑:“那,那跟我來吧,山路不好走,我去打個火把?!?/br> “我也去?!辟R歡跟了上去。 桓軒咬牙道:“你別想再進我山寨!” “風度,”賀歡平靜道,“桓王啊,你想讓阿蕭看你這面目可憎的樣子么?” “阿蕭也是你叫的么?”桓軒冷聲道,“你這樣糾纏有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看到他安全,”賀歡的語氣還是那么平靜,“除此,沒有其它意思?!?/br> 桓軒皺眉道:“你覺著我很好騙?” “從未,”賀歡認真道,“阿蕭答應我去襄陽為我和部眾安置家業,我自然要護他無恙?!?/br> 桓軒面色稍霽,這才道:“好吧,但你別起什么其它心思,他不是你可以想的人?!?/br> “你還能管別人所思所想???”賀歡搖頭,把做好的火把點燃,退開去了。 桓軒也點好火把,跟著賀歡走過來。 只是才帶著他走出幾步,便面色一黑——賀歡還牽了一只羊,正是兩日前從他身邊騙走那只。 這狡詐的胡兒! 我們不是朋友了! …… 到了桓軒的山寨,自然大有不同。 熱水、凈衣,米飯,咸rou,山寨里食物不是上好,但生活環境瞬間高了一個檔次。 蕭君澤沐浴過后,換了新衣,披著頭發,吃著對山民來說,已經極為豐盛的腌rou飯,倒也沒有吃太多,畢竟太咸了。 桓軒看他吃完,立刻拿出一本書:“阿蕭,這些年,我有很多問題想要請教?!?/br> 然后用力瞪一邊的賀歡。 這個時候,需要你自覺一點,滾出去!懂? 賀歡當然懂,但他低下頭,然后又抬起,看著那書,眸中露出濃烈的羨慕求知之色:“可以讀書啊……” 蕭君澤見此,不由問道:“你也想學么?” 賀歡看了一眼桓軒,有些遲疑地道:“這,我可以么?桓王他,不會生氣吧?” 蕭君澤于是看向桓軒。 一時間,整個靜室里,針落可聞。 桓軒把拳頭捏得做響,過了好幾息,才低聲道:“那自然是,可以的!” 賀歡露出喜色:“謝過桓王!謝過公子!” 蕭君澤不由笑道:“桓軒以前便時常給族人教授學業,你有求知之心,他怎會拒絕呢?” 賀歡用力點頭,露出對桓軒極是感激的神情:“多謝桓兄!” 第166章 一不一樣 因為肩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所以蕭君澤沒有提筆,而是以一問一答的方式,給桓軒解惑。 桓軒這些年積蓄的問題,也并不是數理化——別說古代生活了,就算是現代生活,這些知識能用的范圍也非常狹窄,他問的更多的,是如何發展部落,帶領族人的生活的更好,這些年,他在桐伯山里做得還算可以,已經有大量山蠻來投奔于他,勢力發展之快,甚至超過了他的族叔,大有與之分庭抗禮的架勢。 比如,問。 “這些年也我在開發山林,”桓軒拿著毛筆的搔了搔頭,“用大量的木頭和桐油與襄陽交易,換得錢財,但巨木都在深山之中,采伐困難,提升有限,為此,我重金去襄陽制作幾架漅絲器,在山中廣種桑木,以桑、蠶、魚、養羊等辦法來擴大財源,但所產生絲卻賣不上價,雖然有些富余,卻還是手頭甚緊,連購入些的鐵甲的錢財,都存了三年……”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蕭君澤首先給了一個贊許,然后才道,“桑蠶之絲,輕薄昂貴,需要江南、蜀中、洛陽等富庶之地,才能賣出高價,你送去襄陽、汝南等地,自然都是讓中間商賺了差價?!?/br> 他細細給桓軒講了市場和貨物關系,又提起想要將原材料賣出價,便要提升產品價值,比如自己想辦法織出特別一些的錦緞,如此,才能去擠占高端一點市場。 隨后,桓軒又問起該怎么改進的,蕭君澤指點他需要派心腹去江南等地學習、或者引進工匠,這樣才能方便改進。 另外,想要擴大財源,不能只看著絲,要看看能不能想辦法去云夢澤開墾土地,那里有良田,才能讓山民過得更好,山中想要發展,交通太過不便了。 襄陽的雙季稻已經在云夢澤推廣開來,大陽蠻若能組團占地開墾,便能做為族人的立身之基,錯過了,以后再想要這種開墾土地的機會,就需要很久以后了。 桓軒于是又問。 在這一問一答之間,蕭君澤幾乎是為他們量身打造了一個計劃書。 同時,他還分析了北方將來的局面。 “元宏去世后,洛陽宮變,元恪如今下落不明,但有元勰在,這些都不重要,”蕭君澤提起這事就一肚子火,“有他和幾個宗王相助,就算元恪回不了洛陽,那他也會推舉元宏的兒子繼位……” “如今,朝廷大權都在漢人門閥、諸姓宗王身上,將來數年,當無大亂,最多便是在襄陽附近,與朝廷有些小摩擦,”蕭君澤對將來的局面,也有所安排,“一般而言,朝廷不會如此無智。但有些事,也說不準,若是他真對襄陽用兵馬,襄陽必會聯合南朝,還以顏色,你們大可支持雍州,從中漁利……” “這怎么是漁利呢?”桓軒立刻道,“雍州刺史治下,政通人和,物產豐饒,人丁繁茂,如此大好局面,我等助雍州,便是幫自己!” 蕭君澤不由笑了起來:“幾年不見,你說話越來越好聽了?!?/br> 桓軒點頭。 蕭君澤于是又提起了將來朝廷會對北方草原政策——這話便是說給賀歡聽的了,桓軒也認真記住。 “草原如今的困境就在于,在近十年前,雍州刺史君澤將碳石、糧食、羊毛、鐵鍋等物與朝廷貿易后,草原的糧食供應提高了許多,以前許多養不大的孩子,在這十年里,已經成為新一代,”蕭君澤喝了一口茶,“賀歡,你可有感覺,最近一年,糧價上漲、軍鎮之中,參軍的人丁多了許多?” “正是!”賀歡恍然大悟,“難怪今年還未入秋,柔然與諸部便開始劫掠邊境,原來是人丁過多,各部的糧草難以為繼!” 雖然長大的發那么孩子可能才十一二歲,但是這正是對食物需求最大的年紀,而且這年紀的少年,已經可以是一名戰士,他們甚至比的普通成人還要悍不畏死。 “中原王朝,對付草原只有一個辦法,那便是分化瓦解,絕不能讓草原有一個部落突然壯大,開始吞并周圍部落,并且有一統之勢,”蕭君澤將茶碗放下,“畢竟,誰掌握了六鎮之兵,誰便有可能是下一個天下之主?!?/br> 桓軒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問道:“阿蕭,我記得你說過,刺史已經制作出火炮,將來的軍陣將會化為塵埃,” 聞此言,賀歡眸光微動,耳朵幾乎要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