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君澤,”元勰的輕聲道,“我想守護的,不是哪位陛下,我只是想讓皇兄的朝廷不再動蕩?!?/br> 元恪固然不是頂尖的皇帝,但猜忌、冷血、絕情,從來不是帝王的缺點,相反,他這樣的人,才做不好皇帝,因為他軟弱,不敢擔這樣的責任,是他拒絕了兄長遞來的責任,兄長才會選擇的元恪。 所以,就算真的會死,他也不會拿出皇兄給他的遺詔,那不是他想要的。 聯合南國之主,殺死本朝帝王這種事,他做不出來,馮誕更不可能做出來。 他們的身份地位,在君澤選擇成為南國之主時,就已經注定了,這不是信不信任,而是底線。 蕭君澤忍不住笑出聲來:“所以,從一開始,就是我在自做多情!” 對啊,他們早就勸他別來,他們早就勸他快走,他們已經選擇了自己的結局。 只有他的驕傲又自大,覺得所有人都應該聽從他的安排,卻從沒有問過別人,到底想不想要! 所以,他是咎由自取。 所以,你是自作自受。 所以,我是在做什么? 元勰神情中閃過愧疚:“君澤,放過陛下吧,你便是殺了他,也離不開洛陽?!?/br> 蕭君澤看著他,輕聲道:“好了,彥和,我已經明白,你我,不再是朋友了?!?/br> 元勰低下頭,他掩住眸,過了數息,才放下手,輕輕點頭。 蕭君澤看著周圍那些已經不知手往哪放宗王妃嬪,輕聲道:“元恪留下,你們都出去?!?/br> “大膽!”這次,終于有人怒言斥道,“此地是太極宮,怎容你如此撒……” 砰! 又有一個人倒下,蕭君澤手中武器,又重新指向元恪。 這下,元恪終于明白,他長嘆了一口氣:“出去,都出去?!?/br> 皇帝發話,眾人只能遵守。 等眾人一一退出宮外,蕭君澤這才緩緩走到馮誕身邊。 馮誕安靜地躺在那里,他沉默了數息,用有些顫抖右手想要握住他剛剛垂下右手。 但顫抖的手指幾乎彎不下去,剛剛的攻擊,于烈雖然收過元恪的命令沒下死手,可一個大將用鈍器的全力一擊,應該已經打裂了他的骨頭,他現在保持著的站立,就已經花光了力氣。 “好想,像以前一樣?!笔捑凉捎弥讣廨p輕觸碰了他的尚有余溫的手,平靜道,“把元宏也抱過來?!?/br> 元恪正想反對,但與君澤那不帶感情的眸光對視一息后,沒有再爭辯,而是默默上臺階,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已經僵硬的父親拖到馮誕身邊。 蕭君澤看著這寬闊的太極宮,將一旁的人形宮燈,打翻在地。 翻到的宮燈有香油泄出,但內中藏水的巧妙的設計撲滅了火焰,只是有油水蔓延,并未起火。 蕭君澤又打翻了一支蠟燭,這下,浮在水面的油層迅速燃起,幽藍的火焰竄出老高,并且流動著蔓延開來。 元恪驚得神魂俱失,大喊:“你、你要做什么?” “我若自焚,大可回到天庭,”蕭君澤在火光中轉身看他,微笑道,“你呢?” 元恪一時嚇得腿軟,他本能想要祈求,想要怒罵,但在開口一瞬,卻看到已經和馮司徒躺在一起的父皇。 父皇面色中帶著憂愁,似乎走得并不安穩。 也是了,有自己這樣的太子,他肯定是不放心的。 他順風順水了好多年,因為父親那一點批評,便生出了怨懟爭勝之心,想必父皇在一邊看著,也甚是焦急吧? 他自嘲地一笑,先前的惶恐頓時,有大半平息了下來。 “我,我大約會被父皇再打死一次?!痹』叵胫T司徒,還有有元勰的選擇,萬般羞愧涌上心頭,“父皇說我心胸狹窄,我本不服,如今回想,這也不算說錯?!?/br> 和皇叔、司徒相比,他幼稚地就像一個任性的小兒,如今生死之際,他唯一能做的,大約也只有維持元魏帝王的一點尊嚴了,他也不再去祈求君澤饒他性命——若是記在史書,豈不是讓元魏蒙羞。 是他不孝。 “既然如此,那就出去吧?!笔捑凉善届o道。 元恪怔了一下,看著周圍開始變得猛烈的火勢,又看了一眼父親遺體,終是咬咬牙,飛奔著跑了出去。 蕭君澤回過頭,看著血跡里,相互依靠的兩人,跟在元恪身后,緩緩走了出去。 大火越來越烈,飛起的灰燼如同蝴蝶,從他耳邊飄飛。 梁宇傾塌聲音在身后響起。 將他的許多悲喜愛恨掩埋。 一起埋葬的,還有少年的心。 第159章 起風了 隨著他的最后踏出太極宮,身后的火舌已經竄上高空,在這漆黑的夜色里的無比顯眼。 許多宮外的臣子人心惶然,心中暗暗低語,這北魏皇室更替,真的是每一次都要弄得這么熱鬧么? 更有漢臣在心中低語,覺得胡人果然是蠻夷,這么多年了,連個最基本的父死子繼都做不好。 話雖如此,許多臣子已經悄悄串聯,又派人手打聽,想要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變故。 宮中的各種眼線們也開始積極行動,于是太極宮外借故圍繞而來的人越來越多。 元恪狂奔著,他已經接近了門外的侍衛們,即將躲到他們的刀盾之后,那種劫后余生,絕處縫生的刺激,絕對是他此生以來最波折的事情。 他的跑的鞋都掉了一只,眼看就要靠近,眼看那些過來的侍衛離他只有一丈…… “站住?!鼻遒齼炑诺穆曇羝届o地從他身后傳來。 沒有一絲命令的語氣,沒有一點勉強的冰冷,平靜地像是在告訴他一件事情。 但元恪卻在一瞬間寒毛倒豎,不但沒有再前進一步,反而立刻對面前的禁衛道:“退下!” 面前的十幾名想要救駕的禁衛一滯,相互對視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元恪卻已經氣急敗壞地咆哮:“退下,退下,沒朕的允許,不許上前一步!” 蕭君澤似笑非笑地走到他身邊,看著面前神色的難看的諸臣:“你倒是聰明?!?/br> 如果元恪真的想逃,他也是不介意,順手給他一槍的,天色這么黑,生死自由天命,也是一件趣事呢。 元恪面露絕望:“事已至此,不知國主,如今欲往何處去?” 蕭君澤看向元勰:“走吧,我要去你家?!?/br> 元勰也神色蒼白,看了一眼正在燃燒的太極宮:“君澤,若是不快些救火,火勢會蔓延整個宮城,宮禁還在……” 他當然知道,這火是君澤也放的。 同時,也忍不住在心中苦笑,這一場大火下來,皇兄與馮誕怕是都成灰燼,不分彼此,到時,就是非合葬不可了。 還是一個棺木的那種,可以說是古往今來的第一次了。 也不知皇兄在天有靈,是喜是悲。 蕭君澤看著那已經開始蔓延回廊的火勢,淡淡道:“解開宮禁,允許各宮逃亡,快些救火吧?!?/br> 他倒也不擔心救火過快,會讓里邊的兩人燒的不透,畢竟這可是木頭房子,宮中又沒有火管,所謂的救火,不過是避免火勢蔓延罷了。 元勰心中一松,還好,君澤的殺意并沒有針對所有人,他還是有理智的。 于是他立刻道:“準備車駕?!?/br> 太極宮這地方,按理是不許有馬車的,就算是皇帝,在宮中也多是坐輿,不過事急從權,也沒功夫為這些小事計較。 元勰叫來車駕,他本是溫柔知事之人,沒有耍什么花招,車駕并不是天子六駕,而是兩駕的普通馬,馬車也只是寬敞,沒什么顯眼的裝飾。 蕭君澤看了一眼元恪。 這位先前還桀驁不馴,叫囂著要將南國之主留下的年輕皇帝已經十分乖巧地搶先上了馬車,還自覺得地在上車時把車簾用力扯下,證明這里邊沒有埋伏。 蕭君澤跟著上了車駕,再然后,上來的是元勰。 “你下去?!笔捑凉衫涞?。 “這,”元勰看著面色蒼白的元恪,苦笑道,“那,誰來給你駕車呢?總不能是你吧?” 蕭君澤看了一眼元恪。 元恪抿了抿嘴,已經主動地的坐到馭者的位置,拿起馬鞭,深吸一口氣,驅車前進。 濃重的悔意在他心間蔓延。 他的父皇看人真準。 馮誕、元勰,都是肱骨之臣,愿意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就算和君澤關系那么親密,但在兩國的大是大非上,卻是沒有一個違背父親的選擇。禁軍統領于烈也是他交給自己心腹,能托付性命安危之人。 他們,都會是自己江山的柱石,卻因為他的一時任性,在這一瞬間,不僅折損了兩人,還讓君澤和北朝,徹底決裂。 就因為這一時任性,他的性命捏于人手,不僅親手燒毀了父親的圣體,還要為人驅使。 明明,只要放君澤走,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會發生,甚至,還能在南北兩朝的合作里的想些辦法,謀取些利益。 他卻偏偏想要由得性子來! 難怪,父皇常說,這天子是世間最不該任性的人物。 越想越是懊悔,他連揮鞭手也變得機械起來。 然而,隨著馬車駛出宮門,更加讓他頭皮發麻的事情發生了——走上寬敞的銅駝街,周圍的宮人、侍者,還有圍觀宮城大火的官吏、平民們,都聚集在大街道周圍。 他們竊竊私語,洛陽城中,他隨父親祭祀游街數次,認識他的人不少。 那些私下的議論,雖然聽不清楚,但卻似乎都在驚訝著,是誰有資格,讓一國之君駕車而行。 以及,這皇帝駕車,又要去哪呢? 那些聽不清的言語,那些的微弱光芒里的人影,讓元恪恨不得甩掉馬鞭,一死了之算了。 但強烈的求生欲終是占了上風,他隨后一想,若是在大街上被當眾打死,豈不更加難看,要死,也至少不要如此眾目睽睽,還是再堅持一會吧…… 他用心安慰自己,當年越王勾踐給夫差當了三年馬夫,也臥薪嘗膽三年——他不求能如勾踐那樣能十年生育、十年教訓,后一舉滅吳,只求能不要死得那么難看,倒足矣了。 在這樣的煎熬里,元勰到底還是發現了這個問題,因為很快便要進入小街,去向元勰的王府,需要開路,將無關之人驅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