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蕭君澤立刻回信,信中說了自己非常感動,然后話峰一轉,說自己最近忙,過些時候再說吧。 元宏很生氣,向馮誕抱怨這小孩不知好歹,便將此事拋于腦后。 …… 蕭君澤又在七月中挨個去了雍州其它五郡,都是要求在免役時克制一些,不要鬧出流民,同時誘之以利,說自己準備將雍州好好治理一番,你們只要鼎力相助,出了成績,必能得陛下另眼相看,何必在意這點小利。 他的提意很敷衍,屬于空手套白狼,但這幾位郡守都給了面子,表示只要上官您在雍州一天,咱們都會知趣。 到八月底時,蕭君澤為期一個月的巡視結束,回到襄陽城。 他才回襄陽,還未坐熱,便接到從建康傳來的好消息。 “蕭坦之死了?!笔捑凉煽赐曛x川淼送的信,笑了笑,放在火燭上隨意點了,“你說,他們這是何苦來哉?!?/br> 蕭坦之和蕭諶是當初蕭鸞成功篡位的關鍵人物之一,然而,上位不過四年,就被蕭寶卷無由誅殺,還是連兒子一起殺掉。至于另外一位蕭諶,在蕭鸞當上皇帝后,便被殺了。 也就是說,當年滅他們這一脈皇族的元兇,已經一起上路了。 青蚨也有些悵然:“這不都一樣么?!?/br> 另外一封信,則是先前他俘虜后又放走的崔慧景將軍傳來,信里說:公子你最近過得好吧,蕭寶卷如今在朝上亂殺大臣,南齊上下普遍性發生了恐慌,蕭坦之是六貴之一,如果殺他還有點道理,那殺大將軍曹虎這樣平定叛亂的有功之臣的理由就荒謬的讓人難以置信了——居然是貪圖曹虎的家產,雖然這老頭摳門又有錢,但這理由實在是過了啊過了??!公子您怎么看這事? 意思很隱晦,崔慧景在試探,想知道蕭君澤什么時候回去繼位。 蕭君澤對此只是微微一笑,回信說一切照舊。意思是覺得不安,可以來我這討生活。 他當然不會急著回去繼位,接下來蕭寶卷還要繼續開刀,陳顯達、裴叔業這些都會榜上有名,要等南朝更混亂一點,他去才有意思,現在過去,又怎么能的看看最精彩的表演? …… 蕭君澤回到襄陽,最高興的便是他家的三個少年,崔曜的消息總是最靈通的。 在君澤不在的日子里,他將襄陽的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完全不像一個未及冠的少年——這都得宜于在修筑運河時高強度的磨練,才讓他有了足夠治理政務的底子。 有他在,蕭君澤的工作時間驟減大半,是當之無愧的功臣。 當知道君澤回來后,他驚喜無比,但空手過去,就顯示很不自然了,所以…… 他左右環視一圈,看到弟弟正拿著一罐羊奶做底、剛剛煮好放涼、從井水里鎮好的奶茶,往其中加入切細的甜瓜,還有君澤做出的蔗糖…… 于是他果斷上前,把弟弟掀開,在弟弟的目瞪口呆中搶走茶罐,又添上幾個杯子,封上蓋子,拿食盒放好,微笑著走過幾個回廊,去到君澤的房間。 “阿澤,這秋暑還重,你一定累了吧,這是新鮮的冰奶茶,”崔曜還帶了禮物,他捧著一碗鮮奶,認真道,“我親自養的小羊,每天梳理毛發,七日一洗浴,擠的羊奶里絕對沒有任何摻雜!” 自從他肯上次中了斛律明月的加料奶后,他就再也不相信別人了,自己養的才安全! 蕭君澤是真有些渴了,一時間歡喜:“好啊,讓我試試阿曜的手藝?!?/br> 崔曜立刻跪坐在他面前,為他親自倒上冷茶:“我加了些鮮果、糖,親自調制的味道,你嘗嘗?!?/br> 他弟弟調的,也是他的。 蕭君澤嘗了一口,十分滿意:“阿曜手藝不錯啊,可以去開鋪子了?!?/br> “只要你喜歡,我天天做給你!”崔曜神情歡喜,決定回去把弟弟琢磨的手藝通通掏空。 他還又倒了兩杯:“青蚨先生,許護衛,你們也累了吧,一起嘗嘗?!?/br> 兩人也有些渴了,接了他的茶。 崔曜面上的微笑越發真誠——人際關系的重要性,斛律明月那傻子永遠不會懂! 第119章 我來當星星 清晨,蕭君澤拿自制的尺子給自己量了量身高,發現又長了兩公分,達到一百七十公分。 在這個男性平均身高一米六的年代,他已經達到標準水平。 但,能長高還是要再努力一點的,所以,蕭君澤每天早晚,都雷打不動地要加一杯奶制品。 崔曜知道后,把自家弟弟這些年在去奶腥味的成果全數打劫,細細地分了品類、做法,還每天壓榨十歲弟弟,讓他天不亮就起來做奶茶,又天不亮地給君澤送過去——當然不是直接送奶茶,而是趁著每天難得的私人時間,和君澤共進早餐,順便討論一個將來的局勢發展,為以后做準備。 同時,他還要模仿君澤的聲音和語氣,以便于在君澤出門時,戴著面具幫他做未曠工證明。 是的,從巡視回來后,蕭君澤已經開始戴著面具上班了,雖然惹來一番討論,但君刺史做出的驚人之舉太多,相較之下,戴個面具屬于個人愛好,至少大家從沒發出過會被人聽到的意見。 …… 九月初,襄陽城外的魚梁洲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蘆葦被收割,洲上最顯眼的建筑,便是一處高有四層的露天船塢,船塢中擺放著龍骨、船板,無數船匠如螞蟻一般忙碌。 這時,船塢的大門打開,一名渾身散發書卷氣的秀美少年,驅趕著馬車進入船塢。 頓時,周圍的工頭們面帶欣喜,搓著手,如喪尸一樣烏壓壓地圍上來。 池硯舟指揮著自己手下的學生,將馬車上的零件搬出來,然后便在工棚里,把各種木臺、鐵齒輪、圓鋸、連結桿,踏板之類的玩意,挨個擺好,拼接成五個木工臺。 新的工作臺用行星齒輪連接著一個轉盤,只要用牛馬轉動轉盤,齒輪和傳動鏈條便會將動力傳動到圓鋸上,鋸木效率大大提高不說,還能及時校準,降低廢品率。 只演示一次,在場船匠們便紅了眼睛,這種鋸木極快、出板平整、浪費極少的神器,真的是他們能使用的么? 鋸一片木板,不是應該滿頭大汗許久,胳膊酸痛,還要多做效正,認真打磨么? 怎么能這么容易,這么快就得到這么漂亮的板子? 一瞬間,這五個桌臺便成為了船匠們的心頭寶,為了爭奪這個五個臺寶貝,他們大打出手,上演了全武行,最后約定按月輪換。 池硯舟看事情差不多結束,便婉拒了船塢主官熱情地留飯請求,淡定離開。 他帶著手下的學生們回到了學校,獎勵了他們一下午的休息時間。 但他卻沒有出門,而是坐在桌上,翻看著另外幾張圖紙。 木材加工中心的圓鋸桌臺是師父出的圖紙,是師父給他的圖紙時,最簡單的一張,就算這樣,他帶手下出實物的攻堅了大半年,才弄出這一點成果。 但他手上這幾張,就不一樣了。 圖紙是非常細致的,每一份圖紙上,要求是把一根長鐵片,燒紅后,放在長長的凹形槽里,用圓錘捶打彎曲,然后用它包裹著一根圓形鋼鐵,使其接口處閉合,然后外邊還要再包一塊厚鐵片,再敲打一番。 最后將鐵棍取出,用精鋼鉆將內孔轉平整,再用卡尺,將外框修整齊。 這鐵管難度極大,他們花了一年時間,還沒有做出一根合格品,這讓他們很受打擊。 第二張圖紙,就更難了,池硯舟甚至看不懂這機器是怎么工作的,更不要提把他做出來了,師父說,這東西一但做出來,就能改變這個世道,但也表示,做不出來也不必心急,反正急也做不出來。 所以,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張圖上。 這是剩下最簡單的一份圖紙,要求是想辦法在鐵棍上,加工出整齊均勻的螺紋。 加工螺紋不難,一個普通的鐵匠師傅便能做到,但要做出深淺均勻、刻度一致的螺紋,卻已經把他們難住好久好久了。 老師也希望他能早點把螺紋做好,一但做好,以后的器械維修,無論是織機還是木工臺,還有各種水行器,維修制作起來都會變得十分容易,而且價格也會低廉很多,讓許多人都用得上。 但想要達成這種效果卻十分不易,池硯舟決定回頭再找書院的夫子們加幾個班,天天研究數術、觀看星辰有什么用!不如早點幫他完成任務,利國利民! - 襄陽城中,蕭君澤坐在桌前,拿著炭筆,在書桌上寫了幾句,又寫了幾句,然后又撕了退回去,重新開始寫。 青蚨在一邊將輕笑著端來一碗茶水:“公子,以前你寫書,都是信手拈來,怎么最近寫這書,卻是改了又寫,寫了又改呢?” 蕭君澤嘆息一聲:“以前的書都是數學基礎,按著由易到難的順序寫就是,如今這本卻是不同,我卡文卡得厲害?!?/br> 青蚨不能理解。 蕭君澤思考數息,解釋道:“這是指點人行為的書,我想用他取代儒家,便要費更多心思?!?/br> 青蚨一時失語。 儒家之學,雖然自魏晉始,已經淪落多年,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然如今的世大家族都崇佛信道,但在許多人眼里,論治國齊家,還要看儒學,凡識字者,也都是以詩書為啟蒙,背論語,學孟子,論忠孝。 所以,聽著公子這話,青蚨小心道:“這目標,似乎太高遠了些……” 蕭君澤微笑道:“不高遠啊,這時機,反而是最好?!?/br> 當年司馬家篡位,就把忠和義這兩個意識主流砍斷了——一群不忠不義不仁不信的東西都當了皇帝,還當了一百多年,那又有什么資格,去要求別人信忠孝仁義呢? 加上這兩百多年來,五胡亂華,衣冠南渡,九品中正制依靠血緣門第傳承官職,儒家也變得不再被門閥世族需要,朝廷原本是用道教來彌合整個社會,但五斗米教經過黃巾、孫、盧的兩次大規模叛亂后,立刻被統治者無情地打壓,接下來的這個世道,高層和底層,都在指望得外來的佛教,能教人向善,安定人心。 不過,如今南北朝都已經發現了,佛教這玩意雖然有效,能導人向善,但是有個最大的缺陷,它燒錢??! 南朝是道教大本營,還能和佛教爭一下,北朝那簡直了,權貴和底層都爭相供奉,修了云崗石窟不夠,又開始修洛陽石窟,同時北邊還有個一直在修的敦煌石窟,三大石窟就是財富抽水機,另外還有希玄寺、大寧寺這些規模小一點的石窟,至于銅像,那就更數不勝數了——先前元宏費了許多心思,鑄造的太和五銖錢,有極大一部分,都被送去融成了佛像,以至于在市面上流通的非常少,大家還是習慣用布帛做的錢。 “……所以,我想抓住這點時間,寫一本能指引百姓前路的書,”把煩惱向青蚨傾述了一番,蕭君澤嘆息道,“但一時不知從何入手?!?/br> 青蚨被這樣龐大而壯麗的愿想鎮住了,一時間,他只覺得有些難以呼吸,整個人陷入沉默。 就在蕭君澤煩惱之時,青蚨突然間像是回過神來,小聲問道:“可是,公子,為什么要指引前路呢?人不都是應該,就那樣活么?” 蕭君澤一愣:“哪樣活?” 青蚨神情里帶著迷茫:“就……農人之子種田,匠人之子為匠,傳書之家為官,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就是最好的時候了……還,還要怎么指引呢?” 蕭君澤沉默許久,突然笑了起來。 他生得極美,平時笑時,總是帶著幾分漫不經心、戲謔、又或者是冷漠,像個游戲人間的神佛,高高在上,但這一次,青蚨卻驟然覺得,公子笑得很溫暖,通透又溫柔,讓他都有些恍惚,像是被泡在了暖湯里。 “青蚨,謝謝你,”蕭君澤伸手,高高舉起了筆,“我知道該從哪里開始寫了!” 那一瞬間,他似乎燃起了熊熊火焰,開始寫下大綱。 首先,要讓人知道,為什么要改變,改變有什么好處。 人生于世,最重要的,便是要生存,普通人的追求,無過于吃飽穿暖。 而因為這個世道極其混亂、難以生存,讓人連最根本的需要,都很難達成——這里應該列舉五胡十六國南朝權利更迭帶來多少血腥屠殺。 然后,便是分析原因,原因是天災讓生產力下降,生產力下降,人們就不得不開始爭奪有限的資源,從而讓天下難以安定。 然后又回到最初的問題,人之所以要改變,是為了生活得更好。 領導萬民者,應該把讓人生活得更好,做為執政的第一目的,無論是用什么辦法。 如何讓黎民過得更好,應該從兩個方向入手,一是發展,發展的用處在哪里……二是管理,給予黎民足夠的剩余,有剩余,才會有更多生產,而不是極盡剝奪…… 他埋頭悶寫,他知道,自己的畢竟不是專業的,認知肯定很淺薄,且漏洞繁多,但沒有關系,哪怕是后世寫出資本論的馬先生,那也是集眾家之所長,理論是不能一蹴而就的,需要結合實際,由無數人一點點去完善,去孕育,等新的階級孕育出來,指導理論才會被接受,否則,那就是空中樓閣,只會被束之高閣。 蕭君澤在確定方向后,一時間,文思如泉涌,只花了三個時辰,就寫了近五千字的大綱。 剩下的事情,就是填充內容與修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