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我可沒說要禁佛門,”蕭君澤又往小爐子里加了一份熟羊rou,“于我之見,佛門不禁婚嫁,多有子孫廟,不繳稅,而廣收田佃,非高門而如高門,不應如此?!?/br> “依你之見呢?”元宏好奇問。 “既是出家人,當無家,”蕭君澤微笑道,“禁婚娶,禁葷腥,提高門檻,方是覺悟正道?!?/br> 現在的和尚,是可以結婚,可以吃rou,可以經商,所以北魏的僧尼數量正在一騎絕塵。 元宏微微搖頭:“如此,怕是難以推行,佛門諸宗,怕是都不會答應?!?/br> “陛下,”蕭君澤提醒道,“您只需要透露出有這想法,多的是人拼盡全力,都要幫您達成?!?/br> 元宏一怔,隨即失笑:“有理!” 為皇帝分憂,是臣子本份,要是皇帝無憂,那不安的,便要是這些臣子們了,因為那樣就沒有他們討皇帝歡心,展示能力的機會了。 一頓飯,算是賓主盡歡。 最后,快離開時,元宏淡定道:“君澤,等朕自平城歸來,還要回此地,再見這市井?!?/br> 蕭君澤不由失笑:“陛下放心,到時,我給你看的,一定是真的?!?/br> 元宏微笑道:“如此,朕便將河陰立鎮,封你河陰伯,讓河陰之地,做你的封邑?!?/br> “不需要,”蕭君澤果斷拒絕,“我就一個鐘,沒有多的了,你走開!” 元宏微笑道:“你想不想幫那些孩兒找回父母?” 蕭君澤冷漠地看著他。 元宏大笑離去,還對馮誕道:“看看你這義弟,對你我不如何關心,卻對這些剛見過的小孩這么心軟……嘖,朕還是第一次見他這么用心呢……” 馮誕道:“別說了……阿澤要生氣的!” 元宏笑得更大聲。 …… 元宏在河陰并沒有停留多久,便起駕,過黃河向平京而去,但他留下一封手書,可以赦免伊闋石窟的所有奴仆。 蕭君澤沒有耽誤,立刻去告訴那些少年這個好消息。 聽到消息的孩子們一個個熱淚盈眶,年紀小直接大哭出聲,剩下的紛紛給他跪下叩首,稱他是救苦救難的菩薩。 那阿瑰也高興極了,叩頭叩得很重,額頭瞬間就紅了一塊。 蕭君澤卻沒有開心,只是長嘆了一聲。 阿瑰聽到這聲嘆息,有些疑惑地抬頭,遲疑了一下,卻還是小聲問道:“貴人,您因何難過?” 蕭君澤低頭看他:“這種生死cao于人手、暗無天日的日子,你不難過嗎?” 阿瑰怔住了。 第77章 提前準備 難過嗎? 阿瑰從未想過這種問題,他生活的很艱難,活下去已經耗盡所有精力,從來沒有難過的空余。 “貴人……”阿瑰的聲音很小,帶著忐忑,“小人,小人能為什么難過呢?” 蕭君澤平靜道:“天生萬物,本無貴賤之分、大小之別,那些能毀掉你生活的,是人心,人心之惡,這世間之事,也無過于人心使人難過?!?/br> 他凝視跪在地上的少年,摸了摸他油膩的頭發:“罷了,不想這些,反而是種幸福?!?/br> 他喚來青蚨,讓他從工坊里劃出一片屋宅,給他們居住,補一份伙食。 等他從伊闋回來,便與帶上的人一起,上好戶籍,在此以工為業。 “阿瑰,”蕭君澤指著工坊的圖紙,“你遇事鎮定,不棄弱小,有些狹義心腸,望你守住本心,我會分你一些雜活,你看顧這些孤兒幾分,可能做到?” “能!”阿瑰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心跳的那么快,但他本能地回答,“小人愿意一生一世做您奴仆,必不會讓您失望的?!?/br> 蕭君澤眸里帶著一絲無奈:“我不收奴仆,行了,你出去吧!” 阿瑰茫然地退走,目光里帶著一絲委屈,是他哪里做得不對嗎?為什么貴人不愿意收他做奴仆? 蕭君澤起身,讓青蚨喚了車駕,去了伊闋石窟寺。 …… 洛陽城南,洛河經過兩山時,切割出一片峽谷,宛如兩道大門,石窟便修在河谷的兩山之間。 如今,洛陽石窟的盧舍那大佛還未開鑿,兩山之間,被伐光了灌木,露出黃色巖石的崖壁,壁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洞窟,遠遠看去,像是被挖開的白蟻巢xue,能讓人生出密恐來。 佛像的雕琢,是需要能工巧匠,而那么普通的奴工,要做的事情,就是伐木搭架,用鐵釬敲下巖壁,開出洞窟這些沒有技術含量的力氣活。 蕭君澤拿的是皇帝陛下的詔令,但讓他驚訝的是,這里的奴工太多,多到他一次根本帶不走,更麻煩的是,這些奴工并不是一家人的,他們都屬于各自的供養人。 這些供養人個個都位高權重,縱然有皇帝的手令,能起的效果也非常有限——工頭們一口咬定這些人不是奴仆,他們是家里勞力,自愿來修,你不能讓他們走。 而絕大部分奴工,也不愿意與蕭君澤離開,因為他們多是一生都在主家生活下,不愿意離開固有的生活,去追求自由,而且他們的家人都在主家,不是說走就能走的。 甚至于,一提起讓他們與自己離開,這些人的目光都充盈著恐懼,仿佛是要去赴死。 面對這種情,蕭君澤只能換了個辦法,他讓這里的工頭,把所有奴仆都帶來,表示是要招工去河陰鎮,可落戶籍。 可落戶籍這話,終于讓他們不那么畏懼了。 在一片沉默之后,過了許久,終于有不少從河陰鎮抓來的奴工主動站了出來。 然后人數便漸漸增加,還有一些因為失地,被強行抓來、沒有主家的奴工也愿意跟著蕭君澤回去。 當然,大部分人,還是無動于衷,他們不知道錯失了什么機會,但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的人,并沒有去改變生活的勇氣。 于是,來這一趟,蕭君澤一共帶走了約莫五百余勞工。 回去路上,蕭君澤輕嘆了一口氣。 這就是生產力不到時,改變生產關系,就是妄想啊。 人窮志短,馬首毛長。 這些人,根本沒有機會和成本去試錯,他們的家庭、屋宅、吃喝,都是依附在世族門閥之上。這樣的生活壓迫下,又哪里來的動力,去改變呢? 在這種情況下,他光憑借一張嘴,是不可能說動大字不識,一生沒有離開過主家的奴仆。 只有給他們機會,讓他們有離開主家膽量時,才能謀劃更多的事情。 …… 將奴工們帶回河陰耗費了一天的時間,阿瑰順利找回了叔叔,幾個孤兒,也找到了一個親人。 蕭君澤沒有去看,而是直接回了洛陽。 他拿出紙筆,開始梳理自己的計劃。 來北魏之后,他已經成功扎根,那一點工業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擴張。 但是,相比于整個國家,它還差得很遠。 如果他將鹽利交出去,運河修筑與工坊擴大,都會受到不小的影響。 那么,要加快速度么? 蕭君澤微微搖頭,在運河這種大基建加持下,他的擴張速度已經很快了,想要更快,工人和設備都跟不上,沒有意義。 所以,只能奠穩基礎。 有些理論,還不能出來,因為根本沒有生長傳播的土壤。 也不急,他才十二歲,還有足夠的時間,來改變這個世界——不過,一些準備還是要有的。 蕭君澤回想起那個想當他家奴的少年。 至少,在他治下,可以給那些孩子更多的機會。 蕭君澤指尖輕點,有了幾分計較。 - 河陰鎮上。 阿瑰有些驚訝地捧著一套衣服。 他的叔叔臉上多了一條鞭痕,笑道:“這是工裝,坊里說,今年大家都辛苦了,各自給一塊布,讓過個好年,我便讓人給你縫了一套?!?/br> 阿瑰瞬間心疼地臉都扭曲了:“何必呢!何必呢!整一塊布能換五斗麥,夠咱們吃上兩月了!” “這都做好了,你不要,才虧了,”他叔叔美美地道,“那孫寡婦縫補的手藝甚好,如今咱們也落籍了,等我再賺些錢,便將她娶了……” 阿瑰撇了撇嘴,明白原來自己個添頭:“謝謝二叔,我時辰快到了,我先去上學?!?/br> 說完,便飛快走了。 出門,他喚來院里子里正在分撿羊毛的朋友們:“走,先去學堂?!?/br> 幾個小伙伴紛紛抬頭,手腳麻利地東西收好,乖巧地跟在他身邊:“阿瑰,我聽不懂?!?/br> “聽不懂先記著,回頭我再教你!”阿瑰安慰道。 一行人冒著雪,走進了河陰工坊里,新建一個小書院,這是用庫房改建的屋子,黑板旁點亮了一盞油燈,只在傍晚教半個時辰的課,內容是拼音和加減,免費教學。 隔壁還有個小屋子,放著一些字典和書本,允許人抄書。 還在門外立了一個黑板,寫了注音的字。 聽說還準備建一個印坊,他們也不懂是什么,但是能學字,不知是多少庶民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所以,就算他們來得很早,小小的房間里,也擠滿了人。 阿瑰學得非常認真,忐忑的心里,帶著一點點不敢示人的期盼……如果他學的很好,那位貴人,會收他做奴仆么? - 接下來一個多月,整個洛陽城在風雪之中有條不紊地運行著,并沒有因皇帝外出而生出什么波折。 當然,也不是全然沒有。 文臣之中,李彪和李沖關系十分緊張——李彪是左相李沖的從微末之中提拔起來的親信,但前者在官居度支尚書(財政大臣)之后,便不那么聽李沖使喚了,這讓李沖十分憤怒,孝文帝在時,還會當一下和事佬,但如今皇帝北巡,兩人的沖突便大了起來。 而這把火,居然還燒到蕭君澤這里。